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第4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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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满了一本账册的数字组,越算到最后,位数越大,表现在算珠上,排列也就越长,进位步骤自然也加层了,这不利于石乙施展他那套心算结合手算的自创算法。
而将一本账簿上的数字组,切分成两个段落进行运算,除了达到缩短位数长度,降低对心算造成的压力,还有一种蒙蔽视听的作用。
石乙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科技再发达,有些工程作业仍会采纳一些较为古老的建议。例如他见过不少的穿山隧道工程,无论勘测仪器和挖掘机械如何发达,大致还是采取双向挖掘的办法,勘测好山体对角,从两端同时施工,可以大量节省工期。
石乙此时就借用了这种理念,但他终究只有一把算盘,不可能把那账册真的掰成两半,他也不能化身两个人同时进行计算,所以他稍微用了点手段,施了个障目法。
只是不知道一旁的易文会不会吃这一招呢?
石乙将账册翻到了他觉得自己能拿捏得准计算时间的页数,然后才开始展指拨珠。
审台上的阮、燕二人其实早从一开始就觉察出了石乙的指法有异。如果台上就他一人,这种异常还不太明显。但拿着同样的账册,面对同样的数字组,又都只是用最基础的二指法,跟一旁弹指速律十分稳定的易文比起来,他的弹指异常之处,就很明显了。
阮、燕二人即便不是珠算绝顶高手,但也都早把算盘摸得透熟,即便是闭上眼睛摸算盘,都知道哪珠占哪位,岂会看不出来,石乙在算盘上拨出的数字组,完全与易文不同?
但他们两人手中参照的账簿,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
凝神观看了片刻,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明白过来,不禁又是目露惊讶,并同时侧目向对方看了一眼。
这一次,燕钰终于忍不住开口,言意十分隐晦地道:“石学友的思路果然奇特。”
虽然比赛规矩是他燕家定下的,但规矩里并未严苛的说,在不透露丝毫帮助信息的前提下还不准说话,因为审赛的也是人,也会有突发情况。不过此时燕钰显然是钻了点规矩里的空子,他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令他必须说这句毫无意义的闲话。
终是因为他只看穿了石乙两个障掩小手法中的一个,却以为将他完全看穿,只当他这异举是眼看着必败的结局而癫狂所为,因而心绪上有所放松。
他觉得易文此场必胜。
虽然凭他对赛事的预估情况,石乙这一败,是有点快了些,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尽早得偿所愿,顺理成章地展开之前与阮洛约定好的步骤。
想到这一点,他又不禁隐隐悦然。
人的严谨心理,真的很难跟开心愉悦走到一起,这一松一紧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倘若选择了其中一样,必定就要放弃另一样。
此刻不知易文是否如此,但至少燕钰已吃了石乙的小伎俩。
见燕钰先开口了,阮洛也没客气,他心中早有疑惑,刚才得以看穿,心绪反而有些焦急起来,但秉承不给竞技者透露帮助信息的原则,他只能含糊深意地轻笑道:“小乙这全是胡来,看来他是被易文吓到了,算术也是讲究前程后启的,本末倒置难结正果。”…
他这话明显有着斥责贬低石乙的意思,哪还能让人听出他是在帮石乙的意思。
阮洛在说这话之前,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双方迎战,他本来不可以出言折了己方士气,只是他也有些放弃了石乙继续下去的念头,只盼自己道出这句话,能让似乎在走偏门的石乙返回正道。
至于后续的事,即便小乙在第一局败了,反正他也已准备好亲自上阵。
这似乎也是燕钰很期盼的事,所以此刻的他才能笑得很真切吧?
莫叶本来也想出声劝诫石乙,但之前宣告比赛规矩时,她不是没有听见,心里也明白,自己离场中二人越近,便越要自觉遵守章程。燕家来的都是什么人?己方若妄图以破坏规矩的方式给自己图得优势,这平衡一乱,恐怕燕家能在规矩之外找到的助力会更多。
终是有些技不如人呐!
而在听了阮洛开口之后,她不禁又有些诧异,暗道:阮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已因为石乙的失误而削了信心,在打退堂鼓?
不过她很快又明白过来,知道阮洛这是以退为进,准备石乙弃场,而后他亲自接替。
阮洛要胜过易文,莫叶对此是有信心的。她侍立在他身边三年了,已不知多少次看见他在书房拨弄算珠的样子,指法灵敏度自然是超过此刻的石乙。而且因为他是她信任着、且已心生些许依赖的人,自然对这个人拥有更多的支持之心。
站在她的看事角度,怎么着也不可能更相信易文能胜过阮洛吧?那显然是敌我不分了!
只是对阵易文之后,可能燕钰也该上场了,两人终要对局一战,这样真的好么?这样一来,胜负的结果最终如何,即刻变的飘忽难定起来。
……
(PS:拂珠还始,就是将所有算珠全部拂归珠算开始的位置,相当于计算器归零,我简写了哈。)
…
(547)、必得小唱一曲,方能解郁啊……
…
侍立在阮洛身后的莫叶看向石乙时,虽然心里抑制不住的浮生很多念头,但她表面上还能保持镇定。 她故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也是想尽可能地避免因为自己的情绪浮动而影响到石乙的能力发挥,毕竟对面的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脸。
而此时的石乙虽然神情较为严肃,但内心其实是比较轻松的。
眼见手下的账本渐翻渐薄,大致还有两页就结束了,此时的他侧目看了身边的易文桌上一眼,估摸着离自己的预定时间计划已很接近,他将脑中几个头绪拢了拢,然后稍微放缓指尖动作,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缓言说道:“虽然现在看着是小弟与易学友几乎同时算完一本账,但实际上小弟前头跳过许多还未算,看来第一轮是我输定了。”
易文闻言,指尖动作也是稍缓,但他先看了桌前那一炷计时香棒一眼,再才侧目看了石乙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石乙手下的算盘中。算盘上排列得参差不齐的椭圆木珠代表了一组数字,立时映入他眼中,并以数字形体现在他的脑海里——果然大致上只是那本账册数据总和的一半左右。
迟疑了一下,易文轻声说道:“时间还早,不如在下等石学友先算完前面的,咱们再在同一页面上开始,以竞高低?”
石乙抬起用来翻账册的左手,摊在身前做出一个很无奈的举动,叹息道:“可是我已经提前把最后两页算完了,而前半册的数据与后半册截然不同,如果再这么做,对赛事本身而言就不公平了。”
易文果然看见石乙已将手下账册翻至最后一页,他虽然一直很镇定,但精神实际上一直是隐隐绷着的。蓦然看见这一幕,不禁额角一跳。但他的这点异常情绪表现在脸上时并不明显,且很快被他平复下去,石乙没能观察到。
紧接着,他也真正冷静下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石乙‘快’过他的只是表象,刚才这少年自己也说了,他前面还有半本账册没有算呢!
见石乙委婉拒绝,易文也没有再坚持谦让。只温言说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他说完便微垂眼帘继续珠算之事,但只过了片刻。他又抬眼看向石乙,指行暂止的同时,一丝微笑浮上眼角,“石学友行事虽然有些洒然不羁,但确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即便此番你有所失误,易某也期待往后还有机会能与石学友拼桌对局。”
“多谢易学友的夸奖。”石乙冲易文笑笑,“小弟有个劣癖,听不得夸,一被夸就容易得意,一得意就忘形。但小弟还就是无法做到夸言来而故作耳塞,如果因此闹出什么失礼行为,还请易学友多体谅。”
失礼行为……易文注意到石乙话里的这几个字。不知是他性子里的严谨在驱使,还是他心里那份对石乙还未完全放下的不信任在怂恿,他已暗暗对邻座之人提起警惕之心。
略作斟酌,易文只道:“石学友能有此言,足可见是个坦荡的人。”
石乙听得易文的“持续夸奖”。忽然干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虽然连连得到易学友的夸奖。令小弟悦耳舒心,但一想到很快就要面对败局,心情还是没法完全开怀起来,唉!按照小弟的陋习,必得小唱一曲,方能解郁啊……”
石乙话里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浅白了,而易文想到之前他已经先自我批评了陋习,原来说的是唱歌的事,心情又松缓了些。…
他之前对此地猜想,只以为石乙的陋习是要摔桌之类,那可能真会对自己造成影响,但如果只是唱歌的话……这个石乙若指望用这种小伎俩干扰他的运算思路,便真是小看他了。
他微勾唇角,很快回应:“如此特别的解郁之法,在下也很想见识一番,眼见赛事时间还较为富余,如能令石学友开怀……那请随意罢。”
石乙闻言,不禁再次对他心生一丝敬意,但同时又是暗叹一声:人啊,太知礼,太老实,是容易吃亏的。
不管他这个处世观念是否完全能运用到眼前这个时代,毕竟这是他前世二十多年生活养成的一种观念,他在今世的环境里只生活了不到五年,经历上还不够他去掉印刻在灵魂深处的这种思维逻辑。
但也正是因此,让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在这个时代,男子歌儿唱得好,或许也能成为明星,但只是局限在某一特定环境里。
这个环境里的人,都是卑贱的。男人可以找歌姬纵情寻欢,女人也可以找……玉郎,无非就是比例有所不同,但这个不成文的规律的确能贯穿古今中外。
在寻常人的眼里,石乙的出身本来就存在一些问题。即便他去学庐学习了三年,那也才将将给他的身份镀了点亮色。他此时如果一开嗓子,那点单薄的脸面恐怕就要有些兜不住了。
易文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纯良。易文的确没有想过主动去谋算他,但亦不会帮他什么,哪怕这或许只是顺手之劳。礼敬到了一种极致,即会化作一种叫做冷漠的物质。
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的石乙开始琢磨唱歌的事,还忍不住自言自语一样嘀咕了半句:“唱什么好呢?”
于此同时,他按在账册上的手,将册子翻到了中部,那儿是他刚才开始第二轮演算的地方,在那一页之前的半本册页,即是他自己也说了的,他还没有开始算的部分。
易文似是很随意的朝身侧看了一眼,见石乙正在反向地一边往前倒着翻账页,一边继续拨弄算珠,他心里的那根弦又稍微放松了些。
石乙虽然还未清晰意识到,他如果一开嗓子,将会折多大面子,可他倒能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竞技场如此严肃地氛围,自己一撩嗓子,肯定会有些不雅致。所以他自称唱歌为陋习。
因为他对易文说的是自己的陋习,所以刚才说话时他特别压抑了嗓音,尽管如此,离得最近的二位审师还是听到了一些片段话语,脸上渐现讶异。
…
(548)、大王叫我来巡山……
…
当燕钰侧目看向阮洛时,发现他也正侧目看过来,心下了然,自是他也听见了自己听到、并为之惊讶的几个词汇。
相视一笑,燕钰快语半拍:“石乙还真是……一个很奇特的人呐。”
阮洛平时根本不会去什么寻欢场玩乐,虽然东风楼是他唯一例外对待的地方,可那也是因为这里有他的两个朋友。而且偶尔的来过几次后,他也亲身体会到这儿的不同,才逐渐放下心里的那丝偏见。
所以此时如果没有谁为他提醒一句,对某些欢场规则了解得甚是薄弱的他,恐怕一时也料不到石乙很可能将要面对的一种窘境。
即便对于石乙的失态,燕家今天到场的所有人可以矜持礼貌的不当面议论,但难保此后会渐渐言传出去。
此时能出言提醒阮洛一声的人,恐怕就只是侍立在他身边的莫叶了,但很可惜的是,听闻石乙要唱歌,她虽然觉得这行为有些失礼,但大致的想法竟与石乙自己非常接近。
所以她只是眉头搐了一下,虽然想出言劝止石乙,只是一想到此时占主持位置的是阮洛和燕钰,她便抑住了这想法,并在心里想道:这事儿,阮洛应该也能想到吧?
即便阮洛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从常理角度去看,他也准备劝止石乙了。只是,当他正要开口时,遇上了燕钰快了半拍,那听起来无足轻重的一句话,终是令阮洛迟缓了一下,而那边的石乙就在这片刻时间里做出了选择,撩开了嗓子。
“咿儿哟哦…咿儿咿儿哟……”
打头阵这一句极具乡土气息的词儿,蕴着的也是较为质朴的调子,半哼半唱扯出了喉咙。全场所有人闻之不尽皆是一怔。
怔了片刻的莫叶回过神来,原本自然垂在衣袖里的手已经握起,不禁有些焦烦地低声嘟哝了句:他怎么说唱就唱!
不似说话那般好压嗓,唱歌时一开腔,声音自然得有一定的响亮度。小高台外围观的那几位石乙的姨母刚才也看见了石乙在跟易文说了什么,听得不太清楚,但万没有想到,他随后竟然唱起歌来。
众姝闻声的第一刻,皆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紧接着,她们的脸色顿时都变了。在这个时代。没有谁比她们心里清楚,唱歌是女子或戏子奉迎看客的专长,石乙的性子虽然是不太严谨。但他此时扯嗓子随便吟几首诗也便罢了,唱歌就……
但此时意识到什么,已经有些控制不了事态的延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