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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平生多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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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转告。 
挂断电话返回手术室,手术已经结束。安平一路找去骨外科病区,在最深处的一间病房前停下。三人间的病房,裴宿恒被安排在靠窗的床位,余下的两张病床还是空的。 
安平悄悄开门进去,走到床边。青年想必是累极了,侧头歪在枕上睡得很安稳。细密的睫毛在眼窝下落了一圈浓浓的阴影,衬著苍白的面孔,看起来异常憔悴。 
安平望著沈睡的青年站了一会儿,默默退出去,到医院内设的小店买了暖瓶、水杯和几样小点心。打好开水回到病房,裴宿恒还在睡。尽量小心地放好物品,倒一杯开水,等水温冷得差不多,加两勺刚买的蜂蜜调匀。回过身,正巧裴宿恒刚刚醒来睁开眼,一向清澈的眸光有几许睡意朦胧的迷茫。 
安平一阵难言的喜悦,坐到床边问他:“醒了?伤口痛不痛?要不要喝点水?” 
裴宿恒像是没有听到,依旧怔怔地看著安平,片刻伸手握住安平的衣摆,“安平,真的是你?” 
安平…… 
印象里这还是裴宿恒第一次这样喊他。 
裴宿恒也察出异样,垂下眼睛低声说:“我,我是说,安老板……” 
安平笑起来,揉揉他的头发:“就叫安平吧,没关系的。” 
“嗯,安平,安平……”裴宿恒抬眼看他,跟著笑开了,苍白的面颊透出两片薄薄的红晕。 
真是个孩子。安平摇头轻笑,喂他喝调好的蜜水。 
两人没有再开口,病房里只有裴宿恒轻微的畷水声。恍惚间安平又生出那种模糊的熟悉感。记忆的深处似乎印刻著同样的一幅画面,同样的病房,同样的情节,同样的人,太过真实的重合感,仿若已走过的往生在今世重现。安平脑中一阵眩晕,拿杯子的手不由抖一下,溅出些许清水。 
“安平!”裴宿恒握住安平的手,担忧地看著他瞬时苍白的脸,“安平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别担心。”安平揉按额头,试图减轻加剧的晕眩,无奈事与愿违,先前已平复的呕吐感也跟著翻腾起来,虽然尽力忍耐,脸色还是越来越苍白。 
“安平,安平很难受吗?我叫医生。” 
“不用,”安平按下他,摇头,“老毛病,等一下就好。” 
裴宿恒抿住唇不再说话,只是不停抚摸安平的手臂,想以此缓解些他的痛苦。回复清亮的眼神紧紧地注视著安平,满满的全是关切。 
那双坦诚、忧虑的眼睛奇异地让安平联想到小鹿仰望母鹿时依恋的眼,心口隐约泛起一股酸痛,安平不由开口问: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到九月份整满二十。” 
“九月,小了三个月……”安平目光迷离,喃喃自语。 
“比谁小三个月?”裴宿恒好奇地歪过头,张大眼睛问。 
安平惊醒地一怔,咬住下唇微微笑一笑垂下头,目光从裴宿恒的脸上移落到被他紧握的那只手。原本被单纯握住的手,不知不觉回握了对方。两人紧贴的掌心温度似乎高得出奇。热力仿佛在不断沿著手臂扩散,安平觉得脸上好像也开始发热。一念至此,心率陡然加速,一下下鼓动著微带甜腻的疼痛催动血液上涌。 
身体的反应太过异常,安平暗暗皱眉,侧头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放开回握的手指。 
正要找个理由离开,病房门猛然被大力推开,一个亮银色的身影风一样冲进来扑到裴宿恒床前:“乔恩,你怎麽了?不要吓我。” 
是裴宿恒的女友,那个美丽到让人一见难忘的女孩。满是泪痕的脸孔依旧美丽,除却了那份锐利的高傲,好似经雨的海棠,只剩下惹人怜惜的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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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宿恒清浅地笑笑,松开安平的手为女友擦眼泪:“安妮别哭,我没事,真的。”没受伤的腿在棉被下动一下,“你看,活动自如不碍事。” 
“又哄我,”女孩按住裴宿恒乱动的腿,细声抽泣,“就你这点小心思,怎麽可能骗得过我。”说话间小心地偎过去,轻吻男友擦伤的额角。 
安平退到墙角,看那两只小鸳鸯你侬我侬互诉衷肠。年轻人的爱情里,争执也只是调情的作料,每一次斗嘴甜蜜便加一分,局外人有什麽好担心的? 
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安平扭开门把手安静离开。
平生多情 六
六 
从医院出来夜色渐深,公交车已停运。 
安平步行回到中山公园後门的冷饮店,取回暂时寄放在那里的小狗。店老板好心,用废弃的提篮做了小狗临时的窝。安平拎起提篮晃一晃,小狗似是认得他,张开蒙蒙睡眼,凑过来用湿湿的小鼻子拱他的手心。很可爱的一只小狗,小小的身子滚圆的眼睛,洗一洗一定雪球样漂亮。 
回到茶铺差不多九点多锺。郑美萍一下午没见到安平哭闹得厉害,到晚上折腾累了总算被哄著睡下。老王原本有些著恼安平爽约,见他满身血污的回来,又吓得半死。弄清楚那血不是他的才略放心些,见他精神不怎麽好,什麽事也没提,照顾他吃过饭才回家。 
洗完澡换过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酸软的疲惫紧随而来。身体匮乏无比,入睡却并不容易。被裴宿恒握过的左手似乎还残留著肌肤相贴的炙热感,烧得安平整个人有种微醺的亢奋。还有一直在脑中徘徊不去的流血的肢体、乌黑的血迹、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每一样都刺激得大脑更加兴奋,逼迫困倦不已的身体一次次从睡眠的边缘跑开。 
好容易翻来覆去有了睡意,半睡半醒间,昏沈的意识深处,若隐若现沈浮起一道熟悉而诡异的血线。起先只是细如蚕丝的一丝痕迹,散发著浓郁的甜腥蜿蜒伸展,转眼间便如野火肆虐,视野顷刻被被漫无边际的血红淹没。大片大片浓豔的鲜血,火红、粘稠、带著血管深处的温度从高处狂暴炸裂,血瀑如飞雨喷射急下。安平看到自己呆立在漫天的血雨中,仰头望著天空飞落的血红扑面砸下来。绝望、哀痛、惊恐、无助,他太清楚这个曾经每晚都会出现,逼真到几乎可以触摸的梦境会带来什麽。本能地想逃,脚却生了根,动弹不得。落在地上的血流急剧地汇集成河,中心巨大的红色漩涡急流拧转,与刺鼻的血腥交缠扭曲成无形的绳索,蛇一样扭动著吸附在身体上,盘旋缠绕缓缓收紧,将他死死地绑住往漩涡深处拖。安平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眼睁睁任由自己被卷进湍急的血河。血液黏腥的气息卡在喉咙里让人喘不过气,涌动的血流压迫上来,沈重的窒息感紧紧逼上胸口。 
安平无意识地张嘴喘息,手脚瘫在床上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这一次的濒死感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怀疑自己真的就要被淹死在这条梦境中的血河里。他知道这只是梦魇,只要醒过来这些都会过去。可无论怎麽努力,湍急的血流就是不肯退缩,执拗地一点点拖著他沈到漆黑的河底。 
一切似乎就要这样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寂静的暗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细如烟缈的哭声随著血流游移漂浮,一点点清晰。孩童特有的尖锐哭喊不顾一切扎进耳朵里,心脏倏然似被钢针穿透,疼得神经都要崩裂。安平猛地睁开眼。 
夜色沈静。没有汹涌的血流,没有令人窒息的血腥,只有月光从打开的窗子照进来,洒下的一室银白清辉。 
安平大口吸气,撑著僵直的四肢坐起身。心脏疼得厉害,曲起身体用膝盖用力顶住胸口。耳边隐隐翁鸣,依旧回荡著方才梦境中孩童的啼哭,抱头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安平浑身颤抖,野兽一样的呜咽。寂静的深夜里,压抑的抽泣声分外突兀。用手死死掩住口,把滑到嘴边的啜泣咽回去。眼泪来不及流出已干涸在眼眶里,哽咽的干嚎刀子一样在喉间来回划割。安平终於承受不住,蜷缩著身体倒在床上。冰冷的月光里,那张素来平静温文的脸扭曲的如同地狱的厉鬼。 
天快亮的时候,还是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右手腕咬在口里,腕骨两侧各多了一排深可见骨的牙印。胃又开始翻腾,安平急忙找出纱布把伤口包好。 
郑美萍还在睡,安平去看过她出来时间也还早,於是淘好米熬她爱吃的八宝粥。 
熬粥的空隙,安平抓住一大早就跟在他脚边乱转的小狗给它洗澡。小东西没下过水,碰到水面,触电般惊恐地往外蹦。安平被溅了一身水珠,不得已只好多用些力按住它。小狗吓得呜呜乱叫,不停扭动身子扑腾。脾气却一如既往地好,再著急也不咬人,只拿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委屈地望著安平。那眼神干净、羞怯,竟像极了那个天真善良甘愿为一只流浪狗躺进医院的年轻人。心口变得柔软,一晚上都冷硬僵直的身体渐渐暖起来。安平不觉放柔动作,极轻缓地揉搓小狗的身体。 
洗完後吹至半干,小狗的皮毛现出原本的摸样。纯正的雪白长绒毛,团团地蓬著,果然雪球可爱至极。 
郑美萍睡醒了,打著哈欠出来。一眼看到小狗,眼睛倏地一亮。立马忘了昨天又哭又闹吵著再也不理安平的话,小跑著扑过来把绒绒的小狗抢在怀里:“平平,这是给我的吗?平平?” 
“是啊,是给妈妈的,喜欢吗?”难得这小狗脾气好与人也亲近,给母亲做个伴倒也不错。 
“喜欢喜欢!”郑美萍一叠声地答应。抱著乖巧的小狗躲回卧室,翻出自己平日里藏起的零食喂它吃。 
安平暗自好笑只当没看见。洗净手,到厨房一面把熬好的粥盛出来,一面高声说:“妈,小狗还没有名字呢,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郑美萍果然忘了给小狗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跑出来:“让我取名字?真的让我取吗?” 
“对啊,现在它是你的,当然要你取名字。” 
“呵呵,”郑美萍孩子气的咧开嘴笑,脸庞兴奋的红扑扑的,“我一定给我的小狗取个最好听的名字。” 
冥思苦想抱著小狗在客厅转了半天,兴冲冲又跑回厨房:“想好了平平,叫豆豆好不好?我最喜欢豆豆了。” 
大脑啪地一声似被铁锤击中,安平猛然转身一瞬不瞬盯著母亲。昨晚梦中幼童凄厉的哭声再次尖刀般插进心底,疼痛飞快烧起来,手足却冰一样的冷。 


郑美萍吓坏了,缩起肩膀一步步往後退:“我,我错了平平,不叫豆豆了不叫了。可是,可是除了豆豆我想不出别的名字来……哇……”郑美萍吓得哭出声,蜷著身子缩在角落里不敢动。 
母亲的哭声拉回安平一点神智。他明白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很可怕。不能再让母亲看到他现在的摸样,不能再让她回到那种什麽也不明白的日子。眼前一团刺目的白,什麽也看不清。安平撑著颤抖的站立不稳的腿,踉踉跄跄逃进卫生间。关上门,全身的力气彻底流失。安平瘫坐在地板上一阵阵干呕。耳边孩童的啼哭声还在加剧,真实到似乎真的有一个孩子在他身边哭喊。安平不敢回头,无助的等到哭声自行消失。不知不觉又把手腕放到嘴边,口腔里弥漫开鲜血的味道,从伤口传来的锐痛终於掩盖住疯狂的臆想。震颤的空气静下来,静到死一样的沈寂。 
安平躺在地板上无法移动。等到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母亲微弱的啜泣断续传进耳朵,才有了点力气扒著墙壁蹒跚站起身。挪到洗手台前冲掉手心粘稠的血液,撩一把清水拍在脸上。抬头,镜子里映出一张灰败的面孔,惨白的脸色,沈黑的眼窝,活似在人间游荡见不得光的幽灵。安平嘴角抽搐,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抓起一只口杯,打碎那张丑陋的脸。
平生多情 七
七 
接连几天郑美萍都躲著安平,一看到他就像受惊的小兔子跑得远远的,不管安平怎麽和颜悦色地哄她,拿她喜欢的玩具贿赂她都不管用。
日子仿佛挣脱了正常的轨道,失控地向过去滑行。一个疯癫狂乱的女人,一个行尸走肉的男人。安平一次次无法抑制的想到将要重现的生活画面,心脏从最初的锐痛,麻木到毫无知觉。 
怕母亲一个人在家时出事,安平尽量少用电器,空调电扇都没有装。
中午吃过饭,郑美萍照常回卧室午睡。那天之後,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她睡觉总要锁门。安平估计母亲睡熟後开锁进去,像往常一样给她打扇子。本想在母亲睡醒之前再悄悄出去的,可连日的失眠身体已经疲乏到极点,摇扇子的手缓缓地慢了下来,头一歪趴在床边昏昏沈沈睡著了。
感觉只过了一眨眼的工夫,身体褥热的难受,烦躁的想要醒过来。脸上却徐徐有凉风拂过,慢慢睁开眼,母亲正跪坐在床上略显笨拙的在给他打扇子。对上他的视线,惊吓的往後缩一下,片刻又靠过来摸摸他被凉席硌出印子的手臂,小心的说:“平平到床上来睡,这样睡不舒服。” 
寒冷如冰胸腔窜起一朵温暖的火苗。安平小心翼翼地伸手把母亲搂进怀里。
他以後再也不会犯错了。为了怀中的这个人,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他必须把该忘的完全忘记。 
生活恢复平静,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安平的失眠成了常态,像多年前一样,每晚都在那个血红的梦魇里惊醒,只有借助药片才能入睡。 
不知是不是失眠的缘故,手上的伤口迟迟无法痊愈,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偶尔还会渗血。体力脑力也有些跟不上,那天老王的大女儿过来店里给老王送东西,安平才发觉,自已一直没有亲自打电话,给被他爽约的相亲对象道歉。老王抓住把柄,嘲笑他老年痴呆提前发作。 
拨通那串陌生的号码,心情难免忐忑。女方却没有责备的意思,生疏而有礼,自始至终保持著得体的风度。 
老王不无遗憾地叹气,“说实话小安,小杨真是个好姑娘。那天她在咖啡馆一直等到打样,一点埋怨也没有。要不是真对你有心绝不会这样。”看安平情绪低落,又笑呵呵拍拍他的肩,“行了,过去了就别难受了。王叔我保准再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安平笑笑,摩挲著手边的账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很久以前他就认命了。老天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就不会轻易改变,他这一辈子,注定配不上任何女人。 
接下来几天,天气一直阴沈,或大或小的雨连绵不歇。安平身体每况愈下,伤口化脓,手指皮肤肿的发亮,不时有组织液渗出。炎症引起的发热持续不退,继而发展到轻微脱水胃痉挛。普通的退热消炎药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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