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滋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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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去擦,左手抓住窗棂,右手和脑袋伸到外面,倘若稍不小心,整个人就会飞出去,摔得粉身碎骨。况且擦得再认真,看上去总不见得怎么明亮。拖地板用的是力气,拖一个办公室自然是小事一桩,可拖了一处又一处,这些头头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从头到尾干下来,就是寒冬腊月也得流一身臭汗。能出汗还好,黄三木有时是汗都出不来,只是脸色苍白,虚弱得喘不过气来。退一步,就算拖地是体育锻炼吧,洗拖把就决不是一种享受。拖把在自来水龙头下面冲不干净,得用手去搓洗,并且绞干才能拖。摸了十几年的笔和书的手指,再去摸这拖把上的布条,你的想像力有多丰富就会觉得有多恶心。
苦一点,累一点,还不算什么。黄三木发现,有时会意外地听到一些议论。有些是背地里说的,有些是当着他的面开玩笑的。这些议论无非是说他帮领导干事情,巴结领导,为了往上爬之类的。听了这些话,想想真要瘫软在地。
每天早上和下午,分报纸又是一项重要工作。一般来说,《南州日报》和省里的晚报是上午就到的,其他各种报和书信是邮递员下午送来的。本来,分报纸只能说是件小事。可这机关里就是怪,每个单位总是有那么一大帮闲人,他们从这个办公室逛到那个办公室,从东头聊到西头,感觉到很没意思了,便一门心思想着今天的报纸。若报纸迟来了一个钟头,那又是一片议论:今天报纸还没来?
有些性急的,便跑到黄三木面前问:黄三木,今天报纸为什么还没来?
这时黄三木只说不知道,心里却忍不住也嘀咕:我一不是印刷厂,二不是邮电局,我怎么知道报纸为什么没来?报纸迟来是问题,报纸来了更是问题。每次报纸来了,黄三木得按照征订名单把各种报纸杂志分到领导和各室所在的格子里。可同事们一到值班室,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报纸杂志就看,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他们只顾边看边聊,从新闻到旧闻,从现实到历史,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议论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要互相争论,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值班室就变成了战场。
等到这些大哥大嫂们走了以后,黄三木搞不清谁已经拿了报纸杂志,谁还没有拿去。再过一会儿,甚至过个一两天,讨债鬼就零零星星地来了。这个说他的《南州日报》没领到,那个说《家庭》杂志已两个月没看到了,还有一个则严肃地说,他化钱订的《报刊文摘》,为什么总没他的份。
黄三木除了向陈火明主任汇报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有时,他只好整个单位一个个地问去,但每次总是一无所获。有的是把人家的报纸看了就扔了,有的是把人家的杂志带回家去看后就不让它回来了。黄三木就是弄不懂,堂堂的市委干部,都是从全市各地各单位挑选来的,按说都应该是高素质,富有涵养的,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不说报纸,就是那阳台上、走廊上的茶叶和烟蒂,扔得到处都是,根本就不考虑一下他黄三木扫地之苦。这些事,他想起来就心痛。
单位是杂七杂八的事情,到哪个单位去跑腿干啥地,领导就吩咐小黄去了。等小黄精疲力尽地办好回来,有人又问他刚才到哪去了,为啥值班室电话响了好几分钟不接。更严重的是,有次他上厕所去方便,因为值班室没人,被陈火明主任当头就狠批一顿。黄三木就常想,坐办公室的人,若能在桌子底下放只尿壶就好了。
陈火明主任经常会发一股无名火。不过,他还可以说是个好人。他对黄三木还是挺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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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种关心里面可能还包含了种种心计,只不过黄三木当时还不曾看穿。
4
黄三木在部里干了半年,含辛茹苦,着实不易。虽不能说做到人人讨好,但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表现是不错的。特别是三位部长,被他服侍也挺周到的,自然是满心眼里欢喜他。石克伍部长已经在全体干部大会上两次表扬了黄三木,屠、李两位副部长也笑嘻嘻地叫他好好干。
正当黄三木在宦海里扬起心帆时,陈火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黄三木谈了话。陈主任还是手握那只大茶杯,咂了一口浓黄的茶水,然后不紧不慢地盯着黄三木说了。
他说:小黄,你半年来的表现是不错的,领导也说了,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以后呢,你要继续加把力,把每项工作做好。
陈火明摸了摸鼻孔,又咂了半口茶道: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不可能在部里呆到退休,郑秘书呢,也不会呆得太长久,只要你好好干,我这个位置,以后就是你的。黄三木一听这话,整个心高兴得发沉,紧张得不敢露出笑脸。只怕让陈主任发现了,认为自己是一心想谋他的位置,弄不好会像林彪样搞政变的人。
陈火明显然很老炼,在黄三木这只小卒子面前,他已经能很精妙地运用权术了。他胡乱地抓了下头皮,然后微微地一笑,露出两只微黑的牙齿。这一笑,就十分地可爱了。
陈主任笑道:当然,什么事情呢,都得一步步来,不能着急。你现在还不是党员,这是不行的。你要追求进步,入党是第一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写个申请来。你是个大学生,写申请不会有问题吧?
晚上,黄三木就飞快地写了申请。其实,这是他第二次写申请了。在大学里,他已经写过一回,那时他是系里的团委书记,党总支也决定要把他的问题解决掉,不巧后来学生闹事,形势突变,两下一拖,这事情到了毕业就拖过去了。相信学校已经将有关档案转到这里来了,按理,入党也该是件简单的事,因为他在学校就已准备解决的。可他哪里知道学校是学校,社会是社会,学校和部队一样,相对来说较为单纯,只要表现积极,入党就入了,领导也是为了他们将来走上社会图个方便。可一到社会上,完全是两码事,要入个党,有时真比提干还难。当然,这些都是他后来的体会。此时此刻,他只是觉得自己生不逢时,连入党也这么麻烦。你想,当初如果在学校里早几天解决,这不就没事了么?况且,以前入党不需要考察期,现在呢,交上申请后,党支部还要讨论决定,确立为考察培养对象,然后经过为期一年的考察,再由支部大会讨论决定是否吸收为预备党员。预备一年后,再正式转正。如果考察一年后有人不满意,那就再继续两年三年地考察下去,可能到退休也不会有结果。
黄三木把申请交给支部后,接下来就是漫漫长夜般地等待。后来他只好经常*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除了这繁忙辛劳的工作,还有埋葬在心中的漫长的等待,黄三木找不出自己生活中的一丁点乐趣。在单位里,说话和做事,都得恭恭敬敬,弄不小心就要挨批评和遭议论,而黄三木自尊心强,他是不爱挨批和被议论的。在单位里的他,最能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工作的不平等,待遇的不平等,地位的不平等。这样的工作是不可能会让人感到有乐趣的。
回到宿舍里,坐在邮电局招待所的这个小房间里,更让他感到孤苦无依。有时候,他就跑去看看邓汜边和童未明。邓汜边是南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的,现正式分配在市农业局办公室工作。童未明则是省农大出来的,他的舅舅就是市财税局局长伍一发,他被分配到青云镇农办工作。两个人都是他在养鱼场一起蹲点时的朋友。邓汜边是个又瘦又矮的小鬼头,可他能说会道,颇有城府,只要他轻轻地一笑,你就会发现他精明得有些可怕。童未明则是个中不溜秋的小圆脸,剪着个小平头,看上去像是有几分憨厚,笑起来有几分潇洒。可你倘若熟悉他,就会发现这家伙和我们周围的许多人一样,主要的特点就是表里不一,把他剖一刀来看,这人恐怕并不憨厚也并不怎么潇洒。
有缺点的人不一定是坏人,况且现今世上没缺点的人一个也没有。黄三木就和这两个有缺点的人交上了朋友,而且从养鱼场开始就一直谈得比较拢。邓汜边喜欢谈谈当前的农业工作,还有市里的高层人物。童未明呢,则憨笑着与他谈论社会上的种种新闻,谈论黄三木的将来。有时,童未明还会把他从相书上学到的知识运用出来,给黄三木看相算命。看完相,童未明少不了要吹捧黄三木几句,等到黄三木有些飘飘然时,童未明给他当头一棒,说他是色运克了官运,在官场上混会有风险。然后,童未明就是一阵憨笑。黄三木忽然间的不高兴,就被他的憨笑驱走了。他想童未明也许是在跟他开玩笑,更何况算命这东西能算得了数么?说着笑着,童未明便给黄三木和自己各泡了咖啡,两个人便洋兮兮地喝了起来。童未明这小子总爱搞点神秘,搞点洋派,接下来呢,他又爱谈论点文学和音乐,忽又让人觉得他很高雅。朋友的作用毕竟是有限的,尤其是同性间的朋友。每次和邓、童交往,经过一场海阔天空的瞎聊后回到宿舍里,就有一种怅怅然的感觉。有好几次,他去找邓、童两位,都吃了闭门羹,便估计两人都真的是去泡妞了。他的这两位朋友,和现今社会上所有的小伙子一样,有空就想着找对象,且口口声声地称之为泡妞。倘有一天他们真的泡上妞,甚至结了婚,那么这两个人作为朋友的意义,也就渐趋于无了。
黄三木想到这一层,觉得实在没意思,便自个儿寻思着打发自己,比如,到青云江边散散步,到电影院去看看电影什么的。可惜现今的电影拍得臭死,黄三木不看也罢,一看便在心底里从头到尾骂个不停。电影没意思,可又不可不看,因为在电影院外面的夜生活,对他来说更没意思。甚而恍若一片空白,根本谈不上有意思没意思。
很多时候呢,他就一个人独自躺在邮电招待所的宿舍里,歪七歪八地胡思乱想。
他拿起书翻了翻,发现现在的书也很没意思。这些作家,原来竟和导演一个样,全在胡弄人。你看看现在的诗歌,现在的小说,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他黄三木堂堂一个大学生,看老半天竟看不出半点名堂。这是什么艺术,全是傻瓜玩傻瓜的干活。再说,黄三木读了十几年书,也觉得自己被书读笨了,看到书本就有些头痛,他是再也不会爱看书了。
在这种百无聊奈的情势下,他的脑子里装满了种种飘飘然的影子,他的心底里喷涌着浅浅的渴望。那自然是男女之间的那回事了。他的脑子里飞进一个又一个女孩的影子,她们都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绝色女子,和他美滋滋地相遇相恋。是的,倘真有这么一个可人的女孩,整天陪伴着他,不,只要每晚陪着他,他黄三木还会再有什么烦恼呢?单位里工作很繁忙,很吃力,可不知为啥,他觉得只要有了一个心爱的女子,那些工作上的种种烦恼,便会很快地烟消云散。这真是种神而又奇的感觉。
黄三木是个很恶心的人,卑鄙无耻,不可见人。他常常这么想。不过,他自己制止不住自己,他无法制止自己的卑鄙和无耻,无法叫自己觉得自己不恶心,他觉得黄三木这个人是不可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他的思想包含了无数有毒的细菌。换个角度说,这些有毒的东西,恰恰又使他快乐不已。每次毒性发作,便使他进入最最快乐的梦境。
他是想Zuo爱了。这种事情,从小到大,没一个师傅指点,可他却仿佛精于此道似地,到今天已不知不觉地想了一千遍一万遍了。更不要脸的是,在他的渴望中,男女欢爱的需求甚至超过了找对象、谈恋爱的需求。有时强烈得简直要发疯。
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一个大学生,一个堂堂市委干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种念头。每次他在梦境里发疯,梦醒之后便大骂自己不要脸。
5
和黄三木工作关系最密切的,自然是金晓蓉了。他们在面对面的两个办公室做事,只要打字的活不忙,金晓蓉就坐在黄三木的办公室里看看报纸,和黄三木胡乱地聊点什么。
部里的一些重要事情,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微妙关系,黄三木大多数是从金晓蓉处得来的。
金晓蓉三十三、四年纪,中等个,白白净净的脸,看上去挺斯文的。除了说话节奏快了点,就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够斯文的了。她通常打扮得体,头发梳得光光地,脸蛋淡淡地抹了一层,可以说是恰到好处。衣服呢,大多是西装式的,有几分现代味,再配上一件乌黑的或带花的裙子,很文雅的。你再看她走路的姿势,轻歪慢扭地,款款而行,那风度,那气质,远胜过大学里的才女们。可惜她只有中学文化,又没有个人帮衬,只好在机关里干打字的差使。
半年多下来,金晓蓉和黄三木就亲热得姐弟似的,至少,也算是个老朋友了。有时,单位里人稀了,也就是大多出差或出去干私事,单位里比较空荡的时候,金晓蓉呢,就坐在黄三木对面,快人快语地教导了起来。她说:黄三木,像你们男人呢,还是得当官。
黄三木听了这句,像是裤子上的一个洞被人发现似地,忙要掩住。而金晓蓉也不管他掩不掩,继续高谈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总是有事业心的,得干出点事业来,不然就被人看不起,在机关里,什么叫事业?讲穿了,事业就是当官,所以你得当官,不当官就是没用的人。不像我们女人,我们女人就不要紧了,什么当官不当官地,反正就这么回事了。最好呢,事情少干点,有得吃,有得穿,生活宽裕轻闲点就行。
黄三木就故作谦虚地应了一句:那也该看什么人,是男人,也要看是不是这块料。
金晓蓉很快驳了回来,道:黄三木,你就是一块料,要有信心。你看我们单位里,除了你和秘书郑南土外,其他都是些大老粗,哪有你们这样的文化?你是政治系的高材生,你没来我就听人说了。我告诉你,只要你好好干,将来保准前途无量!
黄三木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问金晓蓉本单位几位女干部的情况。除了金晓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