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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黄易精品小说边荒传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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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成立北府兵以来,他从未尝过战败的苦果。而令他威名远播,确立今天地位的一战是发生在四年前,当时苻坚派儿子苻丕率兵七万,大举南侵,先攻占襄阳,俘掳了刺史朱序,取得立足据点后,旋即派彭超围攻彭城,令建康朝野震动。
    在谢安独排众议下,那时经验尚浅的他受命出战,当时谢安只有两句话,就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于是他依足谢安之言,虚张声势似要攻打彭超辎重所在的留城,迫得彭超率军回保,何谦则趁机收复彭城。彭超与另一军会合后,以六万余人的兵力,再挥军南下,包围离广陵只有百里的重镇三阿,他立即从广陵率军西进掩袭,大破秦军,又焚烧敌方战舰粮船,断其退路;攻打三阿的六万秦军差点全军覆没,可惜他们已失去襄阳,种下今日苻坚要亲自倾师南侵之果。
    今次苻秦大军南来,与当年自不可同日而语,不但猛将精兵尽出,慕容垂和姚苌更是勇盖当世的战将,使他实没有半分战胜的把握。
    不过他一向信任一手把他提掖的谢安,因他的看法从来没有犯错,只不知今次是否同样灵光?
    “砰”!
    桓玄一掌拍在楠木桌上,立时现出个掌印,他昨晚一夜无眠,一人在内堂独喝闷酒,心中充满愤郁不平之气。
    桓冲责怪他的话似仍萦绕耳边,他自问以任何一方面相比,他均在谢玄之上,偏是九品高手榜上谢玄占去第一,他只能屈居第二;现今苻秦大军南来,谢玄督师迎战,他只能困守荆州。
    愈想愈气之时,手下头号心腹谋士匡士谋的声音在门外道:“士谋有要事须立即禀上。”
    桓玄沉声道:“若不是急事就不要来烦我。”
    匡士谋放轻脚步,来到他身后,俯首低声道:“大司马不知是否忧心江淮形势,见过南郡公后旧患复发,躺在床上没法治事,看来情况不妙。”
    大司马就是桓冲,桓玄的封邑在南郡,故为南郡公。四年前襄阳之战,桓冲中了秦人淬毒的流矢,自此不时复发,始终无法清除体内毒素,使他的健康每况愈下,兼且年事已高,不复当年之勇。
    匡士谋一身文士装束,身裁瘦削,一对眼贼溜溜的,最爱以心术计算人。
    桓玄再喝一杯闷酒,漠不关心的道:“他死了最好,爹的威风都给他丢了。”
    匡士谋大喜道:“就凭南郡公一句话,皇图霸业必成。”
    “当”!
    桓玄手中杯子掉在桌上,变成破片,骇然道:“你在说甚么?”
    匡士谋肃容道:“战败则倾宗,战胜也覆族,此为南晋所有功高震主的重臣名将必然的结局。现在苻坚大军南来,朝廷乱成一团,若大司马有甚么三长两短,司马曜别无选择,必须让南郡公继承大司马之位,以安抚荆州军。此乃千载一时的机会,否则若让此事发生在安定时期,司马曜必会乘机削桓家的兵权。”
    桓玄脸色转白,道:“若苻坚得胜又如何?”
    匡士谋道:“只要南郡公兵权在握,可顺理成章自立为帝,号召南方军民,趁苻坚阵脚未稳,以上游之利,顺流掩击,把苻坚逐退北方,大业可成。”
    桓玄的脸色更苍白了,凝望桌面酒杯的碎片,一字一字的道:“你是要我……”匡士谋忙道:“士谋怎敢要南郡公去干甚么,一切由南郡公作主,士谋只是尽臣子之责,不想南郡公坐失良机。”
    桓玄默然不语,胸口却不断急剧起伏,显示心内正作天人交战。
    匡士谋再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只要南郡公装作采望大司马病情,然后吩咐下人把一剂疗治养伤的圣药让大司马服下,当可遂南郡公得天下的心愿。”
    桓玄往后软靠椅背,似失去了一贯的力量,闭目呻吟道:“若他服药身亡,我桓玄岂非成为不忠不义的人?”
    匡士谋道:“南郡公放心,此药服后三天始会发作,其作用只是令大司马无法压抑体内余毒,包保神不知鬼不觉。唉!因士谋一向了解南郡公心事,所以费了一番工夫方张罗回来。”
    桓玄沉声道:“药在那里?”
    匡士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
    桓玄睁开双目,盯着锦盒,问道:“此事尚有何人晓得?”
    匡士谋自忖立下大功,眉花眼笑道:“士谋怎会如此疏忽,此事只有士谋一人晓得。”
    桓玄点点头,忽然反手一掌,拍在匡士谋胸口,骨折肉裂声中,匡士谋应手远跌,竟来不及发出死前的惨呼。
    桓玄双手捧起锦盒,珍而重之的纳入怀内,若无其事地平静的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第十一章胸怀大志
    燕飞从树颠落下来,坐到刘裕身旁,挨着同一棵粗树干,半边太阳已没入颖水旁的山峦去,急赶三个时辰的路后,他们也应好好休息,何况今晚还要赶路,希望在天明前成功潜入边荒集。
    两人专拣林木茂密处走,怕的当然是乞伏国仁并没有如他们心愿般命丧于那超级高手手上,继续以天眼搜索他们行踪。
    刘裕取出干粮,递给燕飞分享,顺口问道:“若拓跋圭能在集外约定处留下暗记,我们或可不用入集。”
    燕飞淡淡道:“我们很快可以知道。”
    刘裕吃着干粮,欲言又止。
    燕飞讶道:“你想说甚么?”
    刘裕有点尴尬地道:“我想问燕兄究竟视自己为汉人还是鲜卑人,又怕唐突燕兄。”
    燕飞微笑道:“我从不为此问题烦恼,更没有深思过。经过这么多年各个民族交战混融,胡汉之别在北方愈趋模糊,南方的情况可能不是这样子。”
    刘裕叹道:“情况确有不同,我祖籍彭城,后来迁居京口,可说是道地的南人。对我来说,胡人带来的是不断的动荡和战争,他们中残暴者大不乏人,肆意杀人抢掠,造成骇人听闻的暴行,苻坚算是颇为不错的了,可是若要我作他的子民,我怎都受不了,宁愿死掉。”
    燕飞默然片刻,问道:“谢玄是否真像传说般的用兵如神,剑法盖世?”
    刘裕正容道:“谢帅确是非常出众的人,他有股天生令人甘于为其所用的独特气质。我虽一向对大阀世族出身的人没有甚么好感,他却是例外的一个,单凭他用人只着眼于才干而不论出身的作风,便教人折服。”
    燕飞微笑道:“刘兄很崇慕他哩!现在我也希望他有如刘兄所说般了得,因若差点斤两也应付不了苻坚。”
    刘裕一对眼睛亮起来,奋然道:“我最崇慕的人却非是他而是祖逖,他生于八王之乱的时期,后随晋室南迁,自少立志收复故土,每天闻鸡起舞,苦练剑法。想当年他击楫渡江,立下‘祖逖不扫清中原,死不再回江东’的宏愿,其时手下兵卒不过千人,兼全无装备可言,还得自己去招募和筹措军士和粮饷。”
    燕飞别过头来,目光灼灼打量他道:“原来刘兄胸怀挥军北伐的壮志。”
    刘裕赧然道:“燕兄见笑,在现在的情况下,那轮得到我作此妄想呢?”
    燕飞目光望往太阳在山峦后投射天空的霞彩,双目泛起凄迷神色,摇头道:“人该是有梦想的,能否成真又是另一回事。”
    刘裕问道:“燕兄的梦想是甚么呢?”
    燕飞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岔开话题道:“祖逖确是了不起的一个人,擅用以敌制敌之计,兵锋北达黄河沿岸,黄河以南的土地全被他收复。可惜晋帝司马睿怕他势大难制,处处掣肘,令祖逖忧愤成疾,死于军营,壮志未能得酬!”
    刘裕双目射出愤恨的神色,沉声道:“若我刘裕有机会领军北伐,定不教朝廷可左右我的行动。”
    燕飞竖起拇指赞道:“有志气!”
    刘裕苦笑道:“我现在有点像在痴人说梦。若我刚才的一番话传了出去,更肯定人头不保。”
    燕飞欣然道:“这么说,刘兄是视我为可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刘裕肯定地点头,道:“这个当然,此更为我另一不崇慕谢帅的地方,他的家族包袱太重,一力维持不得人心的晋朝皇室。战胜又如何?还不是多纵容世族豪强出身的将领趁乱四出掳掠壮丁妇女,掳回江南充作庄园的奴婢,却对黄河以北潼关以西的土地弃而不顾,根本没有光复故土的决心。”
    燕飞动容道:“刘兄竟是心中暗藏不平之气,且不肯同流合污。哈!看来我燕飞没有救错人。”
    刘裕不好意思的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燕兄该大概明白。嘿!我说了这么多,好应轮到燕兄哩!”
    燕飞淡然道:“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有甚么好说的呢?”
    刘裕道:“怎可能没有梦想?像你我这般年纪,至少也会希望有个漂亮的甜姐儿来卿卿我我,享受男女鱼水之欢。”
    燕飞双目痛苦之色一闪即逝,然后若无其事道:“有机会再聊吧!起程的时候到哩!”
    刘裕直觉感到他在男女之情上必有一段伤心往事,识趣地不去寻根究底,随他起立继续行程。
    “姻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秦淮河本叫龙藏浦,又称淮水。相传秦始皇东巡路过此地,看中其形势之胜,于是凿断淮河中游的方山地脉为河渎,以泄其王气,故有秦淮河之称。
    当时朝廷推行九品中正制,令门阀制度盛行,家世声名成为衡量身份的最高标准,这种特权造就了一批腐化、愚昧,但知追逐名利,以奇异服饰、奢侈享乐、游逸宴饮,竟相攀比的高门子弟,他们活在醉生梦死的另一个世界里,国家的兴亡变得遥远而不切合现实,亦正是这些崇尚清谈逸乐,纵情声色之徒,使秦淮河成为烟花甲天下、征歌逐色的胜地。
    十里秦淮河两岸河房密集,雕栏画栋,珠帘绮幔,其内逐色征歌,达旦不绝。河中则舟楫穿梭,画船毕集。朱雀航一带的秦淮两岸更是青楼画舫的集中地,最著名的青楼秦淮楼和淮月楼,分立于秦淮南北岸,遥相对峙。它们不但代表着秦淮风月,更代表着江左权贵世家所追求的生活方式,生命的乐趣。
    一艘小船从相府东园的小码头驶入秦淮河,望朱雀桥的方向开去,载着的是有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名士之誉的风流宰相谢安。事实上南晋早废除丞相制,政事操于中书监、中书令手中,现时中书监为谢安,中书令为王坦之,与左右丞相并没有任何分别,只是官称不同。
    八十多年来,出任中书监者,全是侨寓世族,没有一个是本地世族,而帝都所附的扬州刺史之位,本地世族亦无法染指,南方本土世族抑郁怨愤的心态,可以想见。加上侨寓世族仗势欺人,各自占地霸田,封山锢泽,直接损害土著世族的权益,令仇怨日深。
    不知为何,近日谢安特别想及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他非常需要可令他忘却所有这些难以解决,更不到他去解决的烦恼。只有纪千千才可令他乐而忘忧,只凭她甜甜的浅笑,已足可令他感受到生命最美好的一面,何况还有她冠绝秦淮的歌声琴音。
    小船在船后画出两道水波纹,温柔地向外扩展,与往来如鲫的其他船只带起的水波同化混融,灯火映照下,河水波光粼粼,两岸的楼房彷如一个梦境。
    苻坚的大军会否如狂风暴雨般,把眼前美得如诗如画的秦淮美景,埋葬在颓垣败瓦之下呢?
    刘裕和燕飞伏在颖水西岸一堆乱石丛中,目送七艘大船扬帆南下。刘裕如数家珍的道:“两艘载的是攻城的辎重器械,另五艘是粮船,可知秦人正在淮水北岸设置据点,准备渡淮。”
    燕飞乘机调息运气,心忖刘裕的武功或许及不上自己,却肯定是天生精力旺盛,体质气魄均有异于常人的超凡人物;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全速奔驰后,仍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兼且胸怀远大抱负,沉稳坚毅,如此人才,只有拓跋圭可堪比拟。而两人一南一北,汉胡分明,碰头时会是甚么一番情况?确令人大感兴趣。
    刘裕往他瞧来,见他一脸深思的神色,问道:“燕兄在想甚么?”
    燕飞当然不会告诉他心内的思潮,道:“我在奇怪因何不见妖道妖女追踪而来,否则我们便可从而弄清楚戴鬼面具怪人是何方神圣。”
    若是卢循追来,那鬼面怪人便该是江陵虚或安世清,而不会是孙思,换过其他两人亦可如此类推。
    刘裕苦笑道:“他们根本不用千辛万苦的跟踪搜寻,而只须到边荒集守候我们:卢妖道或安妖女均该猜到我的目的地是边荒集,又误以为你是到汝阴接应我的荒人。”
    燕飞听得眉头大皱,刘裕的推测合情合理,有这两个武功惊人兼又狡狯绝伦的妖人在边荒集狩猎他们,会横添变数,偏又避无可避。在此情况下,倒不如在没有秦人的威胁下,和他们硬拚一场,只恨在现今的情况下,纵有此心,却没法如愿。
    刘裕明白他心中的忧虑,道:“我们打醒十二个精神,说不定可以逾过他们的耳目。”
    两人跃身起来,一先一后的去了。
    谢玄独坐广陵城刺史府书斋内,一张山川地理图在地席上摊开,展示颖水、淮水和淝水一带的形势,画工精巧。
    明天他将会亲率另两万北府兵开赴前线,由于敌人势大,若如此正面硬撼,不论他的一方如何兵精将勇,仍会给敌人无情地吞噬,可是若不阻截敌人,让对方在淮水之南取得据点,并即兵分多路,便要教他应接不暇,那时建康危矣。
    所以此战胜败关键,在于掌握精确情报,利用对方人数过于庞大,行军缓慢,粮草物资供应困难的缺点,以奇兵突袭,先斩其粮道,又趁其兵疲力累、阵脚末稳之际,对苻秦先锋军迎头痛击,挫其锋锐,以动摇对方军心士气。但想虽是这么想,如何办到,却是煞费思量。皆因对手自苻融而下,均是在北方久经战阵的人,深悉兵法,在各方面防备周详。
    “笃!笃!”
    谢玄仍目注画图,从容道:“谁?”
    “刘参军求见大人!”
    谢玄心感奇怪,现在已是初更时分,明天更要早起,刘牢之究竟有甚么紧急的事,须在此刻来见他。便道:“牢之快进来。”
    一身便服的刘牢之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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