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花鬼-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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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转动,咔哒,门开了,我推门走进。
满地的箱子和废弃物中间,坐着一个熟悉的人,他垂着头抽着烟,被我突然进来吓了一跳。
“爸爸——”
“姗姗……”
我呆滞了几秒。
“哦,是白露吧。”爸爸反应了过来。
“嗯。”我有些失望。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就是再过来看看。你呢,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拿几件东西就走。”
“爸爸——”
“怎么了?”
“你最近……还好吗?”
爸爸招招手,我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的凳子上。
“几个工程都在开工,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没帮你们搬家,累坏了吧?”
“爸爸,你怎么这么瘦?”
爸爸愣了一下:“你爸从小就这么瘦。”
我细细地打量他。是的,记忆中的爸爸永远是一个单薄的背影。照片里爸爸妈妈年轻时候的合影,妈妈是丰满圆润的,而爸爸就像一个竹竿立在一旁。只不过爸爸从前虽然瘦却很结实,现在他给我的感觉是干瘪瘪的。
他脸上的表情永远是愁苦的样子,不管是从前没钱的时候,还是后面承包工程发了财,总是一副深受生活折磨的神情。我知道,富了之后还要苦着一张脸,是为了向欠钱的工程队逼债。穷和富,生活都是不易的。唯一的区别是,穷的时候他穿的是妈妈从超市买来的打折衣服,现在穿的是崭新的西装。
这身名牌西装可以遮住很多东西,譬如说一些声音。
倒霉鬼。
穷光蛋。
窝囊废。
一辈子发不了财。
如今,这副愁眉不展的脸上,多了很多纵横沟壑,肤质又黑了很多。让我不由得联想到长年受到风侵雨蚀的本就贫瘠的土地。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本来不想问的,可是还是没有忍住。
“不一定,最近太忙了。”
又是一样的回答,每次都是。
“搬了家,你总要回来看看啊。”我有点激动。
“嗯……”爸爸沉默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我几乎就要放弃了。
“家里都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
“嗯,有空爸爸回去看你们。”
听着他的话,似乎他已经想要走了。
“爸爸还有事,先走了。”
果然。他站了起来,开始掏口袋,拿出一沓钱来给我。
“打车回家吧,不早了,把车牌号给爸爸手机发过来。”
我没有接钱。
“要真的出事了,你找到车,恐怕我也死了。”我带着怨气说。
爸爸犹豫了一下:“那爸爸把你送回去吧。”
“不用了,我坐公车回去,很安全的。”我刚才并没有看到爸爸的车,估计是他晚上和朋友喝过酒,所以没开。
“那好吧,”爸爸缩回了手,又伸了出来,“这钱……拿去买点衣服和喜欢的东西吧。”
“爸爸,你平时住在哪儿?我们可以去看你。”我不甘心地追问。
爸爸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不一定,工程在哪,就住在附近的宾馆。”
我沉默了几秒,鼓起勇气问他:“爸爸,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爸爸的脸色难看至极,既愤怒又尴尬:“胡说什么,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爸爸,你多久没回家了,连我的岁数都忘了吗?
过了一会儿,爸爸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是谁跟你说的,你妈?”
“没有,她没说过。”妈妈几乎不提爸爸,好像世界上不存在这号人。
爸爸眼睛看向别处,若有所思,最后他回过神来,有些疲倦地对我说:“白露,你是姐姐,要学会顾家,不要太任性,照顾好妹妹和妈妈。”
我赌着气不理爸爸,爸爸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我听到电梯门开了,又关了。我抱着膝盖,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家里只开了一盏灯,我在一堆东倒西歪的家具中一个人坐着,看来被妈妈抛弃的东西还真不少,忽然,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我站起来,冲进自己的屋子,月光下,满地的植物依然开得那样郁郁葱葱。在杂乱和仓皇之中,他们开得那么旺盛,反而让这家显得更加荒芜。
下一秒钟,我怒不可遏。
然后,我拨通了妈妈的手机。
“你不是说,把我的植物都搬过去了吗?”
“我不要买新的,我就要旧的。”
“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
我冲着电话叫着,电话那头的妈妈被我吓呆了。她不明白,这短短的一天,我发生了多少事情。也不明白,现在的我只要一点点刺激,就会情绪崩溃。甚至,她很少见到平静的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我挂掉电话,坐在花中间,嚎啕大哭。妈妈再打来电话,我告诉她,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了,就在这里睡觉。
就让我任性一回,伤心一回吧。今天的一切,我实在是承受不了了。
我边哭边睡,就躺在孔雀的旁边,在黑夜中欣赏着她,她好像也看着我,高傲地俯视着我。我一定会把你带走的,我对孔雀说,她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在夜色中舒展着她带刺的鬼魅身躯。
睡的迷迷糊糊中,妈妈来了,爸爸也来了……姗姗跟在他们身后,红扑扑的脸蛋上似乎透着一股子兴奋。
“姐,你真任性!为了几盆花……”姗姗说,语气中带着笑意。
于是,我们全家团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团圆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爸爸,是在一个夏天。
邻居李阿姨一家吃着西瓜,“突突”地吐着乌黑发亮的西瓜子,红色的西瓜汁浸湿了他们的手。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李阿姨笑着问我:“想吃吗?给你一瓣”。我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你们家没有西瓜吃吗?”李阿姨的儿子得意的说。
“你爸爸不是卖西瓜的吗?”李阿姨的女儿说,然后他们全家笑得很开心,似乎西瓜也比平时更加香甜。
“我爸爸是飞行员,开飞机的。”我着急的说,姗姗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什么飞行员,你爸爸就是卖西瓜的!”李阿姨和她女儿哈哈大笑着。
“呗!你是臭卖鱼的!”我骂完之后,转头就跑。
姗姗吃着冰激凌回来了,不知道是谁给她买的。“爸爸是飞行员对不对?”我着急地问姗姗,希望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姗姗说,显得很无所谓。
我盯着姗姗,流下了眼泪。姗姗吓坏了,赶紧把雪糕让给我吃,还像大人一样拍着我头告诉我说:“傻瓜,别人要是问你,你爸爸是干什么的,你就这么说呗。”
傻瓜。
于是,那年夏天,我满脑子都是西瓜和傻瓜。
夏天的尾巴快到了,西瓜已经烂遍大街了,家家户户都已经不再为吃上西瓜而自豪了,而我也不再稀罕西瓜的甜腻。这个时候,一个人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西瓜回来了,他走路的样子很滑稽,像个柱子上挂着两个大灯笼。多年以后,我学到了一个词,不速之客,不知道为什么,我立刻就想到了他。
我蹲在地上拿着树枝画画,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一双没洗干净的旧鞋停在了我眼前,他忽然弯下腰来看着我。
“露露!”他的声音显得很激动,音调有极力压制的颤抖,好像是在呜咽。
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丑脸。他的两只眉毛拧在了一起,却裂开嘴笑着,里面的牙歪七扭八,谭⒒啤S谑牵彝鄣靡簧趴蘖恕?br> “我是爸爸啊,爸爸!”他着急了。
“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看着西瓜大喊着。
那个时候,他一眼就能分清我和姗姗,但是我却不认识他。虽然不认识他,奇怪的是,我却对他那身褐色的夹克非常熟悉,贫瘠的土地般的颜色,皱皱巴巴有些脱皮,熟悉的呛人的劣质烟草味。
他放下西瓜,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我和姗姗还是婴儿,他抱着我,妈妈抱着姗姗,一家四口的合照。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张照片,但是我立刻就认出了他身上的夹克。
我呆滞地看着夹克,想要叫一声爸爸,却怎么也叫不出来。只是说了一句:“我不认识你。”爸爸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一句也说不出。我低下头,害怕看到他的眼睛。
我不认识他,这张照片我和姗姗从来没见过。但是,我们见过另一张照片,姗姗偷偷从妈妈的笔记本里拿出来的。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眉目如画。妈妈笑着靠在这个男人的肩上,男人用手搂着妈妈的腰。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妈妈那样笑过,像是没有后妈也没有吃过毒苹果的白雪公主。那个男人一定就是王子了。
姗姗指着男人说:“看,这就是爸爸,他是飞行员,现在就在天上,在白色的云彩里飞,所以我们见不到他。”我对姗姗的话深信不疑。
有一次,我拿着照片去问妈妈:“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看我们呢?”妈妈眯着眼睛看着我手里照片,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她愣了一愣,然后一把夺过照片,黑着脸将照片撕成了四半。“他不是你们的爸爸!”妈妈说。“那谁是我们的爸爸呢?”我着急了。“你们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妈妈生气了。
于是,那张照片上只剩下男人的半个脑袋,和妈妈支离破碎的笑脸。
即使是男人的半个脑袋也比眼前的这个爸爸好看得多。
后来,乡下的奶奶来住过一段时间。很快又走了。
“你爸爸天天抱着你,晚上你就睡在他肚子上,多少次你爸是被你的尿泡醒的,怎么就不记得了?一定是太小了。”后来奶奶总是喋喋不休地这么说着。
爸爸长年累月地在外面赚钱,几乎什么小买卖都尝试干过,很少回家,所以我们姐妹俩忘记了他,妈妈也从来都不愿提起他,他似乎成了我们这个家里一个多余的人。
“要是没有你爸爸赚钱养家,你们娘三就得去要饭!”奶奶恶狠狠地说,眼睛斜斜地瞥着妈妈。
妈妈像是没听见,但是脸上的表情,仿佛能听见她从心底发出的一个冷冷地“哼”字。
爸爸在的时候,妈妈几乎成天都不说话,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就是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和几个朋友去跳舞。爸爸不管有多累、多苦,但是一看到妈妈就抖擞起了精神,陪着小心,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而妈妈,只要爸爸走了,她就会恢复正常,偶尔收拾一下家里的杯盘狼藉,偶尔把我们姐妹两打扮地漂漂亮亮地去游乐园玩。偶尔,我们也看到妈妈在叹气。
妈妈,永远是那么漂亮,她的脸蛋像鲜美的苹果,她的牙齿晶莹如玉,她笑起来像是荡起一池春水。虽然,她从来不打扫家务,家里乱得像是遭了贼。但我们只记住了她优雅地梳着头,像个贵妇人一样雍容华贵的姿态。
可是,爸爸,只有一个形容词,丑陋。
妈妈年轻的时候,追求者像是赶集似得一茬接一茬地往姥姥家跑。爸爸,就是那个每天在门口徘徊,但从不敢敲门的人。
爸爸一点也配不上妈妈。我和姗姗都这么认为。邻居和亲戚们也都是这么想的,从他们看到爸爸时鄙夷的目光中不难发现这一点。
于是,我和姗姗成了同谋,要保护妈妈。我们故意睡在爸爸妈妈中间,不让好久才回一次家的爸爸挨着妈妈;我们向妈妈告状,爸爸吃饭不洗手;我们把爸爸反锁在门外,假装睡着了;爸爸和妈妈吵架,我们就一起挡在妈妈身前,一言不发地看着爸爸,就像看着一个贼,一个坏蛋,一个陌生人。
有一次,爸爸很认真地问我和姗姗,你们不要爸爸了吗?
我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在我心底摩擦,涩涩的。姗姗已经哭着抱住了爸爸。
其实,爸爸每次给我们带回来的小礼物,都被我假装毫不稀罕地装在了床底下的盒子里,谁也不能动。每次过春节,我都闹着要熬年,不过就是为了等那个“风雪夜归人”。爸爸终于换上了新衣服,妈妈要把那件旧夹克扔掉,被我偷偷地捡了回来,小心藏好,那上面有爸爸的味道。而姗姗,反应要比我激烈的多,谁要是在背后说半句爸爸的坏话,她就会冲上去和他们打架。
妈妈心惊胆颤地拿药酒擦着姗姗破了的小脸,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自己已经和那个男人有着扯不断、浓于血的联系了,即使她再看不起这个男人,故意忽略掉他的存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的人生自从遇到爸爸这个转折点,便一路向下,如今已是无法挽回了。那一天,她看着姗姗的伤口,眼神不再是空洞和迷茫,而是绝望。
我是从邻居们嘴里听说的,关于我们家的隐秘。
夏红——我的妈妈,以前住在带花园的洋房里,嫁的男人门当户对、一表人才。结婚才一年多,妈妈就和男人离婚了,是妈妈提出的,因为那个男人出轨了。然后,妈妈不顾全家人的反对赌气嫁给了爸爸。一年后,我和姗姗出生了,那个男人另娶了,妈妈的人生也基本走完了。昔日的小公主如今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天真和快乐。哪怕在幸福中浸泡长大的天之骄女,也不会永远受到上天的眷顾。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不该离婚的,哪个男人是干净的?”
“听说梁少康又找了个女的,才18!”梁少康就是那个被撕成四半的好看男人。
“他不是早结婚了吗?”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说的。”
“男的跟女的不一样,女的离过婚再有了孩子就完了,男的可不愁再找。”
“真是可惜啊,夏红嫁到这儿来了!”
“这就是命,怨谁?”
邻居们兴奋地议论着这些男女之事。谁家倒了大霉,谁和谁好上了,这些话题是他们最爱聊的。
“啪”一盆脏水泼了出去,邻居们都挑起了一条腿,瞪着眼睛看着我。
“不能到处泼水,倒进下水道里!一点公德都没有!”邻居们义正言辞地说。真讨厌,为什么要住在平房里,为什么有这么多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