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第7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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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得见贴身侍婢小星离宫三年后始归来的时候,王泓的本意是要为她洗刷三年前他故意布施在她身上的罪过,再将她接回自己身边。没想到因为德妃的突访,他被迫放弃这一计划。要他亲口对小星说这些话,他心里何尝不难过。
两人把话说到了这一步,一旁的黎氏大约也能听明白了,同时她还能听出,这两人话语间隐有不舍之意。
曾经,黎氏对自家小姐的逝去,也有过万般的不舍,那是死别。而生离死别常常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所以这两个词经常放到一块儿,有些人虽然活着,分道逆行之后,却是渐行渐远,活着也难再见了。
(851)、能做到的只是当前事
…
略微斟酌过后,黎氏就建议道:“殿下,其实贫妇这几天就在想,如果再在殿下宫中这么待下去,恐怕免不了还是会给殿下带去麻烦。不妨就此同小星姑娘一起出宫,在僻静处暂时住下来,殿下若有召唤,贫妇当然也能随时应召,这对彼此也是稳妥之计。”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但……对于此事,也许还有一个更好的出路。”王泓迟疑了一声,话头忽然调转方向,“你们可知那条密道的出处在什么地方?”
“出处?”小星眸底疑色一闪,旋即明白过来,立即又道:“因为小星也是首次撞破那密道的入口,又担心殿下这边,所以没能继续深入。但刚才小星站在密道入口,能感觉那通道深处有轻风灌入,仿佛这条通道凿得并不浅。”
“这就对了。若要凿墙钻道,必然有松土排出,可我平时极少离开华阳宫,夜里也一惯睡得浅,却丝毫未有察觉,这松土便只可能从另一边送出。”王泓在沉思了一会儿后才接着说道:“这间屋子的背面,倚着的是一间棋舍,我也去过多次,只觉棋舍的四壁修整得很正常,那这密道空间是从哪里多出来的呢?”
黎氏这时忽然说道:“也可以是修的双层墙面。”
王泓疑惑道:“双层?那是如何修的?”
“这双层墙壁,可分横面双层或纵面双层。殿下如果唤工匠来测量一下这座殿堂的总纵身,或者这间卧室的宽度,再与那间棋舍进行割距比对,大约就能得出结果了。”黎氏绞着脑筋费力的解释了一番,末了又道:“早些年,公子彻夜伏案作图稿,贫妇隔不了多久便要进他的书房,或添些冬天取暖的炭火,或添些暑夏解渴的凉茶。有时他因此会被打搅到。思路中断,便干脆停笔歇息片刻,随口也会对贫妇讲解一些。但贫妇能记住的其实也并不多。”
“没关系,您能记得这么多。已经能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帮助了。”从黎氏的第一遍粗略讲解里,王泓已经获知了一条意义非常的信息,他目露惊讶,又叫黎氏将刚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细细将这番解说于脑海中理清头绪,王泓脸上露出欣然笑容,慢慢说道:“如果这个设想成立,那么这条密道或许是从建宫之初便已存在,跟德妃地设计则不太再有关联了。”
小星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这条密道不是在固有的墙壁中凿出来的,而是早就列入了建筑设计的行列。属于墙外墙。
若算起华阳宫的建设时间,那便要推到很早以前了。这座寝宫面朝东方,每天能在最早的时辰接受朝阳照耀,即便在寒冬天也能多承些温暖,宫殿后方松林如盖。又能避过西晒之酷热。这座宫殿占的是前朝一个公主寝宫的地基,当今皇帝将那满是熏香脂粉气的楼宇推了,专为体虚的次子新修了一座颇具有清雅之风、融融暖意的华阳宫。
这座宫殿的年纪,几乎与南昭建朝同龄。新建这座宫殿的时候,德妃还没有如今这般受宠,恐怕无力指使工部核心官员秘密篡改图纸,修改设计稿后又秘而不宣这么多年。
只是这道墙外墙在建成之后。极为隐秘地掩藏了痕迹,这种掩藏行为里又透着诡异。既然是早就在建筑设计范畴之内,为什么不许居住使用这套建筑的人知晓?这里头有什么秘密必须封存起来?…
想到这里,小星不禁问道:“如果是宫殿建设之初就如此设计,那这样的建设意义何在呢?”
王泓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递向了黎氏。黎氏想了想。便解释道:“修双层墙壁,一般是为了阻隔夏季室外的酷热暴晒,但这类墙似乎大多修在外围,而看刚才衣柜里密道的大致位置,却仿佛是在中隔墙里头。”
“与其无端揣测。不如亲自去看一看那条密道的出处。”默然片刻的王泓忽然开口,话刚说罢,他就站起身来。因为精神上太过投入到那条突然现行的密道中,他陡然起身,都不及拢好肩头搭着的薄毯,柔丝滑软的上等毛绒精织毯顺着单薄但挺拔的肩背滑落至足踝。
小星连忙弯腰将那毯子捡起,她才刚站直起身,就见王泓已经快步走去屏风那边了,她只得加紧脚步追了过去。
王泓拉开衣柜门,再次往里面扫视了一遍,依然没什么发现,他便将他之前打开柜门时就心生的那个疑惑提了出来:“还是看不出来,这柜子里能有什么密道,你们是怎么穿过去的?”
王泓虽然身形单薄,但却生得很高挑,小星站在他面前,额头也不过到他嘴唇的位置。
小星踮着脚尖将手中丝毯再次掀到王泓肩上,又捏着毯子的两角在他脖子前系了一个节,使这毯子成了一件简易的斗篷,轻易甩落不下来。做完这些,她才开口解释那密道开启的秘密:“密道的门经过特别的制作,一个人没法开启,需要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踩柜子下板的两端。”
“那倒真是很难经人发现了。”王泓闻言,眼里浮现出一丝新奇之意,含笑说道:“衣柜里一般只会放衣服,即便平时常有宫婢过来清理衣物,也没有站进去的必要。而像我这样往里头藏人,还一下藏了两个,这也是概率极少的事情。小星,我这算不算是撞大运了?”
此时小星的脸上却没什么轻松表情,因为她已经看出,皇子是真准备进去探一探底的意思。
“殿下,难道你真的准备进去吗?”小星眼中尽是忧虑,“不如改天吧,挑几个可靠的侍卫带着再进去。”
王泓却已经站到了柜子里的一边,视线指了指柜子的另一端,他并不说话,意思却已表达得很清楚了,而且还没有留更改的余地。
小星很了解这位皇子的行事脾气,他虽然体质虚弱,常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但在他的身上,却有一种非常强势的胆气与勇武。未知的威胁,极难对他构成畏惧情绪。
或许是因为他的父亲位置极高,护佑之力极广,他才可以行事无所忌惮。但也有一种可能,这本就是他从他那父亲身上继承过来的性格,更是作为一个皇子该有的品格。
但个人不畏惧危险,并非就代表危险不存在,皇子再大胆,也只有一副血肉之躯。
内心挣扎了良久之后,面对皇子,小星终于还是选择退了一步。但她的服从并不简单,她先跑去屏风前的榻边,拉开了她无比熟悉的那个夹缝抽屉,从里头取出了御赐飞鱼匕。这匕首虽短,但锋利能轻易切断金石,算是华阳宫里最厉害的防身自卫器物。拿了飞鱼匕,小星又端起桌上的三角琉璃灯,这才回到屏风后头。
将飞鱼匕交到皇子手中,小星又将三角琉璃灯上的三根蜡烛掰下两根,自己拿一根,再递一根给黎氏,同时解释道:“手握在蜡烛上,比握在灯座上踏实。”…
黎氏闻言点了点头。
如果等会儿在密道中真的遭遇到潜伏歹人地袭击,激斗之中,的确容易造成蜡烛与灯座脱离。这种漂亮的事物,往往只能在和谐的环境中使用。
做完了自己能想到的准备措施,小星分别将两人握在手中的蜡烛点燃,又对皇子叮嘱了一句:“等会儿婢女走在前头,黎前辈走在后面,如果殿下看见我手中的烛火有渐弱的趋势,这便说明此密道中气息滞塞,不可再继续向前。”
看见皇子点了点头,小星这才踏入了衣柜之中,站在衣柜的另一边角,足下轻轻蹬了一脚。
有轻微的类似卷屈铁片弹开发出的金属“格格”声隔着柜壁传来,在衣柜靠墙那面的木板“簌!”一声从中间断开,收入两端不知何处,露出中间一大片空洞时,小星又快语说道:“密道之门打开后,大约会停顿三息时间,便会自动合上!”
说罢,她第一个朝密道空洞踏步进去,王泓紧随其后,而当黎氏的脚后跟刚刚迈过密道口那段矮坎时,这两面由衣柜木板作为表面掩饰的密道之门就又“簌!”一声关合了。
站在两面砖墙的密道中间,王泓也已感受到之前小星说过的,那丝活动在密道里的微风。望着小星手里的烛火有些微颤抖,王泓便说道:“看来这密道里的空气是活动着的,不存在滞塞之说。”
小星对此没有多作辩解,只简略说了一句:“毕竟是第一次进到这种地方,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王泓对此只是淡然一笑,他知道如果小星要对一件事认真起来,也是四头牛都扳不转的。话声稍顿之后,王泓就偏头朝后面的黎氏看了一眼,有些不解地问道:“如果这条密道真是建在两重墙壁的中间,现在看来,它应该是纵深修筑,可为何我经常去这面墙隔壁的棋舍,却从未察觉那间屋子宅了许多呢?”
“也许是棋舍的器物摆放,对身处其中的人在视角上有一些误导。”黎氏努力思索着曾经林杉在与她闲谈时,偶尔说到的关于这类事情的奇异念头,她忽然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将五指分开,然后接着说道:“视线有死角,譬如贫妇可以从指缝里完整看到殿下的脸,但以殿下所站的角度,却无法通过指缝看清贫妇的脸。”
……
(852)、帮手
…
听完莫叶的一番诉说,纵使邢风性情敦厚沉稳,此时也已按捺不住“腾”一下站起身,双拳紧握,扬眉说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莫叶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作为当事人,她自个儿都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从去往京都开始,身边就风波不断。可与此同时,她又痛苦的认定,这些事端皆因她而起。她给关心着她的人带去了太多的麻烦,并且与她越是走得近的人,受到的连累越大。
想到这里,垂眸没有什么焦距地看着膝头的莫叶,渐渐将头压得更低了。
如果没有师父的强大身影在前带领着,教她坚强;如果没有在后来遇到阮洛,他几近无条件给予她那么大的生活空间;如果没有小乙这个特别的朋友,时常陪她走街串巷、上酒楼下馆子,在她身边说些奇怪但叫人心头一明的话……
如果没有陆续遇到这些各不一样、但又不断影响着她思考方向与心境的人,她不知道自己会把日子过成个什么样子。
此时恍然回顾,她才发现,在京都她其实一直都不孤单,并且环绕在她身边的人,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是能名震一时的人物。只是那三年她心里想着自己的地方始终过重了,因而忽略了身边太多的人事。
就连离她的身世最接近的那两次机会,她都忽略了。
莫叶再一次想起偶遇的那个中年男人。先忆起的是他的声音,因为她第一次遇见他时,并未能看清他的脸,故而对他的嗓音印象深刻;继而她才忆起他的脸,那是第二次遇见他,在宋宅……最后,那声音与那张脸重合在一起,反而一齐模糊起来,不知怎的。就化作一个明黄身影。
那个明黄身影站在高高的海礁上,站在三牲五谷祭天神龛前,带领着百余臣工,面向东海虔诚祷告。礁岩下。海岸线十余艘商船一字排开,鹤帆迎风抖擞,桨轮缓缓启动的沉闷声音传来……
他就是他;
那个中年男人,即是当今皇帝;
在牌桌上浓眉微挑一边,平静而隐含得意意味甩出四个二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
只是可惜了,那个时候的她心里始终没有看得像现在这么通透,就连那个中年人在临走时对她说那句“我有个女儿,与你年龄相仿。”,她当时听了。也只是短暂的心起一丝异样情绪,便再未多想。
回想自己在京都过的三年,除了仍在刻苦学习,只是学习的方向由文改为武,至于其它方面。却无一丝长进,仍旧过得浑浑噩噩。
虽然莫叶终于愿意松口,向一别三年的老友诉说了自己过往三年的生活,然而在许多细节上,她其实都作了省略。皇家的事她一字未提,自己练武的事、阮洛的事、东风楼的事等等,都只是几句带过。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连她自己都未捋清,亦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
她诉说的重点,还是在林家老宅的事情上。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就算邢风不介意她的回来,会给他惹来无尽麻烦。她便更要尽早全面地让邢风知道,她的处境,而不是在听了他的诚意之言后,只知道心安理得的受用他的信任。
可这样精简的过程描述,还是勾起了她不愿回想的记忆。无法调和地使她的情绪跌落谷底。
而就算不提那些错乱复杂的关系,只说她现在的处境,在邢风这个一直生活在安闲乡村里的少年听来,也实在过于惊悚了些。…
看着莫叶静坐在地、垂首不语的样子,邢风才恍然回神,慢慢松开握紧的双拳。想到莫叶现在该是承受着怎样大的压力,这个时候他用这样带有强迫意味的语气开口,无疑又是在给她施加新的压力。
不过,他虽然松开了握成拳头的手,缓了缓心绪,但他没有再坐回到她身边。
短暂的沉默后,他看着坐在地上埋首于膝间的这个儿时伙伴,平静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