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第6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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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详细解释一下就是,如果说富户巨贾之间的嫁娶有些像是花钱买卖,那大贵族之间的这种关系变化,有时会比富贾显得更为残酷一些,若有族人反目之事,便极易拖累出夫弃妇如蔽的事。而商人之间,反而大多能和气生财吧!”
…
(798)、过后之怒
破晓时分,东天现出鱼肚白,也是京都宵禁解除的时间,徐客城与顾远二人就被阮洛以一种礼貌的方式,赶出了宋宅。
半个晚上,把宋宅搅得乱七八糟,事毕被主人家这样对待,其实是徐、顾二人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在回到客栈休息一晚上,直到中午两人恢复了精神,下楼吃饭时,对坐一桌的二人才感觉到,昨夜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细细想来,不对劲的地方有两处。
第一,阮洛的反应有些过于冷静了些。
第二,徐、顾二人直到几个时辰之后,才恍恍惚惚意识到,昨晚自己好像被谁耍了。
仔细回想昨晚追那疑似女贼身影的全程,明明有几处线索已经断了,那贼影已经脱离了他们的追踪范围,可在隔了一段时间后,消失的行踪又自己冒了出来?如果是那贼影想耍他们,可那贼影不是连逃避都有些吃力,几次险些被他们逮住么?在这样的窘迫情形下,谁还有玩的心思呢?
除非昨夜还有第四个人在场。只是,能将那贼影以及他们同门二人耍得团团转的,又该是何等武艺高强之辈?
如果真有这第四人存在,显然他不可能是那贼影一派,否则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出卖那个贼影好不容易逃脱的踪迹。但他也不像是阮洛一派,因为他明明已经掌握了那个贼影的行踪,却不肯自己直接出手,而是引他们这两个外人做刀。
如果对这第四人的假设成功,那这偌大的宋宅内部,未免也太复杂了!
综合这些设想,再看阮洛昨夜对他二人过于冷静的态度,徐、顾二人隐约意识到了一种可能,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就看见了对方眼中滑过一丝自嘲眼色。
服务态度极为热忱的店小二很快端来酒菜,一边叫菜名。一边麻利地摆上桌。顾远抬了一下手,阻止了店小二斟酒的举动,同时抛了一串十枚铜钱在店小二端菜来的托盘中。店小二躬身连忙道谢,很快退远了。
顾远这才拎起酒壶。先给对坐的徐客城斟满一杯,再给自己斟了半杯,一口饮尽。
似乎是在细细品味那半杯酒的滋味,搁下酒杯的顾远抿唇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学长,我们会不会真的闯祸了?”
徐客城目光四顾,瞄准了某个时机,指尖寒光一闪,捏着三根极细的银针往桌上三盘菜肴里快速刺过,然后捏着针的手垂到桌下膝上。听见顾远的话。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阿远呐,你弄混了,我们此次来南昭,是注定要闯祸的。”
“学长的话当然没错。但我只怕这次真将阮洛得罪了,事后不太好收拾。”似乎是品完了那半杯入腹酒水的滋味,顾远再才又给自己斟了一满杯。但这一次他并不急着喝,而是屈指轻轻一叩杯沿,视线微垂,看着杯中那道浅浅波澜迅速淡去,他亦语气极轻地开口道:“学长。其实早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为什么院长选定同行的人是你呢?”
徐客城没有回答,只是毫无预兆的将话题错开,反过来问顾远:“你也觉得我跟你南下有些多余了吧?”
顾远摇头道:“不是多余,而是你所擅长的。似乎用错了地方。我感觉这是老师少有的一次判断失误,但即便他思虑一时失误,也应该有人能提醒一声才对 。”…
徐客城端起手边的酒杯慢慢啜饮,然后他搁下空酒杯,看向顾远。语气有些敷衍地道:“你想知道,那等回去了,亲自去问老师好了。”
顾远目露一丝疑惑,又问道:“我以为你知道。难道你也没有感觉到,这一趟南下对你而言是不合适的么?难道你没问过老师?”
“在事情没办成之前,以老师的脾气,是不会将问题说得太透彻的。”徐客城的回答颇为模糊。
“你将老师的脾气学了个七、八成了。”顾远一晒,“不愧是我的学长。”
“你能不能放一天假不来涮我?”徐客城笑着推了一下手中空酒杯,顿声片刻后又道:“南昭的祸我们闯定了,只是莫把事情办砸了,回去又闯祸才好。”
————
德妃回想起三年前与史靖的那场夜谈,当时两人之间的话语气氛也似今天这样剑拔弩张,很不融洽。然而史靖在那次不愉快的交谈中,至少还是给了她一个比较准确的时限,但……今天这场交谈算得上什么?
别再想更改时限了,她已经被他耍弄了几次,很难再投出信任了。
十二年前,林杉带着那小孽障离开京都的路上,史靖便有机会命令去送行的薛忠快下杀手。
若在那个时候动手,不仅可以比较轻松地一次性解决掉两个人,并且是将人杀死在离京已有几百里的郊野,在皇帝那边交差时只需说是遭了山匪劫杀,完全不用担心留下什么会牵扯到自己的麻烦——因为在那个战乱稍止却乱火未灭透的年月,建寨郊野的山匪还是非常猖獗的。
但史靖没有同意她的这个建议,并解释说至少要等林杉把那图稿交上来,再才好择机行事。
五年之后,这机会终于来了,史靖设法半路截获了从那遥远山村飞回京都的四季鸽,先于皇帝一步,将那短讯看了,得知林杉的图稿已绘至末尾,即将完工。与此同时,史靖安插在礼正书院一众夫子教习里的某一个人也开始着手准备了。
然而他们却在约定图稿完工的那一天,得知图稿被那小孽障玩火烧毁的消息。
当这个消息被秘密送回京都,到达他二人耳中,真是快叫二人气得想吐血。
而安插在礼正书院的那个人得的消息稍晚了些,在林杉面前行为失误露了武功,几天后此人就择了理由辞别了书院,以后怕是也不能再启用了。
面对如此破局,远在京都的德妃只能选择再干等几年。
可能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又是一个五年过去,天意再次给了他二人一个最佳刺杀机会。相较这多等待的五年时光。为了这个机会倒也值价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林杉居然带着已经长出那贱人影子的小孽障回来了。
他本来可以不必亲自走这一趟的,或许也是他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吧!经过将近十年的经营,在如今治安最周全缜密的京都里。史靖若是想杀一个人,要做到干干净净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原来林杉返京并非真的一个帮手也没带,他回到那破落院子后没过几天,院子外围就出现了两个类同影卫的男子。这两个人一个看着非常年轻,但也陌生得很,另一个则有二十老几了,样子看起来很落魄,但依稀得辨,正是失踪多年的二组双燕之一。…
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只落单的燕子突然蹦了出来。德妃却不敢小觑于他,怕自己养的杀手不清楚此人的厉害,露出马脚拖累自己,她只得又愤愤不甘地将埋伏在那破落院子外的杀手们暂时全都召回 。
不过,天意虽然几经捉弄。但最终好像还是靠向自己这边的。
焦躁忍耐了几天后,德妃又收获了一个让她再次欣喜起来的消息。林杉回京后不与皇帝联系,竟也是假的,但他如此作相的目的,竟是要替皇帝去捅万德福那个马蜂窝。
这蜂窝一捅破,好戏就可以开锣了,而且还不怕声响弄得大。
德妃将她掌握的林杉在京所有资料当做一个顺水人情。送给了万德福家世后头的那帮正在磨刀的门人。做到这一步的德妃仍然有些不放心,就又将自己几天前召回的那群杀手再搬出来,掺在了准备替万德福报仇解恨杀林杉的那群杀手里头。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几乎天罗地网扑就的剿杀阵仗,仍然没能给林杉致命一击,就连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孽障也没少掉一根头发。
这一切都是因为,史靖又在半路撤手了。他不但临阵收回了自己投出去的人手,还倒打一耙地把来自万家的那群人好不容易织的捕杀网撕了道口子。
事后,他告诉她,再等三年。
如今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她也终于再觅到了一个机会。先了结了在京中舒服过了三年小日子的那个孽障。至于林杉那边,三年前他虽然没死,但经青夏打探回来的消息,他病病怏怏了三年,头两年绝大部分时间还需要卧床休养,对于这样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实在不足为虑。
可现在史靖竟然还要阻止她!
这叫她怎能不愤怒?!
回想了一遍这些数次失手的过往,德妃心里的不甘与恼火情绪陡然激增,她忽然冷哼一声,并不顺史靖地指引,而是另启话头地说道:“你每次要阻止我的时候,都会捏一个理由,所以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拿来的新理由是什么!”
“没有新理由。”史靖蓦然转身,盯着德妃的双眼一字一顿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给你理由,那我只能将三年前说予你的话再重复一遍。”
德妃闻言,不禁仰头“咯咯”笑了起来。她以这样的姿势发出如此零碎的笑声,看着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神经质的东西。
如此折腾,她确实已被激起了些许错乱情绪。
略显诡谲地笑了一阵子后,德妃回过头来看向史靖,质问道:“你说说,你这算什么?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那套拖了我一年又一年的说辞么?”
“你会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着抬起头来,“除非你不想活过今年。”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凛然之色,没有说话。
“你不愿意承认,那就由我代劳,再重述一遍。”史靖刚才那一阵沉吟,显然是在肚里打好了底稿,现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耸听的话截住德妃的怒气,再待慢慢讲出那套准备好了的说辞,“可能你至今还不知道,三年前林杉为什么要带那女孩儿回京。这件事充满了矛盾的逻辑,我也是猜测推敲了许久,才约摸得出几个设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准备将那女孩交还陛下,但陛下这边却出了点问题;
第二。他明知道交还不成,还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够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只把那女孩留下,却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三,他有必须在京都兜转一圈后再出发的理由,而陛下这边,有一个任务必须由他领着去一趟,任凭何事都无法阻拦,包括那个女孩。所以他把这包袱丢在了京都,因为若是没有他的照应,对于那个女孩来说,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离他生父十里距离的京都。”
这一番长话说毕 。德妃的眼中已经蒙上一层迷雾般的复杂情绪,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将史靖的这番话通顺一遍,却不料思绪乱陷了进去。
而这话只是在说到这里时稍稍顿了顿,史靖很快就接着说道:“有关第一条,我至今也没有看透。但这本来应该受到林杉反对的抉择,最后他却还是同意了,只能说明这个问题大抵还是跟国事有关。至于后头这两条则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只是能够看清罢了,再难多着手分毫。想必你现在也已经清楚了,虽然在我的帮助下,你的人渗透了宋宅内部。这个陛下经营了几年的隐秘机构差不多已瘫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里还攒着五小组。你可能穷极一生都难完全掌握这五小组,而只要有这五小组的人钉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机会搅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内部朽烂了,最多会被五小组的人清扫剔除。而不会让烂汁溢出污染到别的地方。”
德妃静静地听史靖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问道:“那么,那个跟踪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实并非是你的人了?”
“什么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动。
“根据我派去宋宅口传消息的那丫头回禀。跟踪她的人在行动上快如影、灵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几乎甩脱不得,那丫头就给他捏了一个影子人的代称。”德妃想了想后又补充描述道:“青夏说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脸,我乍一听还以为他是你的人。”
“我的亲卫没有必要跟踪你的人。”史靖微微摇头。不过,他听德妃说到此处,倒也被勾起一丝探究的心思,便又问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长得什么样子?”
听史靖问及这一点,德妃脸上顿时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摇头说道:“就是这一点最奇怪。根据青夏的回禀,这个影子人虽然没有蒙面,但他一侧脸上似乎戴着一块面具。那面具的材质仔细看来亦真亦假,比易容术难看,但又比面具更贴合脸上皮肤。”
“噢……”史靖微微一仰头,他果然想起来了,沉着声说道:“他正是五小组里的人,其实你也早就见过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罢了。”
德妃讶然失声:“我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人?”
脸上似乎有一块种上去了一般的面具,这样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见过会不留印象。而换转一个角度细细想想,她恐怕是真没什么机会在宫里见到这样可以形容为丑陋且诡异的脸孔。
史靖没有就这个问题延展说明,他很快就将话头转回到主题上,语速放缓了些地说道:“总之,我今天来到这里,要对你说的只是几个字。立即停手,如果你还是止不住的想动手,那么至少再等六天,或许还要久几天,时间的关键就在于看厉盖什么日子离京了。”
“厉盖也要走了?”从德妃说话时的表情看来,她仿佛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