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第10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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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皇家荣誉医官,上享耀目身份,至下却不怎么方便收徒。医官收徒弟得走一套较为繁琐的章程,因为这道‘门’槛,虽然能入‘门’的医童生员品‘性’上都不差,却又免不了会错过一些出身虽低,但头脑思维方式却有习医天赋奇才的苗子。
由皇帝钦点的御医,轻易还不能接诊平民病患,但从侧面角度来看,病人的复杂程度是可以提升医者的经验和医技的。目前华施闲待在太医局,除了使‘弄’的‘药’材都是在采办入宫以前‘精’拣过的,连治疗服务的对象也是固定的那几位,轻易不能有、或者说根本就不该去设想新的尝试,这实在大大禁锢了他求进步的意愿。
而最令他烦闷生郁的,就是这个比较固定的医治服务群里,就有一个二皇子王泓这样的老病号。
二皇子的虚弱之症一直未见彻底康复,时常反复的病况令医界名‘门’之后的华施闲内心很受打击。
虽然太医局里的众位御医对此事的态度渐渐都摆到一个台阶上,那就是皇子的虚症乃天生不足,后天医术只能尽力做到保养维持,要想断了这虚症的病根,怕是得医术逆天了。
但逆天的医术,恐怕又不是寻常人消受得住的,譬如多年以前,‘药’鬼廖世能一把‘药’使垂死的前朝太后立时苏醒,气‘色’也鲜活起来,但那却成了回光返照之迹,不消一月工夫,那位老太后就病死得彻底了。
有此前车之鉴,那么众位御医之中无一人治得好皇子的虚病,虽无功劳,但也不能被评为失职还只能继续吃干饭。
‘药’鬼廖世十多年前自天牢释放后,就一直没再被找回京来。没人提议让他试一试、兴许过了十多年,他已经将医治前朝死鬼太后的那套法子‘精’进许多,他果真就能治得皇子的虚症彻底断去病根了呢?
没人提,似乎也正证明了,无人能改变二皇子缠绵于病榻的现状。
但华施闲不这么想,他出自医界世家,家族行医理念一代又一代传递了百余年,常听祖辈以及父辈在耳边谆谆叮嘱,这理念就已如烙刻在脑海里。
是疾病就有医治之术。
只是再发掘‘精’确治愈手段之前,或许需要不止一次的尝试,以及还可能纠正一些错误的方式。
但现在他身在太医局,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或近乎断绝了,空留许多种设想积存在脑中,令他思绪膨胀难受。
三年前,二皇子王泓随御驾去了一趟东海岸,观看‘春’季海运启行大典,回来之后毫不出奇的病了一场。但那次生病换来的结果却有些离奇,因为自那次生病康复之后,皇子仿佛与常年困扰他的虚症渐行渐远,保持住了比较强健的身体状态,并且这种良好状态已经有将近三年未改了。…
这个充满奇异‘色’彩的事件,自然避不开太医局众医员茶余饭后偶尔拿出来谈论,使皇子经年宿疾缠身的虚弱体质大为改良的原因,渐渐也浮出‘迷’雾之上。
原来,三年前同属皇庭九医之列的叶御医请辞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不慎坠马伤了脊骨,不能再行长期站立之事,而是因为他在那次观礼回来的路上,擅自给二皇子用了一剂猛‘药’。
这猛‘药’堪比‘药’鬼廖世的手段,二皇子那天会病倒,也大致是因为用了这种‘药’的原因。否则二皇子即便体质再虚,也不至于只是吹了一阵海风,回来就病得那么严重。
——若真如此,陛下可能根本不会把他往海边那种多风的地方带吧!
这是叶御医的一次尝试,总体而言,治疗结果还是非常可喜的,但叶御医却因为这次尝试付出了严重的代价。
饶是陛下以往明显对这位御医特殊有待,这位御医也一直主要负责日常为二皇子疗养身体,可一旦事及一位皇子的安危,陛下对此人就没有多大的宽恕了。陛下唯一只谅了当时叶御医堕马之伤较重,不承刑罚,但将他从太医局除名的旨意却没有一丝缓转的余地。
不过,论及此事,目前又还存在两个疑团。
叶御医为什么不迟不早,偏偏赶在观礼回来的仪仗队微微颠簸着的御驾辇车上,给二皇子用那么猛的‘药’剂?万一出了什么剧烈状况可怎么办?来不及送回补救‘药’材足备的宫中了啊?
这也许还是陛下真正动怒的原因,叶御医这不止是大胆,还有失严谨,有些视人命如儿戏的意味。这种影子只要有一丝出现在为皇子治疗的过程里,便足以获罪。
另外一点疑团就是,叶御医虽然在陛下的愤怒情绪中被除名了,他头顶的御医耀眼荣光已经反扣过来,变成一团羞耻的黑云压顶,可从某个角度来看待此事,他却正是得到了华施闲期待的那种身脱牢笼得自由的愿景。
但时隔三年,叶正名不但没有远离京都这个对他而言充满是非眼光的都城,漫步去游历四方,他反而还在京都设立了一个固定了位置的医馆,就命名为“一叶居”。
并且在“一叶居”立世将近三年,终于也积攒起一些美名了,叶正名又表现出了一种不爱惜自己羽翼脸光的态度,接诊病人越来越挑剔,许多不治的规矩。
真不知道这位前任陛下最信赖的御医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说擅用悍‘药’怪‘药’的人,就都如‘药’鬼廖世那样思想过分异于常人?还是说因为三年前陛下对他的态度瞬间发生剧烈反差改变,在这种天子施压下,叶医师一惯平稳如山的情绪心灵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微微扭曲了?
总之,不论如何,纵观发生在叶御医身上的事端以及延续变化,都如凿子刻在石头上的文字那样清晰而坚定。不要尝试在皇子贵族们的身上试用还不完全成熟的医治技术,哪怕像那位陈御医,用过的“猴蒲草”何止上千枝,但就是因为一点失误,几乎等于引火烧身。
新朝新君对功过赏罚的制衡规定得再均化公平,总有一个面他不能完全顾及,那就是事涉他最亲近的人。
自从叶正名被除名,几乎就永远排除在太医局之外,最近这三年来,去华阳宫为二皇子例行每日晨昏诊脉的御医身影就错落稀疏起来。没有人再为此担固定之职,谁都忌惮于或会成为下一个引圣上怒火烧到自己身的人。…
叶正名刚刚离开太医局那会儿,华阳宫主责医官空缺,太医局这边的众医员却皆“自悲”,忌惮于言上进,也是这个理儿。
其实华施闲也并非没那么设想过,若模仿一下叶御医的做法,给二皇子施‘药’时‘弄’点错漏,他也可以如愿被除名,恢复闲云野鹤之身。
但这个想法才刚冒出脑海,就惊得他自己背生冷汗。且不说这种做法有违医道,只说二皇子平时仁德御下,自己却偏偏要利用这一点谋‘私’,这未免也太‘阴’损了。今朝他以此法脱离太医局的束缚,他不能确定自己以后行走四方行医之时,还能不能目光平稳心中无愧地对待他的病人。
何况他也还没有叶正名的那种自信。
叶正名用猛‘药’虽然伤了二皇子一次,但他的初衷是好的,从二皇子最近这三年的身体状况明显改善许多就能看得出来,而这或许是叶正名有机会长期观察感悟二皇子气‘色’脉象微妙变化而总结出的成果。
华施闲却没有这种机会,所以他也真的有些惧怕,万一自己‘弄’点什么新‘药’出来,不但没有对二皇子的虚症起到什么良好作用,还使他的宿疾加重,那自己就不是能脱离‘精’致鸟笼的金丝雀了,而是转瞬间就变成换了个锈迹斑斑铁笼子永远住下去的麻雀。
陛下曾经那么信赖叶御医,结果皇子在他的责务之内出了事,他不照旧被惩得那般凄冷。
叶正名身上有这两项吉符,也没能挡住陛下的怒火。华施闲很自然地想到自己,即便出身名‘门’,原是地方上身份尊贵的医士,但面对身为皇子的这个病患,自己那点身份立即就变得比一片纸还薄,经不起陛下的丝毫怒火。
不过,最近这三年里,二皇子的宿疾一直没有严重反复的症状,已经有一两个御医认为二皇子这次是好全了,太医局有没有叶正名顶着华阳宫那边的压力,众人的需求倒也不再那么的强烈。
而华施闲如果不需要再面对二皇子这个病体昏沉、似乎总难彻底康复见晴天的老病号,那么太医局里的生活虽然枯燥闭塞,也不是一点都无法维持下去。
至于三年前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家世悠远的华施闲若非‘逼’不得已,恐怕不会真想向独一户无牵挂的叶正名那样大胆放手去做。
但是,经过今天来华阳宫一趟,对二皇子的脉象进行全面诊治,并还结合了另两位御医的经验态度,华施闲有些“自悲”地认为,那个已经消失了两年多的病秧子体魄又回到二皇子身上了。
可如今的叶正名已丝毫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华施闲感觉自己努力维持的一种心态,又出现了裂缝。横在他医途理想前面那道迈不过的坎又倒下来了,宫里的纷争这几年里他也见过不少,这些在人多的地方必然会产生的明争暗夺,并不能因为新朝新君的贤德而完全化解。他心里已经被压制得很小的那团浮躁厌倦,很快又膨胀起来。
所以,在行至华阳宫前庭大坪院里那座极具景致丰富的假山面前时,华施闲先是偶然起意,想走近看看地上是不是湿的,二皇子刚才说的话是不是虚的之时,他却很快被“山上的景致”吸引去了神思,顿时心生一种对市井风貌的强烈向往。…
而当他神游天外,只依稀听到身边的同僚又说了些什么时,他忽然不自禁地感慨说道:“若论太医局中最了解二皇子体质特殊处细节的人,怕就只能是前任御医叶正名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立即就得到两位同僚的附会。
冯御医将目光从那假山之巅掐算姿态的银须道士雕像身上收回,转言看向侧面也正注视过来的赵御医,感叹说道:“如果没有三年前那件事,今天以及前几天为二皇子诊治的医官必然是叶医师了。而如果是他出面,但凡些许失误,大抵都会得到宽释吧!至少不会像陈御医那般,‘弄’得一身麻烦。”
赵御医也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没办法,医官不好做啊。”
听了赵御医这声感叹,冯御医就又将视线转向还在微微出神的华施闲,微笑着说道:“冯某本就是前朝太医局老医员带出来的弟子,大半辈子都在这儿做差,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而施闲兄则与冯某不同,是世家明医,如果当年不是晋考了太医局,就生活在世外,一定也能乐得逍遥。有着家族荫泽,或许还能过得更好些。”
华施闲实在没料到,太医局头号任劳任怨模范、却也给人擅于服从而无甚主见形象的冯御医,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竟将自己的心事看透了一些过去。
他顿时收回随天空之广阔而越飞越远的神思,蓦然回头看向冯御医,眼中无可隐抑的浮现一丝惊讶神情。
“施闲兄,请不要对我刚刚说的那番话心怀抵触。”
当冯御医对上华施闲侧目递来的惊疑目光时,他只是目光稍微一偏,与站在斜对面的赵御医对视了一眼,然后就接着又道:“身在同一个职司部‘门’,虽然与三省六部相比,我们这些无权干涉朝政的御用医官似乎能起到的作用非常狭隘,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身处这个部‘门’里的人,都需要不低于其它六部分毫的默契与合作‘精’神。许多时候,在遇到有些难题时,都需要我们一同商议对策,为此我们对彼此的注意力也会增强许多。”
冯御医的话声只微微一顿,站在斜对角的赵御医立即就接过话头说道:“华兄,其实我与老冯早就能感觉到了,大约是在叶正名离开太医局之后,你对太医局的厌倦情绪就很明显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叶正名被陛下除名了?可是为朝廷效力,无论身处何职,都该将贬职与拔擢平视处理。何况这些旁人的遭遇,断然还不至于致使你心生这么大的芥蒂。”
歇声片刻后的冯御医这时微微一摆衣袖,示意赵御医不要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说,而待赵御医话语微顿,他就接着说道:“作为一名医者,无论为谁施治,都最忌将浮动的情绪带到诊疗过程中去。想必不用冯某赘述,这些道理施闲兄早已明晰于心,并且就在昨天,陈御医应该就是吃了这一道上的亏。而现在提及叶正名的遭遇,虽然实际上有失公平,但陛下的处理与前朝对太医局众医员的惯例处罚对比,已经是很宽宏了。”
赵御医这时神情略显迟疑地又开口附议了一句:“叶正名虽然为三年前的事情背了些委屈,但像他这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斗胆给皇子施猛‘药’,莫说陛下已经不再放心用他,就说我们太医局,思及哪一天因他一人作为被全体落罪这种潜在危机,我们太医局也不忌惮于留他。”…
被一左一右两位共事御医围在中间,以数番渡心之言洗刷耳鼓,一开始华施闲还真是有些感动,但当他听到那赵御医最后说的那句话,仿佛他从别的地方另一件事里头也听过,他心中的烦腻情绪又起。只不过,经过了刚才初回神时的片刻惊讶心绪大作,此时他已能比较稳定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表面上并未流‘露’丝毫此刻心中的异样。
冯御医却仿佛能看透、或者应该说是能准确设想华施闲的心绪变化似的,他在听了赵御医后头说的那句话时,亦是心情微讶,快速盯了斜对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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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刚才陈酒亲自来过,而是第二批林杉的‘侍’卫来催,廖世恐怕会毫不介意再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