凤隐天下 (全文完)-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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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挂着一盏琉璃灯,散发着皎白的光芒。照耀出面前一张雕花紫檀木桌,上面摆满了珍馐佳肴。
龙舟镢鱼、川汁鸭掌、八宝豆腐、醋溜贝球、热气腾腾的小排汤……盛在别致的盘碟之中,冒着袅袅香气,引人垂涎。
“明月楼”的厨师厨艺倒也不错,这一桌珍肴,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只是,室内并无人,也不能说无人,而是那人和他们隔着一道飘摇繁复的帷幔。
帷幔是白色的,如白雾浩荡,轻烟簇雪,不似云锦也不是白绢,如云如雾般飘荡着。而帷幔后面的人,就好似融在雾中的一道身影,影影绰绰。
花著雨凝了凝眉,既然人家无意以真面目见人,她也不好强求,姿态优雅地坐到紫檀木桌一侧的椅子上,笑语嫣嫣地说道:“阁下可是给在下下帖子之人?”
“不错!”帷幔后的人影似乎是斜倚在卧榻上,姿态甚是慵懒。他说话的语气很淡,声音显然是假的,听不出来苍老还是年轻,也不知是男还是女。
花著雨扮男装时,也用过假声,知晓这人是用过药,改变了嗓音的。
“你是如何知晓我们手中有一批商铺要出手的?”皇甫无双在花著雨身后冷冷问道。
“我也只是猜测的,不想却猜对了。”那人淡淡说道。
“不知你要以多少银两来收购我们的商铺?”花著雨凝眸问道,既然来了,又有意做成这桩买卖,是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一万两!”那人丝毫没有犹豫地开口。
一万两一个商铺,差不多就是现在旺铺的价码,他们手中恰好有三十多个商铺,这个价码卖出恰好能换上西江月的银两。
? 花著雨倒是未料到这人如此爽利,给的价格又公道,正要开口答应,却听对方再次开口,懒懒道:“一万两收购你手中所有的商铺!”
一万两收购她三十多个商铺,这个价码,比她多日之前收购的价格还要低上一万。这个价格,和现在市面上的价格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这人莫非是在开玩笑?
花著雨悠然一笑,道:“阁下是在开玩笑吧?”
皇甫无双闻言,更是冷笑道:“你这是打劫!”
“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打劫!”帷幔内的人影换了一个姿势,似乎是更舒适地倚在了卧榻上。
花著雨冷冷一笑,收起折扇,轻轻敲击着桌面道:“既然你没有诚意,我们也没必要再谈。”她优雅地起身,现在,商铺可是不愁人买的。这个人,凭什么以为他们会以这么低的价格卖给他。
她才起身,就听得帷幔后的人懒懒说道:“你非卖不可,因为,你若不卖,会亏损更多!”
这个人的话,说的这么笃定,让花著雨心中不得不惊。
夜风吹动帷幔,如烟似雾的帷幔缓缓飘动着,那道悠然的人影瞧上去似乎更加的朦胧了。他明明是在那里坐着没动,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流动的水,轻扬的风,就算伸手去抓,也是抓不住的。
花著雨顿住了脚步,再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她倒是很有兴趣知道,他是如何让她亏损的。
“阿宝愿意洗耳恭听,阁下到底是如何让我亏损更多的。”花著雨微笑着说道。
帷幕后之人缓缓说道,“我手中所拥有的店铺比你还要多,如果明日我低价全部抛出去,你想一想,整个京陵的铺价会不会直线跌下来?而且,如果再伴随着朝廷根本无意在此地开船舶司的公文函发放,你说铺价会跌至多少?届时,你们手中的铺子还会有人买吗,那时候恐怕人人都在卖,你会连一万两的银子都收不到!”
这个人的语气是那样的轻缓低沉,然而,听在花著雨耳中,却不亚于狂风巨浪。
原来,此人竟然将船舶司之事也看穿了。这件事,是花著雨要皇甫无双托朝中高层的重臣悄悄放出来的一个假消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真假?这么说,他已经知晓此番的局是她设的,他是来故意对付她的。
如若他手中真的拥有很多店铺,如若他真的抛了出去,京陵的铺价一定会飞跌,而且,如若再伴随着开船舶司是谣言的话,那么她手中这三十多个店铺恐怕再低的价格也卖不出去了。
一阵凉风从窗外侵袭而入,吹动帷幔也吹动花著雨的衣衫,带来一丝丝夏夜的凉意。
花著雨黛眉一凝,不对,如若真的这样,那么他低价抛出手中的店铺,首先亏得是他自己。他肯这么做?就算他再富有,她也不信会有这样的人。
“你就不怕自己先亏损?”花著雨压下心头的惊慌,冷冷问道。
“我不会亏损,反而会赚。”帷幔后的人影淡淡说道,那样的漫不经心,云淡风轻。他手中似乎还端着酒杯,在那里自斟自饮。
听得花著雨心头火起,面上笑意却愈加灿烂:“这么说,阁下的店铺比在下收购的还要早了?”她还没有设局,自己还不知道,他就能知道?而如果不知铺价将会飞涨,谁又会没事去收购那么多商铺。
帷幔后的人影轻笑了一声,淡淡说道:“非也,我是在铺价开始涨的时候才收购的,不过,我收购的不是商铺,而是低价的民房,再由民房改造成商铺,我的成本更加低廉。”
民房的价格自然是不能和商铺比的,低了可不止十倍。她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这一点呢?果真如此,看来自己要栽在这里了。
冰冷和恐慌一寸寸漫上心头,冰裂纹般在心底延伸开来,无声无息,却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冻成冰雕。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看穿她的局,更未曾想到,人家还有对付她的招数。她苦心孤诣谋划的一切,将会因为此人手中握有大量改造成商铺的廉价民宅而破灭。
这个人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和她作对?
这一刻,她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皇甫无双显然和花著雨想到一块了,他之前一直静静地站在花著雨身后,俊美的小脸上神色变幻,到了此时,终于按捺不住了。幽冷的眼角一扫,身侧的侍卫会意,快步向那层层叠叠的帷幔走了过去,伸手便要掀开帷幔。
手忽然被什么刺到一般缩了回来,再想要去掀时,身子却已经不能动了,似乎是被点了穴道。
花著雨一直坐在椅子上,一双清澈明眸紧紧凝视着帷幔后的人影,但是,却始终没看出来那个人是怎么出手的。他明明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而帷幔后,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这个人的武功看来是深不可测,她凝了凝眉,示意皇甫无双不要再妄动。几个侍卫见了,神色凝重地呈扇形将皇甫无双护住。
肃杀凝重的空气笼罩于整个厢房之中,令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帷幔后的人却轻轻一笑,执起酒杯饮了一口,悠悠道:“各位不必紧张,我只是要买你们的铺子。这里有好酒好菜,阿宝公子可以先享用。”言罢,只见他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女子袅袅婷婷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绿衣广袖,墨发高髻,髻上斜插一支上好的碧玉簪,纤长白皙的手中抱着一只琵琶。女子生的冰肌雪肤,眉目婉然,唇角含笑,极是娇俏动人。
“各位爷,奴家千千有礼了,不知几位爷要听什么曲子?”千千柔声问道。
“千千姑娘,请弹一曲:虞美人。”帘后人影缓缓说道。
千千答应一声,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玉手轻勾琴弦,开始自弹自唱。琵琶铮铮,清音美妙,歌声清曼,婉转动听。方才还肃杀凝重的雅室内顿时一片风光旖旎,春光无限。
然而,佳肴再美味,曲子再美妙,歌声再动听,谁又能静下心来去用膳,去听曲呢。自然,帷幔后的那个人是除外的。
花著雨心中心潮起伏,脑中思绪万千,如若依了此人,低价将铺子卖给他,那么这一番折腾却是白做了。如若不卖,结果会更惨。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是输了。她已经陷入到自己所布下的局中,无法脱身。
如今,铺价要涨还是要跌,只在此人一念之间,她已不能掌握。
“可否再商量商量……”花著雨清声说道。
“没得商量!”花著雨还不曾说完,帷幔后之人便果断地截断了她的话。
皇甫无双早已气得黑眸圆瞪,事情临近成功之时,却因为此人而功亏一篑。无论是谁,都会气得如血。
“你们,给我把这个人拿下,我就不信抓住了他,他还能兴风作浪!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躲在帷幔后鬼鬼祟祟不敢见人。”皇甫无双早已扮不下去小厮,拍桌子站起身来,命令手下的侍卫就要出手。
“这位公子何必如此跋扈呢,要知道,这里可不是禹都!”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一个老者佝偻着背,笑眯眯地说道。
此人竟然是西江月的阿贵。
花著雨一看到他顿时便明白帷幔后的人是谁了。
南白凤容洛。
自从从西江月借到了那三十万两白银,皇甫无双便派人打探过这个南白凤的消息,可是,得到的结果竟然是两个字:神秘。
他从何而来,如何发家,喜好是什么,甚至于多大年岁,长的什么模样,都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背后有没有官员做后台……调查打探的结果竟然是一无所知。
只是知晓他崛起于南朝有两三年了,知晓他富可敌国,知晓他开了一个西江月,但是,他却从未亲自露过面,都是交给旁人打理。
? 阿贵手中提着一个茶壶,缓缓走到皇甫无双面前,抬手将壶中的茶水注入到杯盏中,笑吟吟地说道:“公子饮杯茶,消一消气。”
“是你!”皇甫无双一看到阿贵,冷笑道,“原来,这不敢见人的人,却是你家主子?好啊,我们借的是你们银子,现在还不是为了还你们银两才如此做的。你们竟然来横加阻拦,这好啊,你们那银子我们不还了!”
“这银子你们不还,自会有人会还给我们的。”那阿贵斟完茶,便自动退到帷幔前,静静伫立着。花著雨当然知晓阿贵的意思,他们手中还捏着皇甫无双亲笔签字的契约,拿着那纸契约,到任意官员那里告一状,这件事都会爆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可是为了还你们那笔巨债!”皇甫无双瞪圆一双乌眸,冷冷说道。
“不过是传了一个谎言,设了一个局面,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赚到几十万两白银。不知你们设这个局时,可曾想过,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倾家荡产,又会有多少人因此而背上巨债?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还清。”容洛冷笑着说道。
花著雨心中一震,事前,她是曾经想过,有人赚,就会有人赔。但是,或许是她未曾做过生意,只是觉得那些富商原本就极富有,输一点也不至于倾家荡产。但是,她竟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利润诱惑下,有的人会铤而走险,去借一些高利贷买铺面,如此赔光,岂不是背上了巨债,也或许还有一些人会因此而丧命也说不定。
夜风透过洞开的窗子袭了进来,明明是清凉的夜风,她的额角却渗出了冷汗。胸臆间好似有什么东西被绞住了一般,让她透不过气来。
皇甫无双还要发作,花著雨却是见识过阿贵的武功的,当下拦住皇甫无双道:“公子息怒!”转首对帷幔后的人影淡笑道:“既然是容公子,那这笔生意我们就成交了。”
原本,她不清楚此人何以要和她作对,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却是不难猜。既然他开了西江月,或许,是接了旁人的帖子,也或许,他是看不过她所设的这个局。
她输了。
输的心甘情愿。
匆匆签就契约,花著雨抬眸凝视着帷幔后的人影,淡淡笑道:“告辞。”
一行人从雅室内缓步退了出去,楼下大厅内依然是恩客满堂,高台上一个女子正幽幽地唱着什么歌,一丝一缕的唱腔入耳,含悲带切。
她径直从厅内穿过,有几个姑娘大约是看到花著雨容貌出众,故意挤了过来,要留住花著雨。然而,见到她清澈眼眸中那一丝冷冽,都知趣地退开。
夜已经深了,大街上人流稀少,皇甫无双快步追上她,厉声问道:“元宝,说吧,银子是不是赚不回来了?”
花著雨回首,透过月色和灯光交织的光影,眯眼望着皇甫无双,慢慢说道:“赚不回来了了!但是,奴才还是希望,您能答应之前奴才求的那件事!”
花著雨说的,便是在此开船舶司之事,也只有尽快回京,将谣言成真,才能弥补她的错误。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以为,我还会答应你?”皇甫无双冷笑着越过她,快步转入一侧的小巷,漫步而去。
花著雨站在阴暗的巷口,四周尽是婆娑的树影,一阵夜风吹过,有树叶不堪风的侵袭,悠悠飘落而下,落到她华贵的衣衫上。
她没有随着皇甫无双,而是折入一侧的街道中,在无人的大街上缓步而行。
明月楼。
一个颀长优雅的人影从白雾一般的帷幔后慢慢地行了出来,阿贵走到他近前,轻声道:“这个元宝,倒是一个聪明之人!”
“空有一副绝美皮囊和聪慧头脑,心却太狠,真是可惜了……”优美的声线带着一丝冷冷的不屑,在夜色里凝聚,又渗进夜色里。
花著雨路过一间因为最近的风波而滋生出来的买卖铺面的牙行,只见夜虽然已经很深了,里面依然是人头攒动。
她静静地站在深夜的街头,脑中浮现出容洛说的那句话,一种深沉浓厚的钝痛涌上心头。这种痛苦很像那一次,因为她的决策失误,让己方的军队陷入了西凉军的埋伏之中,致使许多兵将丧失了生命。
沁凉的夜风将她的长发吹了起来,遮住了花著雨的迷离的双眸,她忽然提气纵身,自大街上一路飞纵,边关的风烟滋养出她不羁的野性,和放纵自由的灵魂。
她毫无顾忌地飞越房屋之巅,掠过一座座楼台,一条条巷陌,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京陵的郊外。她纵身而起,如同一朵低而纤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