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第5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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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一直很辛苦忍着笑的阿桐一听这话。就感觉如有一盆凉水突然自后背泼来,顺着脊骨淋下。顿时将他整个人都浇得冷却。直到大内侍卫十四忍不住干咳一声以作提醒,阿桐才回过神来,接下大内侍卫十三递过来的一枚玉牌。
阮洛的话令阿桐心神震荡,是因为他从未经历过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他此时的心绪,就跟拿着云峡钱庄开具的大票刚刚兑成官钞,刚刚走出恒泰馆总管事阁的阿平一样。
相比而言。与他并肩站立的大内侍卫十四则显得安静许多,然而对于这厚厚一摞官钞,他心里其实也震撼过,只是表现得不那么明显。经常跟在陛下左右的侍从。哪一个不是将一张脸练过的。
而除了喜怒不现于表,少有人知道,其实侍卫十四也练过与阮洛类同的眼力。早在那搬着官钞的两人还没走近时,他就已经在根据高度估算价值,心里头估了底。面容上自然沉静许多。
王炽的观察点与在场五人不同,再多的银票他都见过,那些还不是像眼前这类实价有些虚的官钞,此刻令他觉得有些讶异的是,他不知道阮洛是从什么时候练就这层眼力的。
莫非在今天之前。阮洛就已经有过常常面对、或是清点大量银钞的经验?
在阮洛话音落下后不久,侍卫十三将最后一枚玉牌递给侍卫十四,他便行回阮洛面前,从紧口的衣袖中小心取出一只信封,恭敬地双手奉上,同时缓言说道:“阮公子,云峡钱庄只兑了一张票据,余下两张已经递回,上有云峡置京分会长、总会长两人的印章。”…
阮洛闻言目光微凛,接下信封后,并不偏避地当众启开信封,取出那两张刚才由自己签出去的票据,仔细检查了上头重叠了一半的两道印章,确认无误,这才再次封装起来,贴身置于前襟里侧。
“如果不是今天真这般用过一回,我尚不知,黄金三万两的调度,其实也是虚的。”思及被退回来的两张票据,阮洛不禁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终归身份轻了,还是遥遥在笑那云峡钱庄,虽然常被京商们吹捧至云端,其实也不能完全守信用。
“今日之事,你也不用太挂在心上。”王炽其实早就预测了这个结果,此刻见阮洛面露一丝惘然神色,他还是出言安慰了一句,“云峡钱庄在京分会的黄金总储备量,去掉兑给你的一万两,估摸着也剩不下多少。维持钱庄日常周转本来就需要自存一部分,再加上你要他家兑的一万两,凭据只是一张纸,他家难免心下不踏实。不过,退票上连总会长的字章都盖上了,也算没有薄了你的面子。”
阮洛面露艰涩一笑,垂眸应道:“伯父所虑,严谨周全,晚辈愧难比拟。”
话刚说完,阮洛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顿时掀起一道波澜。
京都商界老早就有说法,云峡钱庄背后的总掌舵手,实际上是皇家中人。仔细想想,这种说法即便没有源头,似乎也可以自民间自然形成。
云峡钱庄的创办时间并不长远,至今不过九年光景。然而这家银号对现银的掌控却十分强大,至今还没有人能够真正利用商机搬空云峡钱庄的库房,但已经有几个京商中的大人物聚首攀谈研究过,恐怕这家新晋银号的实力,已经达到京中五大银号之首 。
能在乱世稍定不久,就敢着手银号这种容易烫着自己手的高危行业,并且在钱庄建立后只见盈利、不见亏损。拥有积蕴丰厚的现银充实本金,用银子砸银子,次次精准地砸出朵朵金花来,操作手法极为娴熟……
思虑再三,论及云峡钱庄到底是谁的产业,在商界沉浮十年以上的商贾都不会相信,这个掌舵老手会只是九年前只带了两名随从去京都府签办凭证的那个灰衣老头儿。
京商巨头聚首研谈之事过后不久,关于皇亲办银号的消息就开始在京城各街巷间传递开来,如此一来,那些曾经试图借用商机将云峡钱庄的银库掀翻一遍的同行们就彻底死心了。
没有谁蠢到试图与皇商过不去,何况云峡钱庄开办至今,虽然名声与实力拔起的速度如雨后春笋,快得令同行不得不心惊、以及禁不住地眼红,可不论如何,这家银号的经营一直以来都是正经敞亮的。
虽然他家是有些借了皇商名头的祥云,往上爬得快了些,但也的确没做过什么暗伤阴绊同行的龌龊事情来。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必须撕破脸地对着干,其实商界基本的一些道义,大家还是要自己掂量着遵守好的。
可在今天,一直以来某些商贾想做最后又不得不抑止了的事,似乎就由王炽这一句话,便给做实了。
自己成了类同“帮凶”的存在?
三万两黄金的调用票据,就把云峡钱庄的银库底儿给掀了!
可话说回来,将云峡钱庄的银库老底松活一遍,真的只需要三万两黄金?仓促估算一下,荣获京商诸多追捧的云峡钱庄,原来只是一只本金未逾黄金五万两的“纸老虎”?…
还有那皇商传闻。阮洛虽然也从未摸透过云峡钱庄的真实底蕴,可关于这个传言,因为他与三皇子王哲的谊情,倒是能在还没回京时就探听到一些。云峡钱庄实为皇亲所办,确是事实。
因为皇亲经商虽然得益处不少,但弊端同样也多,所以这个秘端本来一直藏得极深。若不是云峡钱庄在京总会得知京中其余四家钱庄准备行联手挤兑之策,所以才故意放出一些话头敲打敲打,恐怕这个深隐钱庄背后的秘密还会瞒天下更久一些。
然而虽有话头放出,却不太明晰,就连离三皇子王哲那么近的阮洛也只是隐约知道,云峡钱庄大抵是晋北侯手里抓着的产业。
晋北侯本人并不如何聪颖,一生未曾考过举入过仕,幸好家中得祖上十余代积累荫泽,即便称不上一方巨富,倒也算能在二十多年前那阵乱世飘摇中稳保产业不散,衣食生活无忧。不过,晋北侯得以封地晋都万户侯,主要还是借了他的妹妹、也就是当今皇帝已故皇后的福。
在王炽还只是北疆边关一个身份中等的戍边将军时,婚后四年间,发妻陆续为其产下一子一女,无奈北地气候酷冷多变,发妻落下了病根,一直未见好转,但经着名贵补药维持,倒也勉强无碍。可世事难料,长子五岁那年罹患急症夭折的事,给了发妻身心最重一击,身体每况日下,终是没能撑到王炽返京得胜之期。
虽然王炽称帝没过多久,就追封发妻为后,但他心底里总觉得亏欠妻子太多,便在某日借了一个恰当的由头,将妻家长兄封了万户侯。
虽然王炽没有同时交托侯爵实权,晋北侯没有调兵权力,但晋北侯本来无心做官管事,自此坐享晋都每年全民收入的一成为己用,如此逐年累积家资,也是一笔数目庞大的收入。
然而知晓云峡钱庄真正管事舵手是谁的阮洛此刻再看这件事,就有些诡异莫测了。
王炽掀了云峡钱庄的底,似乎是有意要查自家大舅子!
…
(673)、质疑的方向
…
在馄饨馆留下一枚铜钱后,快步离开的蓬头樵夫只绕开一条街,行至人际稀少的街头一角。他屏息观察四周片刻,旋即蹬石上墙,转瞬间消失在墙头。
落足在一家民宅的后院,蓬头樵夫快速扫视院中四角,再次确定这户人家并无人在,目光一转,看见了厨房的位置,随即大步走去。
在迈过厨房门槛时,他的左手已经摘去头上覆着的那团如枯草一般的头发,右手则将拎着的柴刀搁在灶台上,然后勾起食指划向腰间,束衣布带受力松弛,那身破烂的麻衣自前襟口褪开,滑至他的右手中。
脱去麻衣后,里面穿的那套窄袖短襟的灰色布衫展露出来,剪裁贴身,隐隐透出他修长而匀称的肌体。他的脊背挺直,臂长肩宽,这并不像一个常年过度劳苦的人该有的体格。
而当他的右手以麻衣包裹那“头发”的同时,他的左手很快又握起了搁在灶台上的柴刀,顺势朝这户人家习惯挂在离灶头不远处墙壁上的火镰,以极快的速度勒了数下,火花四溅 。
手中揉成一团的麻衣碰着那火星子,很快升起缕缕薄烟,已经没有蓬头了的樵夫将这一团破衣烂衫枯头发塞进灶膛里,然后他又从窄口衣袖里摸出一个小纸袋子,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色丸子,在食指与拇指间碾碎,撒入灶膛。
灶膛里骤然大亮,原本只是沾衣起烟的几点火星,在转瞬的功夫里便吐出火舌,将那团破烂麻衣吞没。
从厨房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就着这户人家灶头的盐巴,将故意几天未洗漱过的牙口清洗洁净。待年轻脸庞上的灰垢也洗净,樵夫将紧紧盘在头顶的一头乌发放下。手指沾水为梳,疏拢数下,再从前襟里侧抽出一根崭新刺绣了白色梅花的紫绸带。将一头微湿的长发松散束于脑后。
走出这户人家的厨房,已是崭然一身的年轻人身上已经很难再寻到深山打柴人的痕迹。此时已值午后。这户人家后院晾着的衣物已经干燥,但年轻人只是朝晾绳上扫了几眼,心中定计,但并未去取绳上衣物,而是径直向居户主屋行去。
腕力一绷,拇指扣紧,大门上挂着的铁锁头如在滚烫的油锅中炸开的豆子。主屋大门就此打开。年轻人径直走了进去,又转身走入主厅侧旁的卧室,打开挨墙立着的衣橱。目光扫过,他没有取那挂起的锦袍。而是目光微垂,落在柜角一件折叠整齐的重紫绸衫上。
套上那身紫的,年轻人浑身上下瞬时间有了一种商人的气质,而很快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衣柜一角,却是看中了那双千层底布履的尺寸。似乎也与这户人家男主人的衣服尺寸一样,鞋合于足。
躬身去拿那双鞋,却不料从鞋子里拽出一把散碎银子,年轻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他习惯抿紧的嘴唇便向上勾了勾。倒出碎银子放回搁鞋子的那个角落,将布履换上,关好衣橱,拎着自己原来穿的那双破烂布鞋,出了屋,带上大门。
在关门的时候,年轻人只一甩手,便将那只刚刚被自己以两根手指头拧得裂开的铁锁丢进院子角落,一簇盛开的野花轻轻晃动,将略生锈迹的锁头淹没。
回到厨房,以处理那件破烂麻衣一样的顺序,处理掉那双换下的破烂布鞋,年轻人再次拿起搁在灶沿的柴刀,往灶膛里捅了捅,确定那些从颜色上看与柴灰略显不同的灰烬已经燃尽,他这才站直起身,迈开两步,将柴刀立在了墙角一把劈柴斧子的旁边。…
出了这户人家的厨房,年轻人再次环顾一遍这院落,忽然心起一念,走过那晾衣绳旁,将绳子上挂着的一件素色中衣扯得歪扭了些。做完这些,他似是满意地轻叹一声,终于再次蹬石上墙,循着来时的方向离去了。
年轻人离开后大约不到半个时辰,这家宅户的院门从外向里打开,一对中年夫妇携行步入,却是这户人家的正主从外头回来了。
中年男主人走在中年妇人身后,目光泛滞,脸上带着醺醉意味,似乎是中午去哪户亲朋家做客,席间酒吃得多了所致。相比起来,中年妇人看上去则是一脸精明,面容较为平静。
然而当这妇人一眼扫到主屋大门,她顿时就平静不下来了。
“当家的,咱们午前离开时,为妻不是嘱咐了你,要把大门锁上么?”
妇人的嗓门稍大,半醉半醒的中年男主人被喝唤得后脖子一僵。他总算肯将眯起的眼睁得大些,也朝大门上挂锁的位置看了一眼。
确定门果然没锁,男主人心里有些发虚,但他既怕自家娘子河东狮吼,又承着酒劲,心下有些不甘就这么总被妻子压着风头,便嗓子有些晦涩的扯着说了句:“不是你走时一直催啊催的,夫家可能便忘了……但我明明记得我锁门了,否则钥匙怎么会拿在我手里呢?”
“咱们家的锁不用钥匙也可以锁上,是开锁的时候才必须用钥匙!”妇人说话的同时,似是习惯性地就要给丈夫一记响指,但一只手才刚抬起一半,就又叹息一声放下 。看一眼丈夫醉醺醺泛着红光的脸庞,她只在心里想,这个时候跟他说什么也是听不进去的。
妇人的恼怒情绪才刚刚被自己压下一些,她的眼角余光扫过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的素色中衣,注意到歪斜了的那件原本洗得干净的前襟口不知是怎么的多了一块脏污,她心里头的火顿时又蹭蹭上窜,斥了一声:“这又是谁家养的猫不安分挠的?!”
望着妻子走去的方向,男主人不用睁眼看清那件衣裳,心里头就已经知道她在为什么事而发牢骚,也许是饮了酒,壮了气,他便随口丢了一句:“脏了就再洗嘛,何必凡事都要吵吵嚷嚷一番呢?难道你还要捉出那只猫来,再跟它吵一架?”
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妇人回头就是一句:“敢情这衣服都不用你来洗,你站着说话也不嫌累是不?”
男主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这么继续下去,估计今天又难逃一顿争执,连忙闭口不再言语。
虽然如今他也已攒下一处店铺,生活无忧,但他起家的本钱全是靠了妻子嫁过来时带的嫁妆。妻子出身富贾,自小习从父母,学得心儿精,如今这逐渐富足起来的小家户,其实主要的活银都掌握在妻子手里。他此刻虽然头脑有些晕醉,但只要妻子那嗓门在耳畔,他便无法忽略这一妻尊夫平的现实。
闭紧了嘴,有些不悦的努了努嘴角,男主人便束手向主屋走去。前些天在京中偶遇儿时好友,受邀约在今天前去做客,午间席上谈起儿时在这座还叫做“湖阳”的海滨小城里一起玩闹,后来经历京都动荡以至于失去联系的经过,一对发小便多喝了几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