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滋味-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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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南土高兴了,他说:邴处长,经济工作是最实的,现在都这么虚,而我们是搞党务工作的,本来就是务虚的,材料里面搞点虚,又有什么呢?
邴怀北道:唉,虚吧,反正都是虚的,我们管那么多做啥?吃饭是虚的,放屁是虚的,等我们眼睛一闭,放火里一烧,一切都是虚的。
大家越说越没劲,就一个接一个地走了。黄三木一言未发,心里却热血沸腾,他读了十几年书,每个老师,每一本书,都教他要讲真话,教他坚持真理。这些道理,因为听得太多,读得太多,早已植入肌肤,侵入骨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他血肉的根本。
晚上,在邮电招待所的卧室里,他铺开稿纸,飞快而有力地写下了一个旗帜鲜明的标题:浮夸之风不可长!
他在文章里谈了当前浮夸风越刮越猛的不良倾向,并且指出,连某市委部门上报的材料中,也有几笔数字造假,完全违背了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他在文章中呼吁,浮夸之风误党误国害人民,必须坚决刹住。云云。
黄三木写完后认真看了一遍,猛地拍案一呼:精彩!
这篇文章,实在是太精彩了。内容切中时弊,议论简明深刻,语句气势磅礴,而且文采斐然。黄三木觉得,这是他从小学学作文以来,写得最好的文章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写出如此绝妙的文章来。不容易,不容易啊!
有人敲门,是邹涟进来了。
邹涟自从上次在这里和黄三木那个过一次后,就再也没那个过人,黄三木觉得没意思,没信心,也没再要求那个。
邹涟见黄三木在做文章,就把它拿来看了一遍。看完后,邹涟严肃地问黄三木道:黄三木,石克伍对你怎么样?对你好么?
黄三木说:石克伍对我不错的,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来,他对我越来越好。
邹涟把文章往桌上一扔,批道:石克伍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写这种文章!
黄三木不理解:这又有什么关系?
邹涟说:你看看你写的文章,竟然指责你们部里的工作,这不就等于指责石克伍么?石克伍既然器重你,你正应该好好巴结,多写些歌颂他的文章才是,可你恰恰相反,竟说起他的不是来了,黄三木,我劝你一句,这篇文章,无论如何不要寄出去。
黄三木说:我又没有明确指出是我们部里的事,只不过轻轻地点了一下,而且只说是某市,又没说是青云市,谁又会想到是我们部里,谁又会想到石部长呢?
邹涟还是挺直腰杆,认真劝道:不管明确不明确,写这种文章总是不对的,反正你不能做对石部长不利的事情,这是对你不利的。黄三木,我爸经常说,写文章是很容易出事情的,过去稍不小心,就会被打倒,现在也要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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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三木听邹涟说起打倒的事,更多不屑一顾了:哼,都什么年代了,还提打倒,我就要把这篇文章寄出去,你看我会被打倒,还是会被枪毙!
邹涟站了起来,不悦道:我今天晚上还有事情,只是来转一下而已,你忙吧,我先回去了。不过,我还是要再劝你一句,做人不要刚愎自用,不可太自以为是了。
黄三木听了更没好气,也没送送她,听门砰地一声,就顾自己抄写起来。
文章抄好后,黄三木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不看则已,一看又是拍案一声:精彩!
这么精彩的文章,不但从来没写出过,今生今世,恐怕再也写不出来了。邹涟竟要他不要寄出去,真是荒唐!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种文章不寄出去,天下还有文章么?《红楼梦》不印出来,今天的中国还可以谈论文学么?
黄三木气血翻涌,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件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也对得起自己的事。他相信,这篇文章会给他带来荣誉的。大家都会知道他擅长写文章,等郑南土一走,他就可以当上秘书了,那就进了一大步。说不定省部领导看了,一高兴,还把他调到省部去,唉呀呀,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了。这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青云市委办公室有个秘书,据说也是写了篇什么文章,被省里看中,后来就做了省委的秘书,现已调省某局任副局长了。
黄三木忘记了邹涟,晚上睡了个香喷喷的好觉,在梦里面,他又回到了美丽的南州。
吕梅单位里分了一麻袋的苹果,就坐黄包车回家。不巧,黄包车在路上断了气,再也不见有黄包车来往。正好,黄三木来了,他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就背起麻袋,往吕梅家走。到了家里,吕梅客气地给黄三木削了只苹果,微笑着说:黄三木,你很勤快,工作也很积极,我们老石很喜欢你哩!
黄三木咬了口苹果,在部长夫人面前,他的口气稍稍随便了点:以后还要你帮助多美言几句呢!
吕梅倒是认真地说:你放心,年轻人呢,是应该追求讲步的。其实,我们老石是很看中你的。可惜你现在还不是党员,在市委工作,入党是最起码的一步,等你入了党,就可以再上个台阶,好像你的考察期就快满了吧?
黄三木说:是的。吕梅就神秘地说:你放心,好好干就是,老石一直就觉得你很不错哩!
吕梅要留他在家吃晚饭,黄三木客气地谢绝了。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觉得像是刚吃下一只天鹅
14
邹涟吃了晚饭,用尼龙袋装了两根香蕉,就要出门。父亲还在喝酒,他把女儿叫住了,说:涟涟,今天晚上别急着出去,我们还有点事情要跟你谈。
邹涟问什么事,父亲说别急,晚饭吃好再说。
晚饭后,父母亲一起和她谈话,向她了解个人问题。父亲要她说一说黄三木,这个人究竟怎么样。邹涟说,说不清楚,她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父亲就有点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说:黄三木这人呢,我早已说过了,花头有限的。我一直是不喜欢的,当然,你是我的女儿,看在你的份上,我还是随你们了。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嘛!可是,你自己应该擦亮眼睛,看看清楚,再作决定。我们希望你自己回过头来。要是觉得黄三木不怎么样,不要硬拖下去,凭你的条件,找个对象是没问题的,青云镇上好的人家多得是。我上回跟你说过的那个小伙子,就很不错嘛!
邹涟虽对黄三木有点那个,可听到父亲说他的不是,就很恼火,只是不好发火罢了。现在又提起那个人,那个做生意的小老板,真让她觉得有点恶心。便没好气地说:那个人有什么好?就算我和黄三木分了手,我也不会喜欢那个人的。
母亲也劝道:涟涟啊,不要这么说,人家也不是什么很差的人。你要是觉得黄三木好呢,就再谈谈看,要是觉得不行,我看和这个人认识一下也可以。不认识怎么知道不喜欢呢,认识了,性格脾气了解了,说不定你就会改变看法的。
父亲痛心地说:现在是什么形势?没有钱行么?没有钱的人算有本事的人么?那个黄三木,家在农村,家里那么穷,自己又在清水衙门里工作,今后用什么成家立业呢?就算我们这个家贴上去也不象样啊,我们家条件也不好嘛!何况你哥哥又在筹备婚事,等他的婚事一办,家里都空了,还有多少钱对付你?你要跟了黄三木,是要穷一辈子的!要是黄三木将来当个局长经理什么的,倒可以改变状况,可他那个样子,我就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出息!
邹涟反驳道:人不可貌相,黄三木在单位里表现挺好的,石克伍部长对他挺赏识的呢!只要他好好干,说不定啊,他哪天就当了局长,当了经理。
母亲道:那也是没谁的事啊,机关里那么多干部,表现都好的,难道人人都做局长做经理?以后的事是没准的,最稳当的是看现在,看他家里条件好不好,看他现在有没有出息。
邹涟争不过父母,加上黄三木近来的表现老惹她生气,她也不想帮他再争什么了,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邹涟回到卧里,关上房门,也不想出去找黄三木玩了。她把自己和黄三木的事,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她发现,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她不该这么大胆,不该这么主动,女孩子被男孩子追的传统,是不应该打破的,打破了自己是要吃亏的。自己一主动,后面的一切就被动了。本来,要是黄三木主动追她,她就可以摆摆架子,可以撒撒娇,去驾驭黄三木。现在倒好,自己的感情倒被一个男人驾驭了,连撒娇都撒不起来。最可恨的就是,黄三木经常拿感情玩弄她,动不动就说要分手,老是把她往绝路上推,老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差的人,经常面临被一个男孩子抛弃的危险。这个黄三木,不知他搞的是什么把戏,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从他说话的表情上看,从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上看,他似乎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并没有多少爱她。你想,要是他真爱一个女孩,他会这样做么?他舍得说这种话么?他舍得离自己爱的人么?
邹涟伏在床上,想着想着,泪水就涌出来了,她忍不住要问:黄三木啊黄三木,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你到底爱不爱我?谁能够告诉我,快告诉我!你一定不爱我的,黄三木,你这个大坏蛋!臭皮蛋!臭鸭蛋!
邹涟一直是向往美好的爱情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觉得可以说话的人少下去了。父母亲只知道提要求,谈看法,其实不是什么朋友。几个要好的同学、朋友,说话的内容也是有限的,况且她们也都有了对象,有的都已结婚生小孩了。她觉得,只有将来的那位,只有自己的爱人,才是最好的朋友,才是一个最完美的寄托。她喜欢看小说,特别喜欢看琼瑶的小说,她觉得那些小说所描写的爱情,才是人世间最最珍贵的情感。她在小说里看到过,后来放下小说,她就一直在追求,一直在幻想。
黄三木就是她幻想中的人,在学校里,她就有点崇拜,可惜他太高大,喜欢他的人太多,她无法下手。不料毕业回来后,黄三木也回到了青云,她高兴了,她觉得,黄三木可能就是命运赠给她的最好礼物。她相信,只要今生今世能和黄三木这样的人在一起,幸福就将如影随形。她没有别的企求。
可现在她觉得很迷茫,真的很迷茫。
想着想着,就要睡着了。母亲打开门说,有客人来了,要她出来,邹涟出来一看,就是那个人,那个父亲经常介绍,经常向她推销的人。这人到家里来过几次,邹涟见过的,她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秦荻。
秦荻一身名牌妆扮,头发梳得油光光地,看上去真有点老板派头。邹涟觉得,今天看上去要舒服一些,就朝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秦荻就热情地坐下来和她说话。
秦荻问邹涟晚上要不要去看演出,邹涟问什么演出,秦荻说了一个歌星的名字,说她今晚将来青云演出,邹涟就想起来了,前几天是听说她要来青云的,没想到是今天晚上。她很崇拜这位歌星的,可惜无缘见一面,即使到了青云,也是一样,你想,全国走红的大歌星,这种演唱会的票子一定很贵的,赠送的票子只有青云市党政要人才有,怎么会轮到她邹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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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涟说可惜看不起啊!秦荻就说:我这里呢,刚好有朋友送来的两张票子,要是你想去看,我就陪你去看好了。
后来邹涟知道这两张票子根本不是朋友赠送的,而是他化了一百块钱买来的。不过,她当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是想了想黄三木,怕他会生气,后来想想反正他对自己无所谓的,也不管他生不生气了,只要尽量别让他知道就行了。谁叫他对她这么坏,谁叫他不陪她看演出,谁叫他买不起、又弄不来票子呢?
秦荻用他的本田王摩托车带她到影剧院,剧院里人头涌动,这两张票子,还是第二排的,看来秦荻还真有本事,有派头。
那位红歌星,终于出场了,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尽管大家在电视里都熟悉她了,现在在几米以外的舞台上见了,感觉就是不同,就是新鲜。歌星说了,没想到青云影剧院设施这么简陋,这让她想起过去大队里造的戏台。青云市的观众乱哄哄地议了一通,就听她唱开了,那歌是唱得极好听的,两首歌一唱,就换成省市的演员了。后来听说那位歌星这两首歌一唱,就拿走了青云市六万块钱。此事成为青云市的轰动新闻。六万块钱,这可真把邹涟给羡慕死了。
从前邹涟做学生的时候,是最讨厌钱的。对那些整天钻在钱眼里的人,她也看得像堆狗屎样地讨厌。后来她就不那么讨厌了,特别是在毕了业,进化工厂工作以后,同事之间议论来议论去,什么事情总离不开一个钱字,两个地方,两个环境,价值观就不同了。在学校里,在书本上,真理,爱情,纯洁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最至高无上的。到了社会上,这些东西像云雾样飘远了,金钱,名誉,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最叫人迷恋的。而这些东西中,最本质的,还是金钱。有了钱,就可以有名誉,可以有地位。就是那些名誉和地位,实际上也可以被换算成金钱,可用金钱来衡量的。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有时她就想,父母亲说的话不算完全没有道理,他们是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人,这些道理,这些答案,都是生活告诉他们的啊!
秦荻陪邹涟逛了逛马路和商店,并且送她回家。在楼梯口,秦荻拿出一个礼物送给她。邹涟问他是什么,秦荻说是个小玩意儿,等回家再看,要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扔到窗外去。
邹涟觉得秦荻说得挺轻松,挺有意思的,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东西。回家钻进房间,偷偷打开一看,哟,是一枚金戒指呢!金灿灿,沉甸甸的,她往手指上一戴,嘿,还挺合适的。她想起化工厂的那些女同事,她们好像都有金戒指,有的还戴了好几枚,真让人眼红。有的虽没有结婚,也戴起来炫耀,表示自己的男朋友很能干,很有钱似地。邹涟就觉得黄三木很没用了,从认识到现在,他一样东西也没送过她,真让人气死,更不要说金戒指了。她真希望黄三木能送她一枚,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