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家园-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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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溢血了,赤脚医生给吃了活血药!喝了儿子带回的高度白酒!这成了龙小井永远的痛。
而现在,父亲就要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激动之余,龙小井脑子里闪过一个像重生小说里写得那样改变父亲悲剧的念头。
其实需要龙小井改变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只是此刻龙小井刚到家园,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能见到哪想到哪了。
大门一响,龙门,去见父亲。
精瘦高挑的身体,一身硬朗的骨架,花白的短,古铜色的脸上堆满深深的皱纹,左肩背着一个自己用柳条编的草筐,右肩搞一把长把锄头。进门后,老父亲把草筐放到当院里,伸手进入筐中的青草,从草筐底下摸出一个头茬甜瓜来。那是一个花皮甜瓜,绿润汪汪的花皮中,透着道道金黄色,一看就知道它很甜很甜。
这个镜头,龙小井33年前经历过,现在等于是重放,他一下子就回忆起来了。这时候的父亲,负责给生产队伺候两亩地的甜瓜,那个甜瓜,是他冒着极大的危险给儿子龙小井偷回来的。龙小井是父亲的宝贝疙瘩,因为父亲丧偶后续娶的第二个媳妇,生了三个女孩后才生了龙小井,这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好不容易得了个男孩,便视为天赐。
龙小井身处重放的镜头中,接瓜的动作用点涩。而父亲还是当初那个动作,一边把甜瓜塞在儿子手里,一边伸出粗糙的大手,拍拍儿子的脑袋,嘴里甜甜地吐出两个字:“吃吧。”脸上的皱纹就全绽开了。
龙小井咬了一口甜瓜,甜甜的感觉里自然涌出生命沧桑的感慨来。
“快进屋吃饭啊,都凉了啊!”三姐站在门口喊道。
中午重温坐在屋场子那个3o公分高的小木凳上,听着那个落满灰尘的砖头大的收音机里播放浩然的《金光大道》吃饭,吃过饭后爱睡觉的龙小井躺在那个横柜上睡了一大觉,这些情节比较平淡,略过。
醒来,龙小井只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初夏的斜阳投在窗棂上,从倾斜度看已经是下午三点来钟了。
毕竟是第一次进入核桃家园,龙小井除了身穿睡衣外,什么也没带,就连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手表也没戴上,而这个年代的贫穷家里,哪里有钟表!只能像当年那样通过太阳看时间了,龙小井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跳下横柜,龙小井习惯地想刷牙,到了外屋才明白此处哪有牙具!摘下挂在水缸沿上的铜舀子,从水缸里舀出半舀子水,用这浓浓家乡水井味的水潄了口,又从摆在炕上的木箱里翻出一套自己曾经穿过的衣服,把睡衣换下来,然后独自出了院门。
脑子里记着上午那个甜瓜,以及由这个甜瓜勾起的回忆,龙小井沿着田间小路,信步向“西南洼”走去。父亲伺候的甜瓜地,就在“西南洼”。
………【第004章 同桌的你(上)】………
这时麦子已熟,一眼望去,麦穗金黄,风过处,无边的麦田金浪翻滚。这时候,“抓革命捉生产”,还是有一定生产效果的,麦田虽不像分田到户后长得壮实,却也密密匝匝,麦穗沉沉。
几块早熟的麦田,已经开始收割。这时候的生产队,是集体操作方式,全村83户,365人,分作四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大概在6o名左右,6o人一齐挥妗盥螅獬∶嬉丫蛔彻哿恕
龙小井家在第四生产队。三姐龙小玲,身为村革委会主任,颇有身先士卒的劲头,头上戴着麦秸杆编的草帽,上身的绿军装脱去,只穿一件的确良白褂子,下身还是华达呢藏蓝色裤子,一条军用腰带,把褂子扎在裤子里头,由于割麦子时大弯腰,两条小辫下垂着,大红头绳格外醒目,脸被太阳晒的通红,汗珠子滴嗒滴嗒往下掉,左手握镰刀,右手的手腕上扎一条花青绿色手绢,左手薅麦子的同时,右手镰刀已经到了麦子根上,节奏极快,“刷刷”声不断。三姐是名的割麦子快刀,百米长的麦垅,一气从这头割到那头,不带直腰的,冲在最前头。
青壮年有前面割,老少年在后面给麦子打捆,有的负责放“腰子”(用草打的草绳),有的负责把横在地上的一把把的麦子抱到一起,力气稍大的负责把麦子捆成结实的直径在半米左右的麦子捆,捆好后,麦穗朝上,用力往地上一戳,那麦子捆便稳稳地立住了,麦子捆在割过的麦田里站成一排,给农民们带来收获的喜悦。
龙小井当初也参加过割麦子,而且在三姐的影响下,曾经是一把好手,不过重回少年时代的他,试了试,觉得自己再去割,实在是割不动了。当年那满手茧子,早已不知去向。
前面不远处,一个身材苗条、戴着草帽、穿着粉红小褂、黑色长裤衩的圆脸小姑娘,吸引了龙小井的眼睛。
她正在放“腰子”,纤细的肩上,背了几十条一米多长的“腰子”,一条一条地放,哪条放得不顺,就弯腰把它捋顺。她的脚上,穿着一双棕红色塑料鞋,鞋子前面的塑料条条,用几根断了,是有红线缝连上的。
钱富贞。
没错,是她。钱富贞和龙小井同岁,也是13岁。初级小学一至四年级,钱富贞和龙小井一直是同桌,龙小井一直是学习模范,而钱富贞一直是讲卫生模范。初级小学毕业后,龙小井到设在另一个较大村子里的高级小学读书,而钱富贞缀学了。倒不是她家里供不起她,而是这个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实在不愿读书。
龙小井去上高级小学的头天晚上,钱富贞把龙小井叫到村东的大湾坑边的老枣树下,把一书包的文具塞给龙小井,嘴里轻轻地道:“都给你吧,俺用不着咧。”
说是文具,其实就是一个盖不上盖的铁皮铅笔盒,一个只剩下8页空白纸的用白线订在一起的学习本,还有一块只有花生米大小的橡皮。
望着月光下钱富贞脸上那对闪闪的小星星,龙小井只说了一个字:“嗯。”
这几样文具,龙小井视若宝贝。橡皮一直舍不得用,到了高中才用完。那个学习本,更是一直在龙小井的书包里,每当他翻天它,看着前面纸张上钱富贞不好好做功课,画得憋脚的小猫小狗,心里倒更加有了学习劲头。那个盖不上盖的铁皮铅笔盒,龙小井一直保存着,已经成了他的收藏物。
钱富贞专注地放腰子,并没注意到龙小井来到了身边。
这时候,大家都在紧张地忙活,附近没人。
“钱富贞。”龙小井轻声唤道。
在当年的人生经历中,并没有生过这一幕。所以钱富贞脸上一阵惊奇。
“咦?是龙小井啊,你不是上中学去了嘛,怎么又跑这来了。”一说话,钱富贞脸上就是天然的甜蜜笑容,红润的嘴唇启开,露出洁白精致的牙齿。
“哦,今天没课,全校放假,支援夏收。”
龙小井这个谎撒得很有根据,在文化大革命的年月里,停课闹革命,停课支援生产,是常有的事。
“那你来参加割麦子?”钱富贞看了看龙小井的手。
“不。我去到爸爸的甜瓜地看看。”龙小井把双手攥上,生怕钱富贞看到自己那双白嫩的手掌。
“嗯,大爷伺候的甜瓜地可好了,甜瓜又大又甜,现在活累,每天给大家一个甜瓜,人人都夸呢。”
龙小井转头,目光投向“西南洼”。
“你快去吧。我是负责给大伙挑瓜的,等会儿我也去。”钱富贞也把目光投向“西南洼”。
听说钱富贞也要去甜瓜地,龙小井心里一爽。
“那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不行啊,我还要放腰子,你先去吧,我放完腰子再去。”
龙小井又望了一眼钱富贞,转身向“西南洼”走。
一路走着,龙小井默默地想,33年来,自己走南闯北,审美的眼光不断提高,可现在看到钱富贞,还是觉得她是个小美人坯子,太阳这么烈,怎么就晒不黑她那张小俏脸呢。
钱富贞,就是在这一年的夏天,在麦田里放“腰子”时,为了赶度,倒着走,这样可以边走边顺“腰子”,可没想到身后有一个前不久刚打的水井,一下栽进十几深的水井里,没人看见,淹死了。
时空倒错,我回到了从前,我要想法避免悲剧……龙小井作着盘算。
“西南洼”快到了,远远地,龙小井就看到,父亲弯腰在甜瓜地地忙活着。
两亩地的甜瓜,就父亲一人伺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忙得来的。除此之外,父亲还要赶早赶晚地积肥,用铁锨把路边的草皮铲成一堆一堆地,再用推土用的带边板的小推车把草皮推到猪圈里,三五天铺一层,给猪改善了生长环境,猪一倒腾,猪屎猪尿和草皮便掺和在一起,热天很快酵,就成了不错的肥料,生产队用牛拉的大车来运,每车给33个工分,相当于o、6元钱。
甜瓜地里,甜瓜秧长势正旺,叶子绿油油的,把地皮全遮住了,甜瓜秧蔓上,结着一个个甜瓜。品种不一,有花皮的,有白皮的,有脆甜瓜,有面甜瓜,大小也不一样。有一种个头最小的甜瓜,花皮,用手掰开,瓜瓤呈黄绿色,瓜籽鲜红鲜红,这种称作“甜瓜蛋”的品种,最甜最香,咬一口,从嘴里甜到骨子里。这个品种,龙小井在北京市场上寻找无数次,也没现。
“呵呵,睡醒了?来,趁着没人,吃几个甜瓜,你自个儿选,愿吃哪个摘哪个。”父亲现了儿子,直起腰来,说道。
从到外面工作以后,龙小井极少回家,就是回来,也是在春节期间,所以,2o多年没享受这种没有变异的甜瓜了。而且,是父亲亲手种的。龙小井先摘个面甜瓜,有大窝头那么大,墨绿色的皮上有着黄色的花纹,靠近瓜把处还有着细细毛刺,在京城里见多了小萝莉的龙小井,看着瓜把上的小毛刺,不禁联想到了小萝莉耳后根上那短短的绒绒毛。
先用拇指的指甲在甜瓜顶上那个纽扣大小的圆鼓上划开一条缝,然后两手合握瓜身,用力一捏,甜面瓜就裂开了,露出里面十分诱人的金黄色的瓤和最中间结着白籽的丝丝,这丝丝里甜汗浓浓,龙小井最吃的就是这甜瓜丝丝,它又甜又浓,比凉伴西红柿盘底下的那种汁水还要可口爽心。
这种甜瓜是用猪粪鸡粪等作为肥料的,那时候不用化肥种甜瓜。是现摘现吃的,不仅甜,而且清香扑鼻,洋溢着农家田园的原始气息,吃在嘴里,似乎把浑身筋脉都打通了。
龙小井吃完一个大甜瓜,肚子已有些饱了,但是,几十年没享受这种感觉了,肚子便迁就欲望,又一口气吃了三个小一点的甜瓜,这三个是不同的品种,有绿皮甜瓜,有白皮甜瓜,还有那种最甜个头最小的袖珍甜瓜。
“龙小井,你要受罚了。”
一个甜甜的农村少女的声音,从龙小井身后传来。未回头,龙小井已经听出是钱富贞来了。
'一号女主就这么顺顺溜溜出场了?噢,她本来就是装在俺心里的。^_^'
………【第005章 同桌的你(下)】………
龙小井转过身来,嘴里嚼着瓜,喷着甜瓜味对钱富贞道:“你来得还真快!”
“嘛意思啊你,不欢迎啊,怕影响你偷吃生产队的瓜是不?”钱富贞一脸的调皮样。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龙小井吃个肚圆,钱富贞才高兴呢,她的话,当然是和龙小井开玩笑。
“是富贞啊,干活累得都出汗了,吃个瓜吧。”旁边用铁锨掘开“水洋沟”给一畦已经摘过一茬瓜的瓜地浇水的龙正清,乐呵呵地道。
儿子虽然小小年纪,可当父亲的早有了小算盘,钱富贞长得这么俊,早就列为老人家的儿媳猎取对象了,只不过这年头不兴童养媳,还没和钱富贞的父亲钱老大挑明就是了。
“大爷,俺不吃。”钱富贞在老人面前有些腼腆,也有些农村女孩子的特有矜持,哪好意思在老人面前跑地里去摘瓜,只不过那双俏眼,已经瞄上了瓜畦里面一个长得十分匀称的白甜瓜了。
“井儿,去给富贞摘个甜瓜。”龙正清说完,操起铁锨,迈起稳健的步子,到瓜地另一头去忙活,把这个甜蜜的小空间,留给两个小少年。
龙小井早已看到了钱富贞的目光所向,几步跨过去,从那棵瓜秧上摘下甜瓜,又几步回来,把瓜递到钱富贞的手里。
“你嘛时候学得这么有眼力架了?”钱富贞伸手去接甜瓜,笑眯眯地问道。
从小在一起玩耍,又一起上小学,一起下地砍草挖菜抓蚂蚱,钱富贞给龙小井总结的一个字是“肉”。
“肉”,就是反应迟钝不机灵的意思。
开玩笑,现在这个龙小井,是从33年前来的,有了33年的人生经历,身上哪里还有一点“肉”。
“快吃吧你,这瓜是美容的。”
“美容?”钱富贞一双杏眼顿时瞪得老大。
时光倒退33年,那时的农村孩子的字典里,到哪里去找“美容”两个字!
龙小井意识到自己的话离谱了,不过觉得眼前这个朴实的农村小萝莉好糊弄,随口道:“当初劝你和我一起去上高小,你死活不去,看看,连美容两个字都不懂,老冒了吧。”
“老冒?”钱富贞又是一个干瞪眼。
“老冒”,是城市人对农村人的称呼,而且是后来时兴的名词,那个时候的农村,哪里有过。
龙小井用右手糊拉糊拉嘴,心中暗道:自己以后说话,还真得过过筛子,不光对钱富贞,对自己的父母和乡亲都要注意啊。
“别愣着了,快吃瓜吧。”
钱富贞接过瓜,却没急着吃,目光盯在龙小井的手上。
农村孩子早干活,从记事起,钱富贞就和龙小井一起割草打柴,龙小井的手掌,早已结满了少年茧,手背,也黑不溜秋除了割草时镰刀划的口子就是冬天留下的冻疤。进入城市几十年,当了记者,身子虚胖,手也成了退了毛刮了黑迹的白白小猪爪。
“看什么呀,这是俺擦咖拉油擦的。”龙小井张口就是一句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