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第4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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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人只是一介下人,若费一番口舌意为让他改变偏见,在石乙看来没什么价值。
心有珠玉者自能欣赏珠玉之光彩,心有粪土者你就是给他一颗明珠他也只会掩埋。何必太在意所有人的眼光,还不如聚足精神拿住关键之人。十个燕家家仆说他舞弊,还不如一个燕家少主的否定有力度。
但又正是因为他这话,让他与易文之间之前的交流氛围发生了改变,他还是有些失误估算了自己那故作无耻造成的影响,本来还准备跟他再交流一下的易文此时只剩一声叹息,然后就站起了身。
不难看出,他这是要走了啊。
可他如果现在就走,场间气氛的不利面可就有些倾斜向石乙了,他的沉默似乎等于在说:没想到你是这样作风的人,我们之间没什么值得好谈的了。
意识到这一问题的石乙又不好硬留易文,正有些发愁时,他的目光掠过易文的桌案,忽然心起一念,连忙说道:“易学友,未敢请教,你看我这里有没有算错呢?”
起了一个听起来寻常无奇的话头,既能留人,又好接着说下面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
易文知道石乙想说什么,他这边的演算只差最后一步,便也数成了,在此前提上,石乙的话里有依赖他的演算数据为凭的意思,便有了抬举的意思,给他增了份脸面。
话语的细节体现诚意,石乙没说让易文看看他算对没有,这一字的变动,在一句话里的影响面却是极大的。
石乙摆足诚意地抬举,外加上易文自己心里也想在离席之前,最后再确认一下。因为开局之初,燕少当家也明言说过,准为主快为辅。万一他错了呢?内心还残留了一丝盼望,刚刚站起身的易文又坐了回去。
…
(551)、谁强谁弱还悬着呢!
…
侥幸心理多数时候都是极不靠谱的,或者说,在这种心理萌生的第一刻,拥有它的人丢掉了自信。
易文不是一个容易丢掉自信的人,除非他已经确定,在某一件事上,他有再多的自信也改变不了已成的定局。事实也正是如此,他的记忆没有出问题,在刚才他将目光从石乙的算盘上挪回时,他已经确定自己败了。
一个精明的人,若无信心做成一件事,侥幸心理就更显得没有用处了。
将账册上最后一页最后一个数字组拨入算盘中,此刻两把算盘上的数字终于完全一致,因为易文早就料到这个局面,所以他并不迷恋心里的那点侥幸情绪,很快再度站起身。
但他没有立即转身就走,而是注视着石乙,说道:“不知道正确的结果是否如此,但石学友的记忆力之长,在下已经见识到了。这一局我虽然败了,但有幸增长了一份见识,也算不虚此行,谢谢。”
易文的话并不全是谦虚,石乙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账册的原本还在燕钰那里,所以不能确定易文得出的数字是否就是正确的。
而如果他跟易文一起错了,却错成了一样的数据,他可能真要惹麻烦了。
算数这学问,跟语文不同啊!算数同题的正确答案,可以说是绝对一致的,相反,倒是错误答案会存在诸多变数,要是他与易文错成一样的,这抄袭的罪名,很可能真就难甩脱了。
想到这一点,石乙终于忍不住问向易文,问得非常直白:“易学友,我想知道。为何你丝毫不怀疑我?我与你坐得这么近,也许燕家这位小哥不是在说瞎话,我若起意要抄你的演算结果,真的一点不难。”
话说到这一步,他还没忘了带着把那位忍怒忍得脸色发青的燕家仆从损一把。
见石乙自己都开口了,似乎露出极大破绽,此时易文或许只要来个顺水推舟,就可以立即扭转乾坤了,那脸色铁青的燕家仆从连忙给易文造势:“是啊!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他明明只算了半本账册。为什么能得出跟你一样的数字?他刚才把册子翻到中间时时表面上跟你说话,其实估计就是在看你算到了哪儿,然后他直接把你算盘上的数字复过去接着算。这跟抄答案有什么区别!”
此人这话一说出口,坐在台下的几名燕家随从顿时都明白了台上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作弊”之说,这几人顿时恼了,齐齐从椅子上站起身。看起来气势不弱。
隔了几步远,石乙那聚坐一团的几位姨母随后也明白过来,顿时也是一起站起身来。也许她们身上聚拢的气势稍弱于那几个练过武、体型健壮的燕家仆从,但若真要开嗓骂战,谁强谁弱还悬着呢!
就在这双方势头快要擦出不良火星子时,燕钰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的身形一涨。虽然只是背影,但已经让观看席上那几个燕家随从双瞳微微收缩,一时间无人再敢说话。此时他只要一回头。他带来的那些随从肯定立即息声,但他没有这么做。绵长吸了口气,他终于开口,但却像是在说另外一件与竞赛无关的事。
“你们还真是不把易文当我燕家宾客,以前我只是听说。现在我见识到了。”短暂地敛息之后,燕钰的严肃表情不但没有缓和下来。还有一丝怒意已经蔓延出来,“叫你们尊重易文,是谁说过的话?你们好像都忘记了。看来我以后得常常回家看看,不然你们没准也该把我这个少主人遗忘了。”…
正是这种渐变的怒意递增,让台上能看见他脸孔的那个仆从背生寒意,仿佛被他此时如刺的目光逼到断崖边,身形禁不住抖了抖。后方那几个燕家随从越是看不见燕钰此时脸上的表情,就越是被那种不知深浅的畏惧捆扎心脏,刚才还团结成一个整体来敌对石乙的精神气立即散成了渣滓。
竞技场发生的矛盾似乎在一瞬间被转移至燕家某种暗潮挤兑上,但这场地是设在东风楼里,而楼中女子一贯秉承不干涉恩客家事的原则,所以一时之间,楼中的气氛变得极为古怪。
燕钰在外人面前训斥家奴,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折了自己的面子?而良久都没人出面开劝,作为东主的东风楼众姝是不是有着看戏的嫌疑?然而事实却又是,燕钰丝毫不认为自己丢了什么面子,一旁的众女子虽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感觉惊讶,可那倒不至于就心生了看戏说风凉话的心情。
从确认了这个冠玉男子是燕家少当家这层身份后开始,众女子就没有放下对此人的警惕。不是什么人的丑事都好去打听了解的,燕家三子如今都已成器,可能他们家真的已经开始出现内部家斗,但东风楼里的众女子对此没有一点兴趣。
她们不是寻常的歌姬,各自都有着双重或者多重的身份,要随时等待新指派来的责任,因为需要用东风楼作掩护,她们又必须以歌姬的卑贱姿态生活,又是缺乏保护的弱者,因而不想惹丝毫麻烦上身。
此时她们最关心的事,是接下来怎么收场,怔神片刻后,已有两、三女子将目光投向了阮洛。
现在恐怕就只有他这位似乎与燕钰有私交的人,能够在燕钰面前说几句有分量的话了。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阮洛与燕钰之间还有积时九年的芥蒂未解,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阮洛根本丝毫不想沾手燕家的事,若让他掺和进去,他可能就真的掉进那漩涡里了。
从在二楼上跟燕钰碰面的那一刻开始,阮洛就在有意与其保持距离,话语上的友好融洽都是虚的,嘴皮子一动扇的几缕风罢了,等燕钰回去了,这风自然散了。
所以,在燕钰冲家仆动怒时,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做看客的阮洛仍沉默着坐在审座上,仿佛眼前的事只是透明的空气。
…
(552)、但……他是不同的……
…
今天来到东风楼,原本只是出于朋友之义,充人数凑份热闹,没想到后头变数这么多。 阮洛一点都不想再把这事态搅合大了,于是暗自坚定地认为,也许闭目塞听忍过去,燕钰一走就没他什么事了。
若必须由他出面,他也绝对会把行为控制在竞技范畴以内。
关于阮洛与燕钰的那点陈年旧事,莫叶得以从阮洛那儿了解了一部分,哪怕她知道得还不全面,但也足够引导她偏向他的决定。
见阮洛稳坐如磐,莫叶离他虽近,却只是学他的样子,站定得如一根木桩,丝毫都没有提示他去劝和的意思。
而台上的易文见燕钰动怒,却是在维护他,他不禁怔住,良久都不知道该作何言语。隔了片刻,站在离他三步远的那个燕家仆从“咚—”一声朝燕钰跪倒下去。
然而他的屈膝并未获得燕钰的原谅,还立即招来一声斥:“我叫你跪了么?”
那仆从闻言不禁双肩一动,本来在他跪下去时准备呼出告罪之声,此时也已被燕钰突然的呵斥给堵了回去。
跪着的人微垂着头,站着的人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留意到他伏在地上的手掌微微拱起一瞬,似乎是想握拳,又似乎只是紧张心惊时的搐动。
“在梁国,除了天地,是人只跪君亲师,燕家亦遵此礼。”
燕钰的声音接着又传来,语气稍缓,并且还在移动,跪着的人下意识里微微抬头,果然看见燕钰从他面前方向稍微偏开了数步。
“站直你的腿。”燕钰深吸了口气,“自己走出去吧!”
跪着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依言站起身。朝燕钰深深一鞠,然后下了竞技台,径直朝东风楼外走去。
燕钰满可以直接斥他走,但他却没有做得这么绝,虽然教训了他几句,可都是占了大理的,他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但心中的那一丝不服气却自然而然消退了。
到了此时,燕钰的目光仍然稳定停留在身前,他既没有去看他带着的其余随从有没有异状。也没有留意被他斥走的那一个仆从是不是再度轻视他的命令,混入了那一扎人里,他只是微移目光看向易文。面对不同的人,他再开口时语气明显缓和许多:“易文,其实我也有些好奇,即便不是帮自己,而是帮对手说话。也要遵循实情。现在既然石学友主动问了,你不妨解释得仔细些。”
第二个翻盘的机会,再次到来。
并且,场间已经有一部分人意识到,燕钰刚才训斥家仆,给易文抬身份。恐怕是留了份心思的。身位的高度与说话的力度呈正比,只有先把他的位置垫起来,他若要再翻盘。趁着石乙刚才主动给出的那个机会,顺势来倒推一手,他说的每一句话才会显得不那么招疑。
易文闻言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个机会实在太诱人。又重复在眼前出现了两次,叫人忍不住心动。
而就在他稍微滞神的时候。二楼一处房间的房门打开了,门转轴擦动发出的轻微声响,让此时精神线颇为敏感的他抬了一下眼,不知不觉便定住了目光。
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位娇俏佳人在门口露了一下脸,似乎是因为也发现了他正看过去,很快便藏在一个鹅黄人影的身后。
一身如雾黄衫的三娘意识到身旁小姐妹的躲闪,立时毫不拘谨的朝对面那正呆目看过来的蓝衫人瞪了一眼,发现他身上那件麻衣脱去了,她不禁又微微一怔。…
紧接着,她便发现楼厅里的氛围有些古怪。临时用表演歌舞的台面布置出的竞技场,小乙和那姓易的一坐一站,似乎是比完了,但她看周围观看者脸上的情绪,又感觉事态的发展似乎没这么简单。
心思一动,她迈步出屋,还不忘反手把躲在身后的五娘也拽了出来。
行至门外,她没有再走,只是一扯嗓子娇笑一声,“赛完啦?真快啊!谁赢了?”
没有人回答她。刚才场间发生的事情,还真是难用一句话说完。而三娘略带玩笑意味的询问,也难招人认真答复。
“小乙!你怎么回事,胜了没有?”
常常被人无视的经验,练就了三娘坚韧的探究心。既然没人理她,她便主动点了石乙的名再问,要是石乙敢不理她,那就是对长辈不敬了。石乙不是不知道她惩戒人的手法,简直专为他这个干外甥量身打造的嘛!
石乙自然不能不理三娘,但他在开口回复时,神情语气一洗平时的轻浮肆意,着实让三娘感觉颇为诧异。
“三姨,请你不要说话。”石乙看见了目光躲闪站在三娘身后的五娘,意识到一个问题,又补充了半句话,“并站在原地。”
三娘甫闻此话,不禁有些心头冒火,可她又不会真因石乙的几句硬话生他的气,最多就是习惯性的骂骂咧咧几句,一半是玩心驱使,但此时场间的大氛围让她感受不到一丝轻松气息,便使得她的闹腾心也顿失了热度。
恰在此时,微缩着背站在她身后,直要把她当挡风板的五娘又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劝了句:“三姐,他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正好错过了,所以还是先冷静下来看一看吧。”
三娘听了劝,忍了脾气点点头,暗自嘀咕了声:好你个破烂石头,使唤上三姨了,看我等会儿怎么教训你。
暂时压下心中这个念头,她又侧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抑着声说道:“老五,刚才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你还躲什么躲?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咱们十一钗里哪个还怕过男人?”
五娘闻言,再想到楼厅里那个男人,每每与他对上目光,都让她有些心悸,她微低着的脸上就觉一热,低声道:“三姐,你说的我都懂,但……他是不同的……”
“什么不同?”三娘反问了一声,然后又朝小高台上的易文狠瞪一眼,“我怎么没看见?”
…
(553)、化身一块长了腿的屏风
…
三娘本来很自信自己的怒目之功,就连小乙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