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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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梅意工于心计,当日在黑木崖立志盗取“太阳神功”,此后每逢与明教高手切磋武艺,便有意示弱,将自己的真实本领隐藏起来,好令黑木崖上的明教高手,误以为他武功不过尔尔,一无惊人之处。他之所以作伪,是因他深知自己纵能盗得“太阳神功”图谱,但能否逃脱明教掌握,仍是个未知之数。明教势大人众,而他特形异貌,极易辨认,要摆脱明教的捕缉,谈何容易!如此一来,明教上下不知他的武功底细,他就大可出其不意,攻追缉者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这番心思果然没有白费。那日途径方家村,路遇方腊、方破阵哥俩后,又被仇丁二人追及,他心想:“这两人阴魂散,骂之不去,打之不退,何时才是个了局?”忍无可忍之下,只得使出真才实学,痛下杀手,一掌击毙了丁都护。仇道人胸口中了他一记“翻云手”,幸赖有鸟金软甲护身,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霍梅意料理完二人后,眼见远近四周尽是崇山峻岭,暗忖当务之急,是要择一处僻静隐秘之地,以便潜心修习‘太阳神功’。当日在杭州城内轻易被明教发觉藏身之所,想必是自己的相貌大异汉人,市井中人多混杂,被明教小喽罗探悉,因而走漏了风声。看来这‘小隐隐于市’是万万行不通的了,那便‘中隐隐于野’,做个山林隐士,在这深山中找个地方练功罢了。盘算定当,便去察看地形。也是事有凑巧,方破阵那天正好在后山山坡练习“鹤鸣八打”,他一见之下,又想:“此地远离市井,人烟稀少,确是隐居练功的绝佳之地,只是老夫的日常生计不好安排。这小娃子在荒山中练拳,看来也是个喜武之人,我何不与他做个交易?”于是,跟在方破阵身后,也上了帮源峒峰巅,小技略施,投其所好,引得方破阵上勾,交易果然告成。
仇道人当时胸口中了他的一记“翻云手”,虽有宝衣护体,性命无忧,肋骨却断了两根,已然深受内伤,只得闭气假死。
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方腊那日午后放牧,恰巧又遇上了仇道人。方腊眼见恩人受伤,当下自有一番救护,天黑后,将仇道人扶上牛背,一同回到方府,偷偷将他藏在牛棚旁的库房里。
仇道人身受内伤,却不知这方家村村民中也有明教教徒,他只知四十里外的威坪城内,明教设有分舵,眼见方腊遇事不慌,虽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沉稳干练,大异常人,便要方腊连夜赶去威坪,报讯求助。
他的本意,是想分舵中来人护送自己去威坪静养疗伤,不料第二日形势直转而下:那日午后,方破阵与小禾将霍梅意日用所需之物预备妥当,曾在牛棚前勾留,先前仇道人伤口痛楚,于草房内发出喘息声,小禾当时便坐在门外板凳上,还道是老鼠发出的声音。后来二人话中提及霍梅意之名,仇道人躺在草房内稻杆堆上,听得一清二楚,方知霍梅意并未运走高飞,而是在近处深山中隐居了下来。他暗呼万幸,心想:“我只道这厮已然远遁而去,若非机缘巧合,怎料得到他竟是就地隐藏?”惊悉此讯,仇道人登时改变主意。当日黄昏时分,方腊领着明教青溪分舵沈舵主及两名教徒,携担架而至,仇道人决意不去威坪,命沈舵主即刻返回威坪,飞鸽传书,将霍梅意的行踪及自身状况禀报邵教主知晓,并言明霍梅意武功之高,出人意料,请教主火速遣人增援。
他又从沈舵主口中得知,方七佛乃本教教徒,心想自己藏身库房,终不如在弟兄家中来得稳妥便当,于是连夜挪身,在方腊陪伴下,由两名教徒抬往方七佛家。方七佛见闻名已久的厉风堂长老到来,焉有不欢天喜地,殷勤相待之理?却不料被方肥偷听到此事,拿去和方破阵吹嘘了一番。
仇道人深知霍梅意狡诈多智,此刻藏身于附近深山,万万不可打草惊蛇,便请方腊相机行事,借放牧暗中查探霍梅意行迹,自己则一意养伤,专心等待强援到来。
方腊知恩图报,对仇道人心怀感激,见恩人有所差遣,自是乐意效劳。他想此事最是容易不过,只要留意方破阵的行止,便可顺藤摸瓜,找出霍梅意。他有此计较,在方破阵面前便不动声色。那日方破阵前往帮源峒途中,曾有意避开他,实则他早已察觉,待方破阵走远后,他一路跟踪,也上了帮源峒峰巅,果然发现霍梅意确是藏身在帮源峒内,他下得峰去,立刻便去告知仇道人。
二十余日后,邵十力接笺所遣之高手,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至。仇道人在方七佛悉心照料下,伤势也已痊愈。于是大伙儿一合计,决定明枪明刀地找上门去。
帮源峒中,石洞门口,鸟雀啾唧,人影幢幢。
方破阵趁霍梅意说话之际,细细打量这群不速之客。他目光越过仇道人,落在后边四人身上。只见这四人一律身穿白袍,左首第一人方面大耳,双眉斜挑,样貌甚是威严;第二人粗腰阔肩,手中提一柄九环泼风刀,刀光闪烁,耀人眼目;右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凤目薄唇,背后斜斜插着一柄长剑,风拂剑穗,在她耳边上下飘动不已;她身边是个面皮白净的英俊男子,脸带怒容,三十出头年纪。
方破阵此时已知众人来意,知是霍梅意盗取了明教中的一项什么镇教神功,而这一干人便是来索取讨回的,只是心中十分奇怪,不明白这些人为可能找到此处?眼见人人负剑提刀,神色庄严,不由得替霍梅意担心。他曾听叶家亮说起过明教,知道明教武学高手如云,霍梅意虽是武功高绝,但眼下对手人多势众,怕也难以应付。
只听霍梅意说道:“流云堂长老吕师囊、霹雳堂长老雷震、闪电堂长老潘五姑,好啊!明教‘风云雷电’上四堂长老全都到齐了,老夫的面子可真不小……”眼光掠过那英俊男子时,停了停,又道:“老仇,这位兄弟是谁?在黑木崖可没见过,怎么你也不给老夫引见引见。”霍梅意在黑木崖一呆七年,自然认得“风云雷电”四堂长老,深知这四人俱是一流高手,那面皮白净的男子,他却不识。
仇道人淡淡一笑,道:“霍公说的是,我来给二位做个引荐。这位兄弟是敝教青溪分舵舵主沈阳。沈兄弟,这位便是忘恩负义,盗走我教镇教神功的无耻之徒霍梅意。”霍梅意盗取明教镇教之宝,复又掌毙丁都护,仇道人与他一路上斗智斗勇,此刻口称“霍公”,看似言笑不禁,内心实则对他愤慨到了极点。
霍梅意对仇道人的冷潮热讽浑不在意,咧嘴一笑,哂道:“这位沈老弟满面恼火,怒气冲天,莫不是老夫抢了你婆娘去,要找老夫拼命么?好吧,要动手便趁早,单打独斗也罢,群起围攻也罢,老夫都是奉陪到底!”
沈阳听他出口挖苦,语言刻薄,脸上怒气更盛,双拳一握,便要上前动手。站在一旁的闪电堂长老潘五姑拉了他一把,低声道:“沈舵主,沉住气,别中了这胡鬼的攻心之计。今日就算他长了翅膀,也休想逃走!”
她语声虽轻,但霍梅意内力深厚,听觉灵敏,早将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道“潘五姑,你大有长进啊,人也越来越风骚了,怎么?看上这小白脸了。”潘五姑哼了一声,却不答语。大敌当前,流云堂、霹雳堂、闪电堂三堂长老唯厉风堂长老仇道人马首是瞻,仇道人未下令,他人便不得擅作主张,是以潘五姑并不接腔,给他来个听而不闻。
只听仇道人说道:“霍公,贫道有一言相劝,不知阁下有意听否?”
霍梅意左手用力一挥,道:“不听,不听。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快闭上你那鸟嘴,这事没得商量!图谱你等尽可取回,但要老夫自断经脉,将练成的‘太阳神功’内力尽数毁去,这事就如你们汉人常说的一句话,叫作‘老猫闻咸鱼,休想’。”
仇道人道:“在本教而言,图谱能否收回尚在其次,图谱在你手里,邵教主自可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但本教历来便有定规,这‘太阳神功’非教主而不能习。邵教主曾发下毒誓,不将此功传于旁人,除非此人是本教下任教主。你明知此事,仍出此言,置邵教主于何地?”
原来邵十力念及霍梅意乃知微法师引荐之人,瞧在知微的面子上,当日曾嘱咐仇道人:只要霍梅意交回“太阳神功”图谱,自废武功,便既往不咎,绝不伤他性命。仇道人自然明白教主的心意:若杀了霍梅意,说不定知微法师便会心生芥蒂,恐伤了波斯、中土明教两家的和气。仇道人前番曾向霍梅意言明此意,对他好言相劝。但霍梅意复仇心切,四年内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盗出“太阳神功”图谱,眼见切身大仇有望得报,怎肯相从?在临安城内他早已将图谱熟记于心,此刻自然可以交回,要他自绝经脉,却是万万不肯。
霍梅意听仇道人说完,探手入怀,掏出一本面皮发黄的经文,向仇道人扔了过去,不屑道:“什么狗屁教规,一屁不值,规矩由人订,自可由人废。邵十力英雄了得,怎会如此迂腐?‘太阳神功’图谱在此,你尽可取回,‘自断经脉’的蠢事,老夫断断不为。你们有本事,大可上来将老夫的双手砍去。哼,‘自断经脉’,亏你们想得出!”
方破阵见霍梅意从怀中掏出那本常自翻阅的经文,心道:“原来这是本修练内功的谱诀,而且还是偷来的,怪不得不愿告诉我!”他曾数度相询,要霍梅意告诉自己他所读书文之名目,霍梅意总是不加理睬,这时方知是“太阳神功”图谱。“太阳神功”之名,他曾听师傅叶家亮说起过,暗自心惊:“霍先生也真大胆,连魔教的镇教神功也敢偷!”
仇道人听霍梅意言语中辱及教主,脸色微变,右手一抄,将他扔过来的“太阳神功”图谱接在手里,稍加翻视,随即大声责问道:“你……你还便还,怎地将经文的最后两页撕去了?”
霍梅意早知仇道人必定有此一问。那日他从邵十力丹房内盗出此谱,曾稍作检阅,立时发觉图谱的最后两页不知怎的,早被人撕去了。当时他也无从细想,逃下黑木崖后,细阅图谱,才知这被人撕去的两页经文,幸好与“太阳神功”无关,没了这两页径文,“太阳神功”也可照练不误,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落地。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这两页失缺的经文是什么内容?“太阳神功”心法自第一页始起,至倒数第三页,已全部登载完毕,间中也无或缺;更猜不透是什么人将这两页经文撕毁?为何撕毁?
当下说道:“这图谱一到老夫手中,便是如此。相信各位已然料到,老夫肯将图谱归还,自是早将图谱所载经文记住了的,图谱有无,对老夫而言都一个样,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撕毁这两页经文?损人而不利己之事,老夫向来不做!各位信也好,不信也罢,老夫便只这一句话!”
仇道人心想也是,这胡番确无撕毁两页经文之理,而且此事也极易印证,回去一问教主便可立判真伪,于是将图谱收入怀中,稍一沉呤,道:“此事就算作罢。霍公,贫道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肯不肯自断经脉?”他明知霍梅意定会断然拒绝,但事到临头,却忍不住还是要问上一句。这句话一问完,斜目向四人打个眼色,意会四人:这就便要动手了!
不料霍梅意却道:“只要贵教邵教主答应老夫一件事,要我自断经脉,那也可以。”
这一下奇峰突起。霍梅意先前拒绝仇道人,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商量余地,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为何又要改主意?明教四长老都一个心思:这胡鬼又想耍花样。沈阳冷笑一声,心想:“他终于服输了,却还要讨价还价。”仇道人离霍梅意最近,深知此人心性狡诈,闻言更是深吸一口气,暗运内力,防他暴起袭击,冷声道:“你想教主答应你什么?”
霍梅意摇摇头,正色道:“老夫这回却不是要耍什么花样,只要邵十力亲口答应老夫往波斯一行,替老夫办件事,老夫立即自断经脉,毁去一身武功!”
仇道人心思机敏,听他如此一说,便知他说的并非假话,已猜到他的心意,断然道:“你想邵教主出手替你报仇,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此事断不可行!”
霍梅意对执政教王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早一日、甚或是早一刻得饮仇人颈血,那也是大快人心之事!然而,习修“太阳神功”最快也需十年光阴,方克大成,每当念及此事,便总是令他心焦如焚,恨得牙痒痒的。此刻强敌环伺之下,他突然间心念闪动,心想若是邵十力能替自己除去大剑师马特,那么大碍一去,自己岂非就能轻而易举报得大仇?届时不要说自毁经脉,纵是身死以报,又何足道哉!
仇道人身为明教十长老之首,得参教中一干机密大事,心想明教眼下正密谋起事,邵教主事必亲躬,教务繁琐,修习“太阳神功”也是时有中断,如何能够不远万里而前赴波斯?因此一口回绝。仇道人明白教主绝无可能抽身远赴波斯,其实霍梅意又何尝不知?只是报仇心切,这个念头一在他头脑中冒出,便极具诱惑,委实难以抗拒,想也不想,便提了出来。
他见仇道人不答应,仰天一阵长笑,笑声中充满了苦涩无奈之意,直比怨妇夜啼还要伤心十倍。笑声歇止后,又叹了口气,方道:“既是如此,倒是老夫不智了,竟做那缘木求鱼之事。罢、罢、罢,这就让老夫来领教明教四大长老的高招吧!”语声未止,人已冲出。
明教众人在他仰天惨笑时,便知他这笑声歇止之刻,便是出手攻敌之时,因而人人提防戒备,临阵以待。霍梅意说要领教明教四大长老的高招,仇、吕、雷、潘等都当敌人是要出手攻向自己。仇道人离霍梅意最近,见他冲向自己这边,忙将一口真气提在胸口,护住心脉,双掌一错,只待敌人攻到。
哪知霍梅意堪堪冲到他身前三尺处,斗然一拧腰,整个身子斜斜飞出,向他身后的沈阳猛撞过去。众人猝不及防,待要阻截,已为时过晚。只听“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