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缘(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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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愕然瞪着她:「你说什么,尊重点?我尊重你吗?」
锦绣咬着牙不做声,呼吸急促。
「这可是个大笑话,我花钱,你陪客,应该你尊重我不是吗?老子还从来没听说过,上舞厅找乐子还得尊重舞女的I」
「我是陪你跳舞,不是在这儿卖身,你凭什么这样?」锦绣激动地反驳,「这里是舞厅,又不是妓院!」她愤怒之余,忘了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和客人吵架,是注定占不至便宜的。百乐门的规矩,她统统已经拋在脑后,周围的人已经纷纷向这边注视了。
「瞧见没有,这可是新鲜事儿!」张先生指着锦绣的鼻子骂,「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你装什么清高?百乐门到底是舞厅,还是个烈女堂啊?」
领班已经听见嘈吵,赶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一迭声地赔礼,「喝杯酒消消气,她是新来的,不懂事。锦绣,还不赶紧道歉!」
锦绣见事情已经闹成这样,纵然万般不情愿,还是得忍下去。旁边已经有侍者端过酒来,她亲手倒了一杯擎给张先生:「对不起。」
「说对不起就没事了?老子天天在外边走动,还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脸,让个婊子给修理了,你叫我怎么出去见人?」
锦绣咬紧了牙,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强忍着不肯掉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被辱骂,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遭。
「现在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条:要么就把这一整瓶酒喝了,就当是跟我赔礼;要么当着大伙儿的面,跪下来给我把鞋子舔干净。否则我今天就得收拾收拾你!」
锦绣气得簌簌发抖,杯子一搁,掉头就走。这人是条疯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还想跑?」张先生一把拽住锦绣的头发,把她拖了回来,「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这个张字怎么写!」
「啪」的一声,锦绣脸上已经火辣辣地挨了一记耳光,还没等她清醒过来,一瓶酒已经咕咚咕咚对着她的喉咙直灌下去。锦绣的头发被他拽着,双手乱抓,被酒呛得拚命咳嗽,喷得一头一脸满身的酒。
「放手!」清冷的声音响起,一片嘈杂剎那之间寂静下来。张先生怔住,抬起头,看见一张英挺俊秀的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冷冷的笑。这不是……这是……他?!
「她不会喝酒,一定要喝的话,我来好了。」左震温文淡定地笑了,「可以吗?」
旁边的石浩和唐海担心地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跟二爷多年,深知他的脾气,他现在这种平静客气的微笑下面,是不见血不收手的震怒。只是,为了不相干的一点小事,值得二爷动这么大的脾气吗?一个舞女被欺负了,如此而已,百乐门的舞女哪个没被客人欺负过,外面更是司空见惯的。
「左……左二爷?」张先生震惊得结舌。他教训一个舞女而已,怎么居然惊动了这个煞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关于左震,他虽然没打过交道,但青帮和左震的传闻他总听过不少。这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他手一松,锦绣的身子朝地面直栽下去。左震一把扶住她,「怎么了,锦绣?」她发丝凌乱,一头一脸的酒,脸上有一个清晰的鲜红巴掌印,咳得涕泪交流,连气也喘不过来。
左震的牙关倏然绷紧。
「这个……不敢不敢。」张先生知道不好,「既然二爷开口了,我哪敢说个不字,这事就算了吧,嘿嘿,算了。」
「哦?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扫了你的兴了。」左震淡淡吩咐:「阿浩,扶锦绣去旁边休息。」
张先生鞠躬如也地想退场,却被左震叫住:「不急着走吧,刚才那瓶酒,我替锦绣喝了,也算是赔你这个面子。」
张先生吓得脸都白了,「千万不要,二爷,我刚才说着玩的,您可别当真哪……」
一杯酒噗的一声直泼到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左震慢悠悠提着酒瓶,走到他面前站定,「不会,我不会当真。我只是教教你,百乐门不是个什么人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张先生的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他知道今天这个门,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谁听说过左震「教」起人来,还有手下留情的时候?也许今天真是倒了大霉,惹错人了,可也没听说左震跟百乐门的小姐有关系呀!
左震手里的酒瓶倒转,酒「哗啦哗啦」地流了一地。
「我不难为你,只要你跪下来把这酒舔干净,再把裤子脱下来,就可以走了。」左震揉了揉眉心,微笑着看他一眼,「不过,要舔得干干净净,一滴都不能剩。」
「这,这……」张先生真是连下跪的心都有,左震摆明了是整他,这当儿,就算他豁出脸来趴到地上去舔酒,也不可能舔得一滴都不剩啊。这酒已经淌了一地。还要脱裤子,这裤子一脱光,可真的没办法出去见人了,这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哪!
『你不肯?」左震拍了拍手,「好,有种。」他的手往腰间一探,张先生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嗖」的一声,一柄短刀已经钉在他脚下!地上是坚硬光滑的大理石,那刀竟然直钉下去,没人地面,这是多快的刀势,多可怕的手劲引「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把刚才打人那只手,留下来吧。」左震淡淡地说。「现在动手,还来得及……如果我等得不耐烦,说不定就要你什么东西了。」
「啊!」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人相顾失色。
张先生更是面如土色,哪还顾得上脸皮,扑通一声跪在左震面前,「二爷,我错了,我不敢了,您老就高抬贵手,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锦绣姑娘,我这就跟她赔礼道歉!您饶我这一回,我保证,再也不犯了!」
左震没说话,只是看了锦绣一眼。
锦绣坐在一边,凌乱狼狈,泪痕犹在,只是又吓呆了。
张先生倒也不笨,扑过去又向锦绣哀求:「锦绣姑娘,我该死,我不是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我一马吧!」一边说,一边举起手来,左右开弓地扇着自己大耳刮子,辟啪有声,连鼻血都打出来了。
锦绣慌了,「二爷,您……就饶了他吧,这也……」
左震走到她身边,「这种人欺软怕硬,我倒要看看他张狂到几时?」
锦绣拉住他的衣袖,「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杀了他也不过是脏了你的刀,赶他走也就是了。」
左震握住她的手,那只小手冰冷而颤抖,再看看她盈盈哀求的眸子,忍不住竟有点心软。锦绣胆子小,这种场面只怕会吓坏了她。
「既然锦绣说情,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左震也不想在百乐门当场弄得一地血腥,坏了英东的生意,也就略收敛起心里的火气,「不过你记住你欺负谁我都管不着,只有她,再动她一下,你就死定了。」
那张先生死里逃生,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敢多说一个字,一溜烟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只怕他这一辈子,也不敢再踏人百乐门一步了。
石浩拔起左震插在地上的刀,双手递还给他。由刀尖没人地面的深度,可知当时二爷心里有多大的火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锦绣受辱?可锦绣也不是二爷的人啊。
「英少回来,如果问起,就说我把锦绣带走了。」左震吩咐那个站在一边噤声不语的领班,径自转身出去。
唐海识相地对锦绣道:「荣小姐,请。」
锦绣这乱七八糟狼狈不堪的样子,也实在没脸继续呆在这里了,只好把头一低,跟着左震匆匆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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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车,左震反而沉默下来。
锦绣双手在膝上握紧,忐忑地说:「谢谢你。」她心细而且敏感,看得出来,左震的心情不是很好。已经有十几天没见着他了,怎么这样巧,今天会让他碰见那一幕。也多亏遇上他,否则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还真不敢想象。
锦绣不知道这些天左震是有意避开她的。刚才,从浦江船厂回来,他是不想再去百乐门的,但不知为什么,车到虹口路,又临时改了主意。左震闭上眼睛,觉得喉咙干涸,刚才在百乐门迎面撞上的那个场面,实在让他火大!如果不是锦绣拦着,加上那是英东的地盘,他今天不剁了那狗杂种一只手,就不姓左。
只是,一个声音在他心里问着自己:左震,你是中了什么邪?为一个女人动这么大的气,有这个必要么?
狮子林酒店很快就到,锦绣下了车,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望了望。左震的车很快驶远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烟尘,翻翻滚滚地飘散。刚才那一幕,像一场噩梦一般。
他来了,幸好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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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转冷,可是天气虽然冷,狮子林和百乐门的生意反而火爆。再过几天,百乐门还要举行一场盛宴,是法领事斐迪南公爵及夫人迎接本国使团的晚会。
锦绣一连跳了几支舞,已经觉得有点出汗,就拉了身边的客人回桌上喝酒。她不大会喝酒,所以说的话总比喝的酒多。在百乐门时间长了,多多少少也学到一些应酬的技巧和手段,不至于再吃大亏,可是离红牌还差一大截。
英少对她熟络了一些,偶尔还和她聊一聊,开几句玩笑。锦绣很知足,只要每天都看见他,已经很不错了。看他神采飞扬,光芒四射,不论在什么地方出现,都成为众目所瞩的焦点,只是这样看着,已经是种享受。
左震反而不常来。三五天才露个面,说不到几句话就走。关于这一点,锦绣略觉怅惘,虽然说,左震本来就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但不知为什么,锦绣总觉得他比别人来得亲切。也许是因为几次三番他都伸过援手,也许是因为他天生看起来就温和镇定,令人安心。
有时候,没有他从旁提携指点,锦绣还真是搞不懂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网。而且,单独面对英少的时候,锦绣总是特别紧张,过后就会后悔这句话没说好,那件事又办得糟糕。有左震在,他总有不经意化解一切的本事,锦绣就轻松多了。
所以,送客出大门的时候,看见左震和向英东一起从台阶上来,锦绣心里就一阵欢喜。
「英少,二爷,好久没见你们一起过来了。」锦绣笑得两只眼弯成月牙儿。
「昨天才见过面,你总不会这么快又想我了吧?」向英东开着玩笑,「还是想见二爷了?」
锦绣脸红了。「哪有,我才没想过。英少,你怎么拿二爷来和我开玩笑?」
向英东哈哈大笑,「是啊,你那点心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锦绣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心里又怦怦跳了两下……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看出来,自己对他这番感情了?可是,她根本还什么都没敢表示啊。
左震解下大衣围巾,交给身后的唐海,「天太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锦绣,你也来吧。」
一行人上了楼,还是左震常要的那个包厢。因为他常来,向英东吩咐下去给他留着,即使他没在,这间包厢也是空着的。
锦绣忙着在一边点炭炉,架壶烫酒,交代菜色。左震靠在椅子里,看她一双手端盆、倒水、拧毛巾,用热水把杯子一一筛过,往酒壶里加进姜片和桂皮。她的袖子是浅杏黄的,卷了起来,露出一截凝霜欺雪的皓腕,戴着细细的一个刻丝铰金镯子。不知道怎么的,一样是端水煮酒这样简单的事情,锦绣做起来,就是有种特别优雅而娴静的味道,每个手势都宛若行云流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所以,她在百乐门这么久了,左震也亲眼看着她对客人温存笼络,却总是不觉得她像个舞女。
向英东接过锦绣递来的热毛巾擦擦手和脸,没注意到锦绣偷偷注视他的眼光,顺手把毛巾扔回水盆里,向左震抱怨:「那姓邢的也忒不识抬举,三番四次和他谈,他却总有理由推三阻四。拖了这么久,连地皮都还搞不定,我看,到明年跑马场的建设案也动不了工。」
左震微微皱眉。「跑马场规划牵涉的方面太多,资金投人又十分巨大,万一有闪失,风险可不小。」
「所以我才这么重视,」向英东叹了一口气,「砸下去的钱已经不小了,越迟开工,就损失越大。这一次,我是志在必得。沈同康那小子在广州和洋人合办的跑马场,一年下来纯利是二百万。在上海建跑马场,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这么一块肥肉,多少人在盯着。」左震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腰背,「我估计,邢老板背后必定有人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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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但不能确定。」左震转过身,「沈金荣固然不老实,谢宝生最近也蠢蠢欲动,狂得很。听说大哥参选华商会董事,他也想来轧一脚。按理说,单凭他们的实力,应该还不至于敢和我们叫板。」
向英东看着他,「我和大哥也谈过这件事,他不大赞成我投资跑马场,说一来压住的资金庞大,有风险不好收手;二来那一大片地皮是几股势力争夺的焦点,他不愿意我去当这个众矢之的。」
左震淡淡笑了,「但你已经决定的事,怕大哥也劝不动你吧。」
「不错,我要赌一赌。」向英东收起吊儿郎当随随便便的神色,「赌赢了,我就是明年上海滩最大的赢家。」
左震拿起炉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锦绣递给他几颗罗汉豆,放在他手心里。左震微微一怔,他平常是喜欢吃罗汉豆,可是从来没说过,锦绣怎么知道?
向英东又说了句什么,左震回过神来,「什么?」
「见色忘友。」向英东笑骂,「我在跟你说正经事,拜托你专心一点。」
左震喝了一口酒,「我喝酒的时候不听正经事,是你非说不可。」
「我是说,如果沉、谢背后有人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