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蔷薇-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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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无法进入这栋城堡。
仆人们自觉地避开他,他慢慢跪倒在他的灵柩前。
他想亲吻他丧失了生机,却依旧俊美出尘的容颜,淡薄清秀的唇角,却隔了一层保护遗体的魔法,触不到。
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那么年轻,还那么有资格希冀一个充满信心的未来。
他以为自己会丢下所有的矜持痛哭出声,然而到了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失去流泪的功能了。他甚至根本触不到他,他
所能做的只是在非真实层面上握住他的手,默念那些尚未对他说完的话,那些话里有本应属于他们的未来,那个未来天
高云淡,海风习习。
但是现在他走了,到他永远追不上的地方去了。世间一切悲喜沉浮,不再同他有关了。他想要说的话,他再也听不到了
。
维克多从未想过这一天,艾瑞克已经成为了盘踞于浮云城堡,生生世世注视着后人的玫瑰精魂,成为了艾瑞克和他都一
直试图摆脱的,悲哀而隽永的意志。
如果这就是死亡的话,那么让他一直与他说下去吧。这样他们就不必再分开了,这样他就得到永生了,他就最终成为他
自己了。他在世上的时候,是他的光。现在他从人间熄灭了,还在他灵魂中长明。
但是他不能。
某种更特别的意念捉住了他,将他几近无意识地带离了灵柩身边。这种意念和丹佛先人的不同,更加剔透而轻灵,竟然
轻而易举就捕获了他。他一边不自觉地被这个意念指引,一边想起希尔薇娅。他于她不过几面之缘,这股意念却让他想
起她。
他随着那个指引登上西塔楼,楼梯吱呀作响,呈一种仿佛拒绝再被登上的陡峭姿态。他爬得很吃力,却不自觉。
那是希尔薇娅被囚禁在浮云城堡时的住所,后来即便她已获得自由,仍时不时喜欢在这里眺望黎明。
那是艾瑞克·丹佛生命中最后日子里徘徊的地方,在这里他追寻着她散失的灵魂,渐渐与她融合,比翼飞往心灵的故乡
。
而今维克多站在这里,看到暗蓝色的海水温柔地拥着港口,城市轮廓柔和,硕大的船只如同尸骸一般静静停泊在港里,
远方亮着零星的灯火,新一轮的生命裹在夜色天鹅绒的怀抱里,悄无声息地等待。
有光。
但是天没有亮。
他忽然警觉,猛得向后转,却看到不可能的景象。
地上有一个银色的魔法阵,散发着黯淡的微光。他知道艾瑞克最后的时光里早已意识涣散,只好勉强将这个魔法阵归因
为自然生成。魔法阵中央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看起来如同被遗弃一般楚楚可怜。
艾瑞克的儿子已经三岁,因而他完全想象不出这个孩子是什么人,魔法阵又是怎么回事。这是个他完全陌生的魔法,他
却忘记了作为魔法师不可随意触碰未知魔法的常识,下意识靠近,俯□近距离观察这个孩子。
孩子很小,小得似乎还未到该降临人世的时候,也确实如同早产儿一般孱弱,却皮肤光洁,泛着不自然的银色光泽。
然后他忽然顿悟,如同某种注定好的神喻一般,他以惊人的速度理解到了这个孩子不是人类的事实。人造人,这个意味
复杂的词汇狠狠撞进来,把他冰凉的心境撞得一地狼藉。
他明白了三年中艾瑞克的身体如此迅速地衰弱下去的原因,他的一切只为了她,他的灵魂中也只映照出她。他的魔法顺
应灵魂本能的羁绊流淌出来,依旧如他一般惊尘绝寰。
那是魔法,或者说是心灵创造的灵魂,史无前例。
维克多对人造人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些基本原理。但是制作人造人是绝对禁止的,这点他却非常清楚。
尽管为纠缠无解的爱情所困,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这个孩子的危险。他内心深处明白艾瑞克那时已不剩多少神智,
这个孩子也不过来源于融入本能的情感,但是教团的人不会明白,那些已经等候了几代人的时机,想要扳倒丹佛一族的
人更不想明白。
他伸出手,以一种与杀死希尔薇娅时相似的,单纯的决绝。
一道光煞过,在空气中划出伤痕。
孩子背上一道从肩贯到腰的裂口赫然迸开,没有血流出来。
成功的人造人在生命机能还能起作用时,身体和一般人类是非常相似的。而这个孩子尚未真正完成。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最后一击。
手势在空中停住。
后来很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无法忍受艾瑞克最后的杰作就这样被自己亲手毁灭,还是希尔薇娅残存的意识制止了
他。但所谓的事实是,他把指尖按在魔法阵上。
真正关乎灵魂的魔法是不需要也不能够刻意学习的。而他自身的灵魂和爱情足够澄澈坚决,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
那一瞬他闭上眼,感到自己的爱情从血管里奔涌出来,那是与一切都无关,不受任何干扰,无须任何评价的爱。他忽然
想起了童年和少年,想起了舞会,学校和苏格兰的风。他仅仅是这样想着就够了,他爱他,只爱艾瑞克·丹佛,只与他
们有关。艾瑞克没有背负完的事,也只有他能继续背负下去。即便命运艰辛,言辞微薄,也不意味着爱有丝毫杂色。
他的爱渐渐爬上那个孩子的皮肤,成为一种持久而温暖的血色。现在孩子终于真正像一个人类了,另一个人的爱情使他
的身体完整,而他的灵魂仍有待于他自己的爱情去开垦,直到火红的苍原上开满玫瑰。
魔法阵黯淡下去,他忽然感觉虚脱,连忙擦了一把冷汗,抱起孩子,摇摇晃晃地下了楼梯。
维克多回到主厅时已近黎明,一个仆人给他端来一杯奶茶。他用一个障眼法把孩子的存在掩饰了过去,仆人走开后他将
孩子放在灵柩一侧,准备喘一口气,再考虑下一步。
但是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一个黑发黑瞳的男孩正艰难地迈下铺着灰色地毯的螺旋楼梯,恍若旋转而下的五线谱上一个孤
零零的音符。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男孩辛苦却坚定地下楼,朝他的方向过来。艾瑞克用魔法和灵魂生成的孩子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乃至
于完全忘记了雷格勒斯的存在。
他忘了,这才是真正意义上艾瑞克的儿子,丹佛家族未来的继承人。
已是深秋,虽然浮云城堡里并不冷,但雷格勒斯身上的衣服还是太过单薄,右手却戴了一枚与他完全不相称的黑曜石戒
指。戒指相对于三岁孩子来说还太大,他不得不握着拳避免它掉下来,铂金戒圈支撑着不规则形的黑色宝石,如同这族
人世代相传的瞳孔那样纯粹锐利。
维克多的呼吸揪紧了,有那么一个时刻他直觉认为这个孩子会杀了他,这也本就该是他的报应,他害他父母双亡。
然而雷格勒斯只是平静地走过来,坐在了一旁的软垫椅子上。椅子对三岁孩子来说太高,而雷格勒斯本身对于三岁孩子
来说镇定地惊人。
雷格勒斯并没有立刻把注意力转向他,而是唤来一个仆人,用丹麦语吩咐了一句,仆人便低下头匆匆跑开了。
在艾瑞克身边熏陶多年,又因为少年时代常常住在哥本哈根,维克多的丹麦语早已技巧娴熟。
所以他听得明明白白,雷格勒斯对那个仆人说,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他因为这个年仅三岁的孩子就习惯了被冷落而感到心惊。
然雷格勒斯只是平静地接过仆人端上来的汤,一口口认真喝完。
他孤独,但并不弱小;他安静,却不伶仃。
维克多忽然极其难过,之前他从未想象过艾瑞克的儿子竟然遭遇这样的命运,他完全忘记了希尔薇娅,他因为身上流着
艾瑞克的血却境遇如此苍凉的孩子而感到噬骨的疼痛。
然后他被自己从来无法抑制的情感驱使着,主动向前一步。
“雷格勒斯,”他在那孩子面前蹲下,“你愿意跟我走么?”
他甚至没有自我介绍,仿佛丹佛与梅利弗伦数百年的羁绊已经天然地省去了这一步骤。
雷格勒斯望着他,他悲伤地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抵御那种清冽如伏特加的眼神。
“跟你走的话,会有人陪我么?在这里除了仆人没有谁管我,爸爸也不理我。”
“会的,一定会的,”他终于无法忍耐,用力抱紧了黑发黑瞳的孩子,趁着眼泪没有将世界变得哽咽之前一遍遍作着飘
渺的承诺,“一定会的…”
雷格勒斯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他感到自己如同刚刚获得大赦的犯人,全身的神经都在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需要调用全部
的意志才不会倒下去。
“我早该想到的,”他的笑容凄凉地漾开来,一如经年的美丽,灿若花容,“是你给我开的门。”
不要分开就好了,再也不要分开就好了。
丹佛和梅利弗伦…再也不要分开就好了,原本就是一体的就好了。
身后乳白色的新生撕开夜幕深沉的爱,好奇地探头张望这个为他准备好的世界。然后道道金红迸出,旗云镶上银边。信
天翁展开羽翼,刹那间遮起半边苍穹。
黎明终于到来了。
66。Ningyo Hime
The day hasn’t finished。
Land of bear and land of eagle,
Land that gave us birth and blessing,
Land that called us ever homewards,
We will go home across mountains…
维克多带着雷格勒斯和那个尚需要进一步打算的孩子回到洛丝罗林时,难以置信地发现伊丽莎白一身素服,坐在主厅里
等他,她肩上的黑色倒逆十字触目惊心。
他一时想象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有这种本能,让他预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好,甚至是非常糟糕。
于是他采取了唯一的明智措施,让仆人把雷格勒斯和那个孩子带下去休息。
仆人迅速而干脆地带着孩子从房间一侧的门出去,空间被让给了他们两人。
“伊丽莎。”他上前一步,在这种情况下他确实需要先同伊丽莎白商量。
然而伊丽莎白却完全出乎他意料地站起来,步伐走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她径直来到他面前,整个过程中都直直盯着他。这对于谦逊温柔的她来说,实在是个反常的举动,让他不禁毛骨悚然。
她双手搭上他的肩,靠近他,几乎贴在他胸前。然而她的眼神冰凉。
“我可以为我们的儿子发丧么?”
这句话含着直达人性的残酷意味,震得他脑内一片空白。
“我们的孩子…死了,出生后只活了几小时,因为先天性的肌肉萎缩,呼吸功能衰竭而死了。”
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不知道每次给孩子取名时伊丽莎白都会准备好一男一女两个名字,甚至都没有想过她会怀上一
个男孩,这在他们的夫妻关系里是个隐晦的禁忌。他拥有一种让别人感到由衷温暖的天赋,却每每在与自己有关的事上
手足无措。
“我很遗憾,伊丽莎。”他只好环住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已是个少妇,却依然像待字闺中时那样纤细娇小,“但是我们
做不了什么,你要保重身体。”
“不,你不必遗憾的。”她笑了,这笑容从他胸前开始蔓延,冻结了他周身的每一寸血管,“这样你就有更充分的理由
,让我把丹佛家的孩子当作亲生儿子来抚养了。”
他闭上眼,将女人环得更紧些。他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伊丽莎白也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顿时令他有种被抛弃的恐惧感
。然而很快他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已经开始担忧这个女人的崩溃会把自己拖入怎样尴尬的境地,他为自己的冷酷感到羞耻
。
“对不起。”因而他只能把脸偏向一边,试图暂时缓解胸腔内蜷曲成一团的空气。
“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么?”
他再次僵住,却看着伊丽莎白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
他哑口无言。
“艾瑞克·丹佛死了,现在没有人再替你承担了。”她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所有的一切都要你自己去面对了,你有
这个准备么?”
他怔怔地望着她,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余地。
“过去因为一个自己都看不清现实的人保护着你,你也感觉不到世界的本来面目,最后才把事情弄成这样。”她直面他
,镇静地恐怖,“你们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伤害了彼此和其他人,最后导致你成了蔷薇教团借的那把杀死他的刀。现在你
打算如何?继续缩在自己意想出来的世界里么?这样的你,有资格抚养他的儿子,丹佛家的继承人么?你能够为他和你
自己的孩子打造一个与他们相匹配,能让他们自由把握自己命运的平台么?你觉得作为养父和父亲,你够格么?”
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着她后退,失力一般重新落回椅子上。
“我知道,你是因为理想而爱上他。但是那时候你们都只仰望星空,谁也没有去看一眼脚下。如今后果就在你眼前。”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却意外坚定澄澈,“现在除了你,已经没有人能把这个理想继承下去,没有人能保护他的儿子和家
业,保护丹佛家族的荣耀了。要踏着现实重铸理想的话,你能做到么?”
“那么,如果我将走下去,你会陪我么?”他恍然大悟,某种蓝图在他眼前铺陈开来,布满荆棘。他的希望已死,从他
的绝望中将生出下一代人的希望来。只要他还活着,艾瑞克的理想就没有死。
“你已经决定了的话,我会的。”她说这话时没有笑,眼神垂下来,那是极夜过后的春光,即便稀薄,至少仍在前进,
“梦醒了,从现在起,为了活下去这件事本身而勇敢吧。”
“谢谢你。”
“别说了,”她虚弱地朝他笑笑,站起来,“我先去安排了,不能亏待了孩子。”
他望着她再一次在合适的时机慢慢地退出他的视线,忽然想起四年前他第一次触到的,青涩而丰盛的女性身体。然后他
切肤地感受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她离去了,真正地。
一八九二年深秋,艾瑞克·丹佛积郁而终。他的儿子,丹佛一族未来的继承人雷格勒斯被维克多·梅利弗伦收养,接受
了梅利弗伦唯一的条件,入驻洛丝罗林庄园,唯一带在身边的东西是一枚历代丹佛家族继承人出生时父母都会为其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