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第7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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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户人家没有修院墙,具体的说,只修了半边墙用来挡风,墙下堆了几捆劈柴,不足以遮挡视线。屋子大门一开,屋内情景一目了然。
虽说从室外看室内。会因为光线较暗,而看得有些模糊,但萧旷内家修为精深,十几年坚持不懈锻炼,目力耳力早已精锐于常人。他站在水塘这边。却能一眼看出,屋内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
大白天的,一个几十户人聚居的村庄,却家家门户紧闭,空气中还飘着淡淡血腥气,这种场景显然不正常,绝非酗酒那么简单。…
萧旷没有迟疑。立即行动,但具体不是他亲自前往,而是命令驿卒和四名轻骑兵待在原地,派其余八名轻骑兵前往那户大门被风扫开的宅户。任务派完,他自己则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去的正是空置已久的那处林杉三年前住过的宅子。
他先是绕着宅院外墙走了一圈。大约摸清楚,这宅子是仿造京都那间造的。按照林杉的行事风格,宅子内部跟京都那栋应该也是一样的。随后他又回到大门前,目光落在门上,那里挂了一把体型硕大的铁锁。锁身已经开始斑驳起锈。
以他的腕力,要直接将这锁连同嵌入门内的铁环一起拔出来,并不是办不成的难事。但他观摩片刻后却没有这么做,而是伸指在还算光洁的门板上摸索起来,摸了片刻,忽然又屈指为爪,忽然用力抠动。
“咔—”
一声轻响过后,本来平整的门板上,忽然掉下来一小块板面。大门之上,因此也多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缺口,面积比一个巴掌略大些。这个缺口的里侧,并无什么密册珠宝之类的东西,只有层层叠叠数个圆轮,边缘留有锯齿形状,相互咬合在一起,但固定未动。
与那生锈的铁锁不同,这大门缺口里明显也是金属质地的几个咬合在一起的齿轮,依然光洁如新,隐隐能照出站在它面前的人影。
“机械之心。”
萧旷眉梢动了动,禁不住念出四字,但声音轻微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尽管这是他熟悉的事物,时隔多年再见,他还是不免心生惊讶情绪。
片刻之后,他的心绪恢复平静,脸上却又露出犯难神色。
在北篱学派传承至二十二代时,收入派系的三个弟子里头,起初由于萧旷入派最早,武功、下棋、厨艺、运筹、算经,这五项在学派里皆能排上佼佼上乘位置,超过了他的两个师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师弟很快成长起来,三个弟子智谋上的差异和偏向也越来越明显。
排最末的岑迟虽然毫无练武天赋,厨艺等于废人,但他的天资全都发挥在了算经上,且凭此道来算棋子路数,常能与萧旷战个平手。若非岑迟不怎么喜欢玩棋子,他凭着天赋勤修苦练,要从棋艺上超越萧旷,恐怕也非难事。
入派资历排第二的林杉,天赋则有些古怪,主要体现在修筑工事和机关术之上。虽说他的厨艺水准只能评价为饿不死人,但在武功、棋艺、运筹、算经四项上,与北篱学派历届的门人比较后,能排在中等位置。能兼备四项学术到如此水准的,北篱学派五代内也只有他一人了,以至于北篱老人在十多年前就大致定了他为北篱学派二十二代继承人。
眼前这嵌入门中的巴掌大的匣子,便是林杉机关术得意作品之一。将形状不一的十几枚部件组合在一起,作为一套机关系统的启动核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是机械的心脏。
只是,他怎么会将这么复杂且造价不菲的东西搁在这荒村废宅?
萧旷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色微微一亮,随后又是轻叹一声。
“师弟,看来你是什么都算好了,只是希望事情也能如你所料的那般顺利。”萧旷喃喃低语。然后躬身捡起地上那块掉落的方板,盖回到大门上。
他自认为解不了这机械之心的禁制,便不会擅动,而是很快想到了另一种探听宅内状况的办法。这个办法可能需要他冒些险。但比起解开机械之心的禁制,该法要显得简单直接许多。…
……
……
“伯父,您忽然起了念头,将这上万两黄金只当做一场游戏,是否正是看中了晚辈的户头是在云峡钱庄?”
“你觉得我对云峡钱庄有意见?”
“就似您刚才说过的话,您这就是把云峡钱庄抽干了,您想看它的底有多深。”
“瞧你说得,通俗点说,云峡钱庄的老板就是我的大舅子,我为何要这么对他。”
“因为……因为您近期很可能需要一笔巨款。国库的银子虽然能够支持这一消耗——也有可能并不能完全满足,于是您准备查清京都民储。”
置业在恒泰馆街区里的雨梧茶馆中,阮洛与王炽的闲聊本来是从一些零碎的生活小事开场,但说着说着,竟拱到了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上。然后话语声又戛然止住。
如果不是因为阮洛从金钱上支援了王炽设在海外某个岛屿上的一项秘密研究,他身上又承着父辈的余恩,王炽或许没有耐心与他聊到这一步。
突然止声的阮洛在沉默了许久后才低低说道:“对不起,晚辈不该恃宠而骄。”
“你没有恃宠而骄。”王炽轻轻摇着头开口说道,“你会这么问,只是属于一个普通人正常的好奇心。”
耳畔听着王炽这么说,阮洛心里却很清楚。一位帝王不会对每个普通人的好奇心都这么有耐心。
也许是这茶馆里太清静,而自己今天下午又与这位帝王在一起待得太久了、太随和了,便渐渐有些轻待了本应该时刻保持距离对待的身份问题。
可是,就在阮洛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饮茶闲谈这种本该很轻松的事情时,他就听王炽缓缓启言。居然是主动正面谈起了卫云淮的事情!
“我刚才差点忘了问你,”王炽忽然开口,“关于卫云淮与云峡钱庄之间的关联,是哲儿告诉你的吧?”
“是……”阮洛略微愣了愣,其实他刚才也几乎忘了。王炽可能还不知道他知道这件事。
这才一刻未留神的工夫里,自己就把这事儿给说漏了,要知道这可是皇帝的私事家务事啊!就算心里知道,也应该藏得更紧些才对。可是刚才王炽还没开口时,自己倒先一步将这事扯了出来!
此事最敏感的地方在于,它涉及到的方面多半不会太光彩,所以王炽此时很可能非常的不高兴。
在阮洛迟疑着的一个字吐露出口后,未等他斟酌解释,就听王炽紧接着又问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事?”
“大约是在四年前……”这话才说了半句,阮洛忽然收声转口,“这都要怪晚辈多事,那段日子泊郡连降大雨,晚辈和三殿下被迫待在屋子里,哪儿也去不成,晚辈便缠着他问东问西给问出来了。”
“呵呵。”王炽脸上毫无喜色的笑了笑,然后就说道:“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们两个人的脾气?如果你们两人只能待在屋子里不许外出,绝对是哲儿那小子待不住,然后缠着你问东问西……是他主动讲的吧?”
阮洛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有些忌惮与这个时候的王炽对视。他还用说什么?他不想说的王炽都帮他说了。
“我的确有查卫云淮这个人的想法,但目前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罢了。”王炽轻轻叹了口气。他在阮洛这个后辈面前直呼已故妻子兄长的名讳,仿佛说的这个人只是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旁人,“……因为卫云淮这个人并不容易翻查,也怪我当初给他的好处过分大了。”…
虽然王炽口头上说得轻松,仿佛他真的只是动了一下念头,并且没有真着手此事的动向,但阮洛已能够从他的话里感受得到,卫云淮已然被他盯住了。他现在既然都已经知道,卫云淮这个人难于翻查,那就说明他至少试探过。这就不是动动念头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卫云淮怕是跑不脱王炽地清查了,什么时候开始算账,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尽管心里已有种种揣测,可已经重新意识到身份问题的阮洛表面上还得装一装糊涂。又似只是顺着王炽的话势随口一问:“既是如此,那您今天这么做则意味着……?”
“只是要给他提个醒儿罢了。”王炽并起两指慢慢碾磨着白瓷茶盏盖儿,悠悠地道:“当初我好不容易折腾出个能说服礼部、礼部主事官的理由,给他封了侯,又在户部磨了几个月,批了他坐享晋都每年一成的农税收入为己用。虽然我没有给他兵权,但他要那东西本也无用,安安生生做个几十年的侯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用操劳。国朝二品以下的官员见了他还得毕恭毕敬。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位置,他都不肯安分。”
听他说到这一步,本来在装愣的阮洛已禁不住流露出惊讶神情。他一时难以捉摸透彻,晋北侯卫云淮身处这样优越的环境里。还能为了什么理由不肯安分,手中不掌握兵权的侯爷,可以凭什么不肯安分?卫云淮会以何种方式行动而让远在京都的皇帝觉得这个侯爷不安分了?
虽然阮洛的这几个问题只是问在自己心里,但在接下来王炽说的话里,已然能寻找到明确答案。
“你现在是不是很疑惑卫云淮这么做的动机为何?我也很疑惑,甚至对此事感到迷茫,人心有时真就这么贱么?太轻易得到了好的东西反而不懂得珍惜。”王炽扣下指尖碾磨着的白瓷茶盏盖。下手力度略有些重,“晋都每年农税收入的一成都赠给他了,他还不满足,还要再吞一成。若不是他办钱庄,我还真的没理由去注意,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笔资金灌输到赔钱的生意里头去。”
阮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失声了一句:“赔钱的生意?”
“嗯……”王炽沉吟了片刻,不知是在犹豫着什么,还是想到了别的事情,他忽然微微一抬眉,目光扫出门外。朝侍立在门外的两个侍卫叫道:“是时候了!”
门外的十三和十四没有说话,只是朝屋内的君主快速的以一拳一掌相交,“啪”的一声,似是应了话,然后他们就一个纵身,身形如跃出水面的箭鱼一般上了房顶。这个行动来得太突然,使得与他们一起侍立在门外的阮洛带着的那两个侍从看得一阵目瞪口呆。
很快,二层的房顶上就传来躯体拳脚相撞发出的“嘭、啪”声。似乎有人的骨头断了几根,也有人踩断了房顶的瓦,显示出虽然楼顶的打斗过程被击斗双方同样严谨的行事风格所控,所以并不怎么闹腾,但那场面却未必不激烈、甚至有些惨烈。
好在王炽与阮洛是在一楼饮茶,与房顶还隔着一道阁楼,否则少不得有房顶陈年累积的烂树叶土灰破瓦跌落下来,打扰雅兴。
尽管如此,房顶的打斗声在生意能用清冷寡淡来形容的茶馆一楼听来,还是有些不可忽略的嘈杂。…
阮洛此时已经明白房顶发生什么事了。因为考虑到现在与自己对坐的这个中年人的身份,以及对方的人身安全问题,阮洛脸上的惊容难以抑制。
现在他还哪有心情聊什么云峡钱庄的事情,就算云峡钱庄现在传来倒闭的消息,对他而言都是轻的,他现在只想着怎么能保证王炽的安全。
而再看王炽本人,依然平静如常,倒是他在看见阮洛有将要起身的举动时,他便平摊了一下右手手掌,淡淡说道:“他们打他们的,我们继续聊我们的,不过是几只老鼠,捉了就好。”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听“嘭、嘭”沉重的两响,似乎有什么软物从房顶重重砸下!
阮洛带着的那两个侍从阿平和阿桐刚才并未跟着禁宫内卫十三、十四二人上房去,依旧侍立在门口的他二人就见房顶上先轻轻飘下两片黑布,跟着就有两个人重重跌落下来。
从这两人一个仰面、一个侧着身往下几乎呈笔直线撞地的姿势来看,他们八成是被刚才跃上房顶的两个禁宫内卫飞起一脚狠狠踹下来的。
以这种不要命的姿势毫无卸力动作地撞在整齐平平铺天然青色的岩板地上,命没折,骨头差不多也该散了。
这两个跌落房顶的人在撞地后,抑制不住的喉口激出一股血箭,其中一人当即昏厥过去。另一个人还能挣扎扭动身形数下,但看他如被风折过的草一般的脖子和双肩不住颤抖着,也是快要不行了。
十三和十四很快也从房顶纵身轻轻落地,脚底刚贴地面。他二人就已经各自从紧身剪裁的衣袖口掏出一只小盒子,手指灵活一扭,也不知是从盒子的哪一点拔出一根丝弦来,迅速拉长,将地上那两个只剩小半条命的男子缠缚了,随手丢在一处墙角阴影里。
阿平和阿桐二人一直呆呆看着这一幕,等到十三和十四做完手头上的事,束手于背走了回来,阿平才先一步回过神来,微微睁大了双眼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十三与阿平之前有过几句话的交流。算是混得熟络些,在与十四对了一下眼神后,他便解释了一句:“我们也没认出来。不过,像他们这样地上的坦途不走,偏要鬼鬼祟祟跑到房顶上。不是要窃听就是要窃命。对付这样的人,我们向来不会手软。”
阿平身旁的阿桐见十三没有闭口不谈此事,便忍不住也问了一句:“他们的脸色红得诡异,也许是外邦来客……”
“阿桐兄弟观察得很仔细啊。”生性比较少话的十四忽然开口说道,“为了让他们不要嚼舌,也不要嚼口中镶的那枚注了毒素的假牙,我和十三分别抽了他们三十耳光。脸色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阿平和阿桐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就听十三对搭档十四商量了一句:“这两个人的功夫比我想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