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纪-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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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远,去啤酒吧。唉呀,怎么现在一说起啤酒,就觉得是你那只丑猫的名字。菀凑过来,闻了闻四月手上的香菜味,这味道,真讨厌。
讨厌?我挺喜欢呢。四月笑笑,这东西的味道,我觉得像四季的味道。
算了吧,你以为你是诗人。我还记得你上学时写的诗呢。你的眼睛沉没在我眼里,你的手却乞求逃生。是不是?想想都肉麻,这种无病呻吟的东西。菀对这种比喻不以为然,我们去看会儿演出,你呢,十一点准时回来,明天继续上你的班,我呢,就自己活动啦。
是不是又和谁混上了?四月看看在屋里摇来晃去的菀,我还不知道你?不小啦,正经点吧,该工作就工作了,别老四处瞎混,浪费青春。
不小?我小着呢。这么年轻,就把自己固定在一个单位里,或者一个人身上,像你这样,难道生活就有乐趣了?这年头,有什么是可靠的?过一天算一天呗。唉,徐殊,你呀你,还执迷不悟呢?要不,我帮你找个情人罢。
要找,我自己也会。四月不由地笑,感激地看看菀。她对菀,自从成立了这个家庭之后,便总是充满感激。感激菀常来陪着她,感激菀作为老同学,总是偏护她,并没有因为她嫁的是自己的哥哥,便从此倒在了哥哥一边,还感激她不断地告诉她外面的生活依然多变,哪怕她宁可躲在家里一成不变。
菀的性格里有太多她所不具有的东西。菀是热情的,她是冷淡的,菀是狡黠的,她是坦白的,菀是随机应变的,她是不谙世事的。她羡慕菀具备如此之多适合社会的特点,但她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自己。菀无论如何都能适应这油滑的社会,她感慨地想,不知是羡慕还是忌妒,或者,还有隐约的不以为然。
来吧,来吧。菀转了两圈,又跳到了沙发上,咱们去看演出,要不,带啤酒一起去?啤酒是一只来自酒吧的猫呢。重回旧地一游,多有意思。她的目光四处搜索啤酒,试图再次调戏它,不过看见它在吃鱼还是作罢了,又看着四月,嗯,怎么样?
啤酒吧。这个地方四月曾路过许多次,但从来没有进去过,虽然很久前,她便有心要去玩。四月太习惯于蜗居家里,将世界都隔在自己之外。这就是她的生活态度,世界在自己之外,自己在世界之外。她永远都会是个局外人,与周围的喧哗、骚动、快乐都全无关系,格格不入。这种强烈的排斥与被排斥让她时时陷入忐忑不安,除了能自然地和菀或璀在一起,她似乎都极轻易地陷入那种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被动情绪之中,觉得在这世界上进行的一切事,事后面的一切人,都是与自己全无关系的。
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她不知如何去改变,让自己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她觉得世界只是她眼中的一个极小部分,仅此而已。她是巨大而苍白的,世界只是这巨大和苍白里的微粒。她无法让微粒扩张到能够包纳巨大和苍白的地步。
商场拐弯处是一个极为阴暗的酒吧。她站在手扶电梯上慢慢地下去。
一排排深灰色的桌椅前坐满了人,一张张漠不相关的脸,或者欢笑,或者毫无表情。藉着楼上餐厅的灯光,能清晰地看见巨大的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来的稀薄影像。两面的墙上挂着种种照片,女人血红的唇,一朵鲜红而又透明的花朵覆盖在绝望的黑眼睛上,一只涂着绿色指甲油的手,光洁的小腿处裹缠着一条黑色花纹的丝袜,滑爽的背部上一条长长的青蛇,等等等等。她沿途漫不经心地看着,打发掉在路途中总纠缠不休的无所事事,直到在角落里坐下才将目光收回来,看着菀。
看着菀,她突然发觉,这些极为妖艳的照片,拼凑起来,便是她面前的这位女友。菀平日便是如此,涂着黑色的唇膏,绿色的指甲油,细长的眉线略带棕色,衣裳不是雪亮的紫色便是郁郁的黑色,略带几分休闲的贴身裁剪款式。在学校时,菀便享有女妖的美名,妖菀,和她的名字姚菀发音近似。她时常是喜欢菀的这种风格的,大胆而娇艳,触目惊心,这种美丽只属于不在乎别人目光的特别女子。她没有如此胆量,或者,是因为她也太过懒惰了,从不肯为了修饰自己而多花三分钟的时间。
菀将啤酒抱到桌上,摸了摸它毛茸茸的下巴。啤酒乖巧地蹲在桌子上,舔了舔自己的小腿,平静地看着她,一种安然的目光,全然没有在意轰鸣般的音乐。
菀的目光停在舞台上。四月沿着她的目光,转过脸去看那支乐队。她已经看不出这些乐队都有什么区别了,都是穿着宽松T恤,用力地弹奏,直到最终砸烂乐器。声嘶力竭叫嚣,不得志的咆哮,无可追求的哭号。这些都是生活的常态,需找到一种出口来狂怒地排泄,否则就奄奄一息地隐忍着死去。前一种是菀,后一种是她。
前面座位上站起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年轻男子,直直地朝她们这桌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微弱的笑意。
菀朝边上挪了一下,嗯,我的朋友,也是个歌手,等会儿他也要演出的。四月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凭着她的姿势和口型,她明白了菀认识这个年轻男子。或者,他是菀的新男友。
菀总是不断地换男友,甚至比换衣服还要勤。四月常常觉得她完全不能明白菀,倘若这样换下去,阅人无数,要是她,早就对这天下的男人都厌倦了。这就是视野开阔的好处,令人什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会留在心上。
可是,菀却似乎仍然对此兴趣高昂,她就是喜欢用不同的男人来补充她的生活,毫不厌倦。
意识到将有个陌生人加入她们,四月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她用手搭住啤酒的小爪子,无意识地摸它短短的毛,沉默不语。或者等一会儿,等他们谈一会儿自己便可以告辞,让他们自己度过这个晚上去罢。
四月不喜欢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打发时间。太过无聊,无话可说,却必须要说些什么,这种感觉比吃鱼时鱼刺卡住喉咙还要难受。她浑身都跟着紧张起来,背不自觉地挺直了,手指不停地摸啤酒新长出来的爪子,尖尖的,却是软弱的。
啤酒最初到她家的时候,爪子也是被人剪过的,硬而钝,仿佛一根根细细的火柴梗子,但现在,它的爪子已经长好了,加上平时它在她的沙发上日日磨炼,已经尖锐得足以撕烂她的沙发套了。
那男人走到她们面前,略弯了弯腰,向她示意,便在菀旁边坐下,你好。
她笑笑,没有吭声。沉默的笑容已经足够表示友好了,无须浪费自己的言语。无话可说。
啤酒站了起来,围着黑啤瓶子转了几圈,然后走到他面前,仰着脸望他,仿佛早已经认识他的模样。男人伸出手来摸它的脑袋,它却以从未有过的敏锐态度闪避,一脚踩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将里面的烟灰全碰到了他裤子上,烟灰缸的颠覆导致啤酒更加的不安,它飞快地逃窜,一头撞倒了男人面前的杯子,里面的啤酒无声地奔涌出来,往男人的裤腿上迅速逃亡。
在菀的狂笑中,她慌乱地拽住啤酒,将它抱在怀里,站起身子尴尬地问男人,没事儿吧?
男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起来,双手高举做投降状,唉呀呀,啤酒!我的天,烟头还没有灭呢!他伸脚踩掉在地上的烟头,然后双手用力拍裤子上的烟灰,结果啤酒掺着烟灰,拍出一片混沌的灰色来,再也拍不干净了。男人费了半天劲,还是毫无用处,他懊恼地苦笑,看着四月,这只猫不大喜欢我。
四月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啤酒便往门外走。啤酒在她怀里,眼睛却依然执著地望着那个男人,一往情深。它小小的三角脑袋在她的胳膊肘轻轻地摩擦,仿佛有所留恋般伸出红红的舌头,舔舔嘴唇。也不知道是想吃掉这个男人,还是想喝啤酒。四月逃跑般快步踏上电梯,突然看见乐队的主唱跳下舞台,拥抱台下的一个男人,他们一起激愤地吼叫起来,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好像有谁拿他们怎么样了。四月抱着猫想,其实,谁都不知道怎么样。正因为如此,所以,谁都没法怎么样。她吻了吻啤酒的胡子,顺着电梯走出大门。
啤酒吧的大门口拐一个弯,便是湖。沿着湖一直走,很快就会到家了。四月抱着啤酒,另一只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点上,慢慢地往下走。路可以漫长,可以短促,看她想怎么走。
水边的风很大,把她的头发掀得翻飞不止,啤酒安静地卧在她的臂弯,看着在夜色下泛起黑色波纹的湖面,身上的黑毛也不停地抖动。它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好像要入睡了。四月把它抱紧了,怕它被风吹得冷。一只虚弱的猫,总是需要无尽的爱。四月的爱很多,没有地方可以寄存。
她突然听见鱼跳出水面的砸水声,〃哗、啪〃,然后,迅即消失,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仿佛刚才就没有过尖厉地打断。她停下脚步,将啤酒放在粗大的护栏上,看着它睁开眼睛,恢复了惰怠,完全丧失了刚才的敏锐。她俯下身子吻吻它,想吃鱼吗?
水面上的风都散出一股腥腥的鱼和水草味道,空气湿润而沉重。啤酒不安地挪了一步,犹豫地站住,看着底下幽深的湖面发呆,然后又回过头望着她,眼神安静而又警觉,喵,喵。然后,回过头依偎在她胳膊上,仰着脑袋蹲下了。
它不喜欢湖水。它喜欢酒吧。这是一只生长于酒吧的猫。四月想着,摸了摸它瘦小的脑袋,感觉到它的耳朵在不停地颤抖,仿佛有声音唤起了它的注意。她回过头,看见璀正朝她走过来,脸上绽满了笑容。
不停地打断与阻隔,没有什么可以被安排,没有什么不会被扰乱。她想着,对着璀画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她的笑总是刻意的。但她的刻意总被她安排得完美,不为人知,除非她希望他们能看出她的刻意来。
啤酒在她怀里抖动,仿佛毛发上沾染了不干净的气体。
十六 死猪,不是死人
电梯门一开,便看见疙瘩那张滑稽的脸,古怪的笑意浮在眼里,他将电话塞进上衣口袋里,抬起眼睛看见她,嗯,正好,咱们一起,别出来了。
她又往后退,退到了电梯的角落里,疙瘩迈着他一贯的大步子走进来,按了一个键,电梯便一直往上升,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
四月探头看看,〃9〃字亮着。
她听见疙瘩在身旁发出奇怪的笑声,转脸看他,发现他一脸的不屑,你不是没有好奇心吗?其实,像每个中国人一样,你有充分的好奇心。
四月有些诧异,但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扬扬眉毛,没有说话。或者她应该说点什么,她觉得理应如此。可是这样的话,她无以回答。
告诉他中国人没有好奇心,还是说她的确像抑或是不像中国人?这种无聊的话不言自明。他本来就该明白,她百分之一百的具有中国血统,像每一个纯正的中国人一样。
他说的是废话,那么,她所能回答的也只是废话。想到这里,她便不觉得需要说什么了。但是她还是看他,他是应该知道她眼光的意味的。至少,他得知道他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嗯哼。他不自然地将脸调转到一边,仅仅约莫一秒的时间,他又转过了脸看她,对不起。
她依然沉默,只是将目光收回了,注视着电梯门。他又开口了,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生气。
她依然沉默。对冒犯的最好还击,就是不屑的沉默。
疙瘩有些尴尬,脸涨红了,语气开始暴烈,你们中国人!总是有太强的好奇心!知道吗?我刚刚听说,到处都在传说,斯威克先生撞死了一个人,赔了三千块钱人民币。哪里有这种事情?这是诽谤!这是污蔑!这是造谣!
她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他,继续听他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噢,我不是说你!他的面部因为激动而使苍白消退,整个面部都被涌动的血液占据。似乎这还不够,他冲动得双手开始乱挥,几乎要把指尖戳到她脸上来,我告诉你!这不是事实!那天我和他在一起,我们撞死的是一头肥猪!立刻出来一大群农民,也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我们,叫我们掏钱。我们没有翻译,只好一张张地往外掏,直到赔了三千块钱,他们才满意,我们才脱身。我告诉你,我真觉得奇怪,中国人好像天生对别人的私生活极感兴趣!他们守在我们公寓门口看我们带不带姑娘进门,买一个VCD机,第二天就有人说我们看Se情片。什么都要传,越传越假!拜托,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用不着你们管!有点头脑好不好?
他越说越激动,把四月逼到了角落里,拳头都快砸到她的脸上了,我快受不了啦!这个鬼地方!我恨这个地方!正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疙瘩愣了愣,突然发觉自己的失态,收回拳头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说,对不起。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四月也跟着出了电梯门,看着他的侧影,突然就有点同情,我听说过了,真抱歉。
你听说了?撞死一个人的伟大故事?噢,你一定是公司里最后一个知道的。疙瘩回过头,耸耸肩看她,他脸上的血色已经淡了许多,只剩下了些许淡红的波浪,皱皱眉头,那张孩子脸突然舒展开,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太可笑了。喏,你也听说了。那么,就没人不知道啦!可算是出名了!
四月笑笑,注视着他皱成一条细缝的淡蓝色眼睛,算啦,别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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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觉得开心了许多,原来这不过是个虚假流传的误会罢了。她的笑纹越发地深,从背后看着他脑后随着脚步颤动的金棕色头发。原来这个粗心的男人也有几分可爱之处,虽然他时常毫无理由地吼叫,动不动就发火,开关门时从不顾及身后的人进出,为人就像一个难缠也难解的疙瘩。但是,这种脾气,也是他直爽的一种。
直爽常常直达粗暴。她想。
十七 也许是最后一次旅程
【疙瘩】: 她低垂的眼里竟然满是惊慌。 To be kind to yourself。 That is the way we exist。 ………疙瘩的信
疙瘩得意洋洋地将车门打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