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录·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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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141章 卷十,旧人序(六)
「真有出息,一个破发烧你也能折腾这么多天。」沉瑟一面拿毛巾擦着苏提灯发梢上的水,一面不停的骂骂咧咧。
「那是中途被正渊盟的带走过一次。不过不太记得了。」苏提灯一边任由沉瑟在自己身旁骂个不停,一边伸手去勾绿奴贴心熬做的汤,第一口入喉时顿了一顿,忽然间心下茫然了会儿,强自压下手头颤抖,努力拼着余下的镇定去淡定的喝第二口,第三口。
一直喝进去小半碗,觉得能给绿奴一个交代了,这才放下了,「你没受伤吧?」
「为甚么他来了我就受伤?」
「难道不是找你报仇来的?当夜场景再还原下,你不觉得你就是端了一盘秀你刀工的切片苏竹到他老人家面前吗,他不回头找你报仇,难道找我这个当儿子的报仇?怎么?骂我养爹无方?天天硬饿着他老人家,逼得他都要去生吃人肉了?」
沉瑟叫苏提灯这一连串炮似的埋怨又逗笑了,刚想再贫几句,忽又想到这人这些天都一直在烧着,今天难得好了点就让自己怕他被苏鹤瞧见了给掳回来了,便是连感情都没能和薛黎陷增进一下的,此刻还能轻松玩笑,是故作如此还是……
「我真没事儿,沉瑟。」苏提灯反手拍了拍他这个养父的手,淡声道,「我内心境界早臻化成佛了。薛黎陷不愿认下和我这个关系更好,到时候最后一步起蛊阵我倒也真能不为外界所动。你知道的,如果我一边起蛊还一边担心是否把自己这个亲生哥哥血放干净了没,就很容易走火入魔了。此时心下无两,互自两清的状态更有利。」
沉瑟不做声,又用内力烘了下头发,差不多此刻已经全干了,这才放下手。
「沉瑟,你……被苏鹤伤的那一掌,再有半个月能养好啊?」
「至少半年能养全,但是并不妨碍我现在动手办事。怎么,你皮痒?」
苏提灯不着急搭话,示意绿奴帮自己把头发束上,尔后端坐于书桌后,又是一个清爽峻拔的少年,一脸堂堂正正的清明。
此刻,这个眉目如画、最擅长挂着一幅悲天悯人笑容的少年继续堂堂正正道,「我们一起去毁了地城。」
「?」
「彼时仁人义士肯定有很多群起而攻之,南宫家已是流失之地,但底下地城于我来说,却是个饲养冥蛊的好机会。有武功之人的鲜血和冥蛊偶尔需得加餐所要的初生婴儿鲜血,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武功越高的人,越纯粹。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哦,」沉瑟了然的点点头,想起甚么似的道,「还好薛黎陷不肯认你,不然他之后要怎么承认他有个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弟弟?」
苏提灯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容里听得见某种疯癫劲儿,他忽又噤声,冲沉瑟眨了眨眼睛道,「这事想做的万全,还需得沉公子帮忙打点一二。」
「说吧。」
「我现在还没想好,怎样一网打尽那群所有的英雄豪杰。一条漏网之鱼我都不想放过。」
沉瑟挑眉,一边步出房门一边淡淡道,「那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我现在也看看那余下五把武器的主人有没有掺和进这个火坑的,有的话顺道替你埋了他们。」
「哈,我叫你去,就是为了趁火打劫的。杀人放火的事我来做就好了,你到时候只负责卷了兵器先跑路。」
沉瑟顿住,「你也去?我去给你卷武器,谁护着你?」
「小生像是那么不中用的人吗?」
沉瑟略一沉吟,随即坚定摇头,「把月娘藏你伫月楼的八角小楼里,我带十七去。若论和我身形相像的『化鸿』,她学足了八分,剩下两分是没有天赋,而且她个头又高,乔装打扮加之身形快起来,就简单卷几把武器走不是问题。」
语毕沉瑟也有点郁闷,像是他去袭击苏家卫家南宫家那次,跟在他身后充当影子的都是裘风。
裘风的轻功说实在的并不厉害,但是贵在特别能唬人,如沙散,如雾现。
赶着天气不好的时候,那真就是全方位的上演大变活人,让人眼花缭乱。
只是……他既然已跟苏提灯说了修罗门被屠了,此刻却绝不是翻盘的时候,沉瑟忽又想起在南疆跟云姑娘谈事的那几天,内心忽然也很倦乏。其实,那是很久之前他就捎了信,有空让云姑娘以『云姨』的身份叫自己回南疆一趟的。
那时候一身银饰环佩叮当的姑娘年龄实际已很大了,听了自己的来意后,却还能故作天真的睁大了眼:「小沉,你这话说的,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晚辈亦真怕没人能把他拉回头。」
「他确确实实跟阿瞳一个性子顺下来的,就是执拗啊。」
「强极则辱,慧极必伤,过刚易折,情深不寿。他这四点,占了个十足十。可惜我遇见他的时候终归是晚了,不然,这个孩子也不会变作如今的心地……」
「小沉,我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相由心生』,阿苏那一张温善的娃娃脸可不知在南疆有多讨姑娘们欢心,你信你们那句中原话吗?」调皮的圣女眨了眨眼,某几个咬字亦听得有些奇异的婉转。
那时候的沉瑟也无非是回了几个调皮的眨眼,一作揖到了底,「云姑娘,您忘了,晚辈亦算作半个南疆人。」
她问的风马牛不相及。
他亦答的避重就轻。
很久很久之后,这个问题曾经让南疆高贵的圣女转述给了正在祭坛前认真作法的苏提灯听。
那时候一身大祭司服的男子依旧笑的悲天悯人,看着远处乌椤那傻小子坐在王座上抓耳挠腮活像屁股底下做的是针毡。
原来谁都是被摆错了位置,不愿被某种权力或信仰所束缚。
转过头去还是圣女故作天真的一张脸,苏提灯笑的慈祥,「你问沉瑟那意思,就跟问他『你信苏提灯是善良的吗?』」
「然后他回答,『我想信。但我不信。』是一样的道理。」
接过辰皓恭敬递过来祈福的禅杖亦换做一张无悲无喜的脸,怜悯的慈悲惊人的冷清,他缓缓收了笑,眼看着匍匐于祭坛之下铺陈开万里山河的子民,恭恭敬敬的低首连多往祭坛上沾一眼不小心窥见了大祭司的真容都是罪过。
他内心忽然就生出万千感慨,看着那长长铺开的人群,越过流光溢彩的祭坛,越过黑压压的人头,越过五彩斑斓的花草,放空至长长远远的地方,那里或许遥指中原,也或许遥指神话里的忘川,却也亦如内心盘桓不去的那声哀叹——
他说他想信,但他不信。
苏提灯忽然又勾起了嘴角,黎明第一缕晨光洒在南疆这片纯净的沃土上,洒在他们大祭司那美好到如同九天神佛般清秀出尘的面容上,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清澈,眼瞳里又是欺尽世人的风彩,他含着笑,慢慢阖上了眼,将禅杖立于祭坛中央,缓缓伸开了手臂,同他那永世不变的冷清,慢慢颂起了最美好最祝福的一段咒文。
匍匐于脚下的子民都诚惶诚恐,他们都知道,现在立于祭祀台上的这位祭祀,是他们天大的福气,是这百年以来,最诡异强大的一位蛊师,同时,也是最心怀善念的一位慈悲为怀的行者。
耳朵里未曾听闻南疆的子民那沸腾一般感激的言论,苏提灯心底平静无澜的颂着祈福之歌,脑海里却死死停留在那夜幽蓝灯盏旁的宣纸。
蘸饱了朱砂的笔落纸苍茫,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亦都暗藏了锋芒,一遍遍一划划一横横入了魔一般的不肯放手去反复勾勒,及至停下时只有差不多晕开了一整张纸的诡红,本以为晕染开好像就能把心头痛、心头悔、心头恨全都化开一样,却反而发现那最初的字迹越发清晰,就像是蘸着自己的鲜血燃就——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
苏提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此刻也不想跟沉瑟提若是叫裘风去成功性更大一些,毕竟这时候说了这事也不大好,有些话就是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口,总不能在彼此稍微好了点的时候,忽然说,其实我一去中原就在你的人身上下了蛊吧。
而且纵使计谋再天衣无缝亦有老天爷的变数在其中,苏提灯也不指望一次性能把武器捞齐,只要能多坑一些人葬在里面就成了。天然的尸坑啊……
「那好,等着要行动了之前,我去送月娘到八角小楼。」
沉瑟点头,随即离开了房间。
苏提灯埋头案前,看看有没有这几天漏掉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一瞥眼却发现桌上码了几本,该是沉瑟挑拣过的。
看了会儿,苏提灯像是有些体力不支,窝回椅子里,淡淡向在一旁候着的绿奴道,「那碗羹……你加的甚么糖?」
「就是先生你原先常吃的那种冰糖啊。怎么了吗……出甚么问题了,是不是不合口啊先生?」
「……没事。」
「是太甜了还是太淡了,你跟我说呀先生,我下次好改……」
看着小孩又慌张起来,苏提灯轻轻摇了摇头,悲悯的笑了笑,「不是你的问题,这几天我大概是药喝多了,嘴里一直发苦。羹很好喝,合我的意。你做的没甚么不对,放心吧。」
小孩这才放心的再度落座,但内心寻思着,这几天再熬粥的时候多加些糖,先生说他嘴里苦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2章 卷十,旧人序(七)
及至沉瑟带着十七同苏提灯先行上了路,他还是在内心重新把这个少年人的眼界定义了一下。
未免太过长远,本以为他是想自己去同正渊盟请这个缨,顺带能给自己洗白一些,好歹将来更好和他那大哥薛黎陷相处,却不料他自从那日同自己讲了这件事,便一直没有多少动静,直到看到了正渊盟的请帖,这才『勉为其难』又『义不容辞』的应下了。
彼时趴在桌上修着阵法图的少年有些不解沉瑟的怀疑,「卫家那趟他们都怕中了蛊,还拖重伤的我走一遭,此刻我身形健全又未带病,焉有不叫我同行的道理?」
沉瑟负手在车辕上立了会儿,寻思完事又进来,语气并拿不准,有些许怅然,「我还是不放心,你纵然暗地里起阵,最好也等我卷完武器回来的……」
「沉公子,别傻了。你卷完武器还回来么?那群正道人士都死在了阵里头还好说,可以死无对证,那万一有没死的,事情再怀疑到我身上来,那才是百口莫辩。」
沉瑟眉头未展平,继续坚定摇头道,「两仪阵法相生相克,你那是一时兴起弹了琴有了兴头才造了个杀伐阵出来,万一不小心把你自己也赔进去呢?」
少年人一双风情瞳未曾离开过手里阵图,闻言眼皮子也未多抬一下,「我死里头不是更好,了了你的心思了。」
「我没在与你说笑。」
「我亦没有。相信我,沉瑟,生死二阵我不会同时开的,心下有数。再说了,生门阵是你设计的,简直是处处有逃路,万不得已的时候大不了开了它,将所有人放出来便是了。」
「那这不也相当于都开启了么?那谁站在阵眼处,甘愿牺牲?」
「天呐,」苏提灯叹了口气,难得从阵法图上收拾起心思正眼瞧了沉瑟,「你这次怎么这么婆妈起来了。在地城炼狱里暗造阵法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我二人不说,谁会知道?那其他随行人群总有四五个缺心眼的会逃不出来罢,难不成还一个个的都武功高至你同薛黎陷那般程度,我随便一个诱导阵还引过不去了?」
沉瑟蹙眉,总觉得苏提灯今次这事未免做的太胆大,有点赌的性质。
沉瑟向来是不怕赌的,他这个人,去赌场十中有九是能赢的,可是他对赌并不感兴趣,就跟了解『不归』一样,深知后果,所以不会触碰。
「我们虽然是提前小半月早走的,但是想必地城那边已是聚集了一些正渊盟和江湖上的高手,加之南宫家表面被毁,实际上一些很厉害的前辈也应该都躲入地城之中。不乏会蛊术者,亦不乏最终之时的漏网之鱼。」
苏提灯又展开那阵法图,特意指了几处位置给沉瑟看,「按照正渊盟说的,我们一开始进去后分三路包抄,好在地城是个大椭圆形的,我们最终怎样都是能遇见的。我一开始进去走最中间那条算是给他们躺雷了,这样的话我才能把四周都感应到,万一感受到控蛊人也可以随时让左右两边相互支援。」
「那这么说薛黎陷岂不是也不能护在你身边?」
苏提灯万分糟心的看了看完全不在状态的沉瑟,今次他又在闹甚么妖,自己难道就是个得靠人护着才能活下来的人吗?
「在有蛊术的地方,你们这群武功盖世的高手反而比我更容易遭殃好吗?我算是入如鱼得水之境了,我还怕区区一二蛊术?倒是你要小心点,还有……沉瑟,我调整过来了。」
沉瑟的眸光又复杂了一些。
「没事的,你不必担心我。这么多年了,有些东西就是不可得,从未要过一二丝家人默默温情,此刻若是真得了,大抵也是不会习惯的,反而暗生不同情愫更易做了拦路虎绊我前行。」
随手拿了朱砂又在几处圈了圈,苏提灯微微笑了起来,「我很好,沉瑟。这么多年,我早就彻底死心了。把自己活成了一条无人敢亲近的毒蛇,何曾不是怕被同类的毒牙先行咬住七寸。如今我没了这个七寸,不是更妙吗?」
马车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在檐上七零八落响的有些凄凉,驾车的红衣女子平常心的撑起了身边小伞继续稳妥妥的架着马车,正费事的想要歪脖子同肩膀夹住之时,一只毫无温度的手伸了过来,替她拿过了伞。
人间三月末的清风细雨微香混着自家主子那一身出尘的檀香,好似莫名便在前路看到了泥塑金身佛像面前那三缕袅袅之烟,十七刚想抬头告诉她家主子她自己能应付得了,便只见眼前晃了一身白,衣摆微微飘起的幅度还未得缓下,她家主子那张同样出尘的脸便出现在了身旁。
十七侧仰着头望了望,不确定道,「主上?」你不开心么……
「走吧。」
语气永远是如故的寒冷,三月暖风未曾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