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第7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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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仲是华阳宫里常守太监,若与二皇子外出,必定形影不离。于是这收拾钓虾用具的活儿就都交给了上官非,凭他的旗领腰牌,即便不借皇子之势,后宫大片地方他都可以过往无碍。
然而就在上官非拾掇到第三根钓竿时,正在收线的他似乎遇到了点小问题。
钓钩似乎缠住了水下杂草,上官非随手拽了一下,居然没拽动,他不禁轻“咦”了一声。
已经走开数步远的王泓侧目看了一眼,步履稍缓,打趣问了声:“难不成在这类浅池里,还有连你上官非都需要用些力气才能拽上来的大蠢鱼,竟误吞了钓虾的钩饵?”
紧随一旁的华阳宫主事太监贾仲小声附议:“也许是钩子沉到池底,正好挂上不知谁丢的烂鞋子……”
王泓这边的主仆玩笑话刚说到这个地步,数步外,上官非腕力一挣,依然将那缠住在水底的钓钩扯出了水面。虚影晃过,钓钩从水里带出来的既不是蠢头肥鱼,也不是哪个缺心眼的宫奴随手丢弃的垃圾烂鞋子,而似乎是……一个包袱!
显然这包袱在水底下泡得有些年月了,外面一层大约属蓝底色的布料上沉淀了水中污垢,渐趋黑色。而在污垢的上头,又生了一层湿腻的青苔,使得这个包袱乍一眼看去,倒更像是一个球状物。
南国较早就盛行蹴鞠游戏,并且还被分为两种,一为裸足蹴鞠,一为马上蹴鞠。裸足蹴鞠所使用的球是由牛皮缝裹兽毛制作,弹力强且触足柔软。这种游戏单人多人都可以玩,难保不被带进宫里来,供生活环境闭塞的宫奴私下戏耍。…
现在被上官非用钓竿“钓”上来的这个包袱虽然是球状物,但只要细看,又会发现它恐怕不是蹴鞠皮球那种东西,因为它在水下泡了许久,球体形状居然还硬挺着,没有腐烂。
马上蹴鞠所用的球是竹篾编的,比毛囊皮球更具有形体支撑力,但若是泡在水里几个月,也得烂得散架,这包袱里显然也不可能裹着竹球。
看见这个被钓线扯上岸的球状包袱,就连王晴也停下脚步,好奇观望。
贾仲忍不住好奇猜测道:“难道是哪个奴婢私藏的钱罐子?”
王泓也不嫌他俗,还凑合辩了句:“谁藏钱都藏到水底下去了?”
那边离长满青苔的包袱最近的上官非用手里的钓竿杵了杵,然后回禀道:“里面是硬物,但感觉不太像是瓷器一类的事物。”
王泓收起玩笑之心。他想到这里是冷宫附近,前朝后宫里发生的那些龌龊事,他不是没耳闻一些,而冷宫里的某些故事更是恶臭不堪。忆此种种,他对这个因偶然机遇钓上水面的包袱并不存什么美妙设想。
“小心些。”王泓对俯身准备拆包袱的上官非叮嘱了一句。
上官非点了点头。包袱外头那层布已经被池水泡得接近腐烂边缘,他只勾指一划,这包袱便像被刀划过的包子,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上官非的视线才在包袱中的事物上略微停顿,顿时人就倒退了一步,眼现惊愕。
紧接着,王泓也看清了那包袱中的事物,他眉心微拧,下一刻就身形挪动,挡在了姐姐王晴面前,并朝不远处的上官非使了一个手势。
上官非很快就明白了他手上那个动作的意思,步履挪动,一脚将那个包袱踢回了水池里。
王晴只模糊的朝那即将打开的包裹看了一眼,视线就被弟弟王泓挡住,她心里的好奇还未散,便问了一句:“包袱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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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8)、送行曲
…
凌厉撑身站起,以伞剑作拐杖,拄着慢慢走到铁索桥头,躬身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转过脸来看着莫叶说道:“买你命的东家至少有两位,而且就目前情况看来,这两位出钱的东家,有着相互悖逆的要求。桥的这一头没有发现问题,但不可排除另一端会不会被人动了手脚,我的建议是,你先赶马过去探路。”
经过之前的数番交谈,现在莫叶对眼前这个陌路人虽然还有三分警惕,但对他的信任则有七分。所以现状就是,他说出来的话她大致是相信的,即便还会斟酌一番,那也是建立在他原话基础上的一种排除手段。结果就是,对于他的话,她都会先考虑接纳,缓一步再才排查疑点,不似几天前那样,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抗拒心理。
未来不可预料,但至少在这一刻,两人以合作为目的,相互间的投诚已经接近透明化。
也许是因为自知死期将至,但也可能跟这种投诚心理有关,凌厉心里会偶然生出放别人活路的念头。而在这一刻,莫叶的心境也起了些微变化,有一丝的不忍。
她牵马走近桥头,在赶马过去之前,她迟疑了片刻没有动作,然后就开口说了句:“你真的不打算过去么?”
凌厉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道:“能麻烦你替我做一件事么?”
莫叶不假思索地道:“什么事?”
凌厉忽然笑了,并不立即回答,只是轻声说道:“你竟丝毫不再犹豫,这让我有些不习惯。”
“要死的人了还那么多废话?”莫叶拧眉瞪眼。
“正是因此,我才想多做一番试探。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反而更加不想遗言所托非人。”凌厉说到这里,脸上微笑里流露出一抹讽意,“回想起来这一路上的经历,我在你眼里应该是一个贪婪的人吧。对你并未有过丝毫好处,现在却凭空要求这么多。”
“不,你对我的帮助很大。”莫叶慢慢舒展双眉,认真地道:“关于我的身世。你告知的那些资料,虽然在你看来或许只是一纸背的熟络的任务档案,但对我而言,却是时间与金钱都求不得的东西。你解答了我心里很多的疑惑,如果你是贪婪的,完全可以将它们拆开,以此对我提出诸多要求……”
凌厉忽然咧唇插话进来:“必须承认,你这么夸奖我,很能令我感觉心情舒畅,所以我忍不住想再做一件对你而言的好事。提醒你一句。人心没有那么简单,我没有将问题拆开与你交换,以获得更大利益,是因为我怕不投诚,你也会在事后连一个承诺都不兑现。反正我死之后。没有人来监督你守不守诺。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概率更大的原因,我的时间不多了,耗不下去了才能这么直言相告,而非全然是善意所驱。”
在凌厉说这番话的过程中,莫叶脸上神情连续起了数番变化。的确,他的这番话存在一定的道理。人心之多变,远多过人能掌握的道理,他说的这些设计,她刚才竟无一丝察觉。
但很快,莫叶再次舒展开眉眼,在凌厉的话音落下时。淡然说道:“判断人心善恶,我的确没有你经验充沛,但世间善恶终没有绝对的裁决法则,很多时候只是立场不同、利益面不同。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的师父教我练字。那些字帖其实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很多文章在当时我并不能理解,但拿来练笔得多了,至少先记住了大概。其中有一句话,现在我终于理解并深信了。”…
她略微顿声,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才接着道:“字帖有言:人事善恶不明时,以利弊称量。就有些如现在,我不知道你心里对我的善意有几分,你又是不是一个大jian大恶之人,你的人生路径与我完全不相关,所以我无法评判这些。我只需要知道,至少在这一截时间里,你对我是没有恶意的,便足够了。”
凌厉目色一动,轻声说道:“这是否就是最初你同意与我短暂合作的原因?”
莫叶点了一下头,说道:“人心会变,因而敌对关系有时也会更改,譬如……后事难料,但你我现在至少有几个时辰的合作关系。”
“你真的有一位很好的师父。”凌厉忽然说出这句话来,意境颇有些突兀。
莫叶听得此话,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慢慢垂下头。但她只沉默了片刻工夫,很快就抬起头来,心绪收整平静,拾起之前还未言尽的事情,正色说道:“你的遗言,可以说了。如果是我能做到的,就算你死后没有谁替你监视我,我也会守承的。”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挑眉尾,又补充说了句:“我可是林安远一手教出来的弟子,一旦答应了的事,又怎会做小人呢。”
凌厉失声一笑,点点头:“我信你。”
深深一个呼吸过后,他才缓慢接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年的这个时候,你若还活着,请你再来一趟这桥头,帮我烧些纸钱。”
听了他这话,莫叶脸上顿时满是讶异。
但她脸上的异色很快皆自散去,表现出理解的平静面容,点点头说道:“我答应你。”
凌厉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视线在莫叶脸上定格了片刻,然后就平伸出一只手,向铁索桥的另外一端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莫叶将马鞍上挂着的那把加厚又加长、样子有些奇怪的镰刀取下,然后就要赶马过桥。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又转过脸看向满脸倦容站在桥头的那个年轻杀手,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了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
“我姓凌。”凌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的口,“这一点倒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骗你。”
莫叶禁不住扯了扯嘴角,她知道他是在暗示那张伪造了林杉笔迹的定亲手书。
在那张假的聘书上,他的身份是她的未婚夫。聘书不仅模仿了林杉的字迹,还有模有样盖上了林杉的印鉴,在京都一度骗过了不知多少人。
就在莫叶动了动嘴角。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的时候,她就听那姓凌的年轻人接着又道:“单名一个‘厉’字。”
莫叶吞下本来想说、也已到了嘴边的那句话,语气里带着调侃意味的另起一言:“你的确很厉害。”
“你也不落多少,厉字那么多。你只用一句话就言中了。”略微顿声,随后他问了句:“一路同行有几天了,你会问我的事情,皆关乎你自己,为何到了这时,忽然问我的姓名?”
“问清楚了我自己的事情,顺便问候你一声,有什么关系么?”莫叶调侃了一句,但很快她就又收起了这种情绪,很认真地说道:“我会在替你捎钱的时候。念你的名字,我听人说,身死异地的人,要收阴禄就必须这么做。”
凌厉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含笑点头说道:“既是如此,凌某言谢了。”…
莫叶不再多说什么,扯了手中缰绳,将那匹黑马拉到桥头,然后朝马臀拍了一掌。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黑马受此一掌,只是向前迈出一步便止蹄。前蹄还未触到铁索桥头的第一块横底板。
这颇具灵性的牲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万丈深渊上悬挂的一道铁索桥,在凌厉看来,或许隐藏危险。如果他的估测是真实情况,那么这匹黑马一旦走上去,或许就等于走向死亡。而凌厉要马先行,本也是为了让它探路。冒着生死危险又如何呢,它只是一匹马。
然而这匹马从未走过这种桥,虽然它不知道走上去可能意味着如何残酷的结局,但作为牲口,其实比人更敏感于潜在危险。它此时顿足不前。可以说是它怯懦,但也不排除它能感受到生死危机。
莫叶心里当然也很清楚,凌厉要马先行的用意,这在她看来也是必然之事。
但在必然之前,她决定做些微补偿。她伸出手,抚在了黑马的脖子上,缓慢捋动它光滑黑亮的鬃毛。
这牲口,最是享受这种待遇。
黑马果然轻嘶了一声,扬了扬马首,再度表现出那种颇为享受的姿态。而在片刻后,它忽然就伏低头,还沾着青绿草屑的马舌长长探出,看准了莫叶的脸庞,又一次贴了过来。
——真是有怎样的主人就有怎样的牲口,这货偷香的方式,也是“一招鲜”呐!
莫叶默默在心里腹诽了黑马的前任主人一句,与此同时,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条件反射似的扬起——自从在这野外碰到这匹名马之后,不过一天时间,它就数度试图舔她的脸,以至于她对此也养出了顺手甩耳光的惯性fan应,当然前提得是这匹马先伸舌头——但这一次,莫叶扬起手却没有扇下去,所谓高高举起,随后只是轻轻放下。
手掌在马脸上磨蹭了一下,莫叶抿紧嘴唇,暗暗道了句:马脸,果然很长。
与此同时,小名叫做“细黑”的名马也终于得偿所愿,享用到眼前这位女主人的脸是何滋味。
黑马舔完莫叶的脸,接着又舔了她的手,最后收回长舌时,它“啪啦啪啦”将一对竖着的马耳甩得直响,这表达的似乎是一种心满意足的姿态。
看着莫叶用衣袖不停擦脸,一旁的凌厉忽然出声:“你似乎不止是对将死之人、连对将死的牲口也颇有耐心与善意。”
“在这个问题上,我面前算与你志同道合,也没有死都要拉上一个垫背的这种癖好。”莫叶说完这话,稍稍顿声,然后她敛容看着凌厉,认真地道:“是不是你又发觉,这样的我有什么不妥?”
凌厉缓慢说道:“你的精神嗅觉还算不弱,的确,我想提醒你一声,死亡在所有人身上表现出的并不全然是死亡,有时会成为一种博取同情的手段。你缺乏某种历练,对死亡的态度过于单纯,小心为上。”
莫叶默不作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能对我如此直言相告,丝毫不担心我用你教的这一套来揣测你。可见至少在此时,你没有以死来博取我同情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