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上君舞-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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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不错,便只是这几日外城便已有微辞,再这样下去,恐怕许多将士都要不满了。
只是找谁来服侍她呢?
她对西肼人恨之入骨,瑞鱼她们照顾生活起居还成,贴身侍奉却还是要找个能跟她贴心的人。
他不怕她再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跟他耍心眼,只怕她无声无息凋谢萎败。
燕君舞和衣躺在一边拥着她闭眼苦思,她离他很近,他却感到那么遥远,即使身体与身体紧贴,唇与唇相触,呼吸相接,依旧仍是远。
她的唇柔软却冰凉,隐隐有汤药的苦辛气,刺得他眼角泛起湿意。
想要紧抱住她,却又怕碰到她身上的伤,弄疼了她。
反反复复,矛盾不已,只是不知该如何?
“叶莲,你醒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家里还有个弟弟,我这就叫人把他找来,让你们团聚好不好?这样……你就不寂寞了……”他柔声说着,好似在跟她话家常,说着说着一颗心却剧烈的痉挛起来,酸涩疼痛,终是无言相对。
静默中,她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下,他便已觉察。睁开眼时,叶莲却依旧昏迷着,并没有半分醒的迹象,但眼角湿润,却有一滴晶亮的泪珠渗出。
墨菊曾哭着来认错,在沉水殿外的广场上跪了一个晌午,他懒得理会她,却也不能处置她。毕竟此事是经他首肯,他对属下素来宽容,又有阿簪替墨菊求情。他指着阿簪救活叶莲,到最后,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对墨菊来说,最痛苦不过的便也就是他的漠视。
那个人眼里没有她,一点也没有她,她已经是他的人,可他提都不提,叶莲好歹他还交代人称呼声夫人,而她却什么都没有,无名无份,那是最尴尬不过的境地。
燕君舞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他在沙场厮杀,所到之处无不披靡,终于夺回属于自己的帝位,所有人都跪地臣服,只有她傲然立于人群之中,挥刀指向他:“我要跟你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他蓦地睁开眼来,额上冷汗涔涔,凉冰冰一片。
一切如初,她仍在他怀中,眉间却有挣扎之色,软垂的手指在榻边乱抓,也不知要抓什么,用的力太大,指节处攥得发白。
“叶莲……”他欣喜不已,只差就要欢呼,她醒了,她活过来了。
他将她半抱起来,连连朝外叫道:“去叫阿簮来……”
跟着又低头问叶莲:“你要什么?是不是口渴?快端碗水来……
侍女很快送来一碗温水,他拿了银匙舀水小心喂至她唇畔,不想她竟伸手将侍女跪捧至头上的碗一把抓了过来,她抓着那碗忽地一下便朝燕君舞脑门上扣下。
一碗水全泼在燕君舞脸上,合着热辣辣的血混流下来,还有一块块的碎瓷。
她那一下可算狠,“砰”地一声脆响,青花瓷碗碎裂成两瓣,锋利的碎瓷片划破了她的手,也刺破了燕君舞额角,两下里血流个不住。
燕君舞喝止了要上前按住叶莲的侍女,很快抓过叶莲那只手,叫人打水擦净血迹,清去掌心瓷渣,细心涂上伤药后以净布细细包好,并不理会自己鲜血长淌的额头。
“杀了你……杀了你……”
叶莲呜咽着喊,这许多天,她总算说了一句话,却是要杀了他。
他抱着她轻叹:“等你伤好,再跟我喊打喊杀行么?”
叶莲咬着牙,额角隐隐可见青筋贲张,嘣嘣地跳个不休。一双眼却仍紧闭着,挥舞着那只没受伤的手在他脸上乱打,打了几下,双手软垂,人便又软软瘫在了他怀中。
“快叫阿簪来……”燕君舞大吼着,将上前来给他清理额上伤口的侍女一把推开老远。
总算等到阿簪来,看见他头上伤口便要先来替他包扎伤口。
燕君舞拿手挡住,望着叶莲道:“别管我,你快看看她,她方才醒了的。”
阿簪便只有先给叶莲诊脉,诊完又检视了她身上其他伤处,最后长出一口气,微笑道:“可算救转了过来,脉象虽仍细弱无力,却趋于平稳,就照如今的方子继续调补,攻补兼施,应当没有大碍,眼下她是睡着了。”一边却又骂旁边侍女,“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主上受伤了看不到是么?教了你们多少次,连这点伤都处置不了。”
侍女们委屈不已,却都不敢回嘴,只由着她教训。
燕君舞得知叶莲无碍,便也就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任由阿簪给他包扎额上伤口。
阿簪清洗伤口的当儿便不停叨念:“主上也真是的,她是个病人,能有多少准头,您就不能避一下?”
燕君舞弯唇微笑,先是不语,隔了半晌却喟叹道:“总要叫她出口气吧!”
叶莲再次醒来是在第二日的清晨,醒来后情绪激动,一见到他便尖声利叫,倒像是只刺猬,怒张着满身尖刺,凡是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她抓去,不管是硬的,软的,能不能伤人?全都一股脑地砸向他。
他怕她挣裂身上已结痂的鞭伤,只得迅速点了她的穴道,令她安静下来。
她是安静了,却仍圆睁着两眼瞪着他,眼里除了恨还是恨。
这样一直闹了几天,只要他在她醒着时进入她的房间,她便会歇斯底里地发狂,屋子里那些危险的尖利的东西,他全叫人收走,只留了几个枕头等她扔。
再后来,她终于闹够了。
看到他进来,不会再扔东西,只是坐在榻上瞪着眼看他,眼里有深切而刻骨的痛恨,无药可解。
燕君舞一时竟无法与那样的目光对视,微别转脸去,垂目看手掌中那只纤瘦的手,安慰般道:“我知道你恨我,想杀我对不对?可你这样能杀得了我么?还是乖乖等到伤好后再想这些事如何?”
叶莲牙齿咬的格格响,如此良久方哑着嗓子道:“我弟弟……”
他心里顿时松了一下,知道她有所牵念,不由微笑:“我正在叫人找,还没找到,等找到他们我就叫人带他们过来陪你。”
“无……无耻!”她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燕君舞忍不住笑,心里却是别样滋味,抬手轻抚她拧成一团的眉心,凑到她唇边低声道:“只要你不寻死,我就不会杀他们……”
她闭上眼,眼角隐约有泪,到底没有流下来。
许久,她才睁开眼,凝眸望向他,一字字道:“放我走——”
她说,放她走!
燕君舞蓦地失笑,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那就,杀了我。”她继续道。
燕君舞哭笑不得,拥住她柔声威胁:“你难道不担心你弟弟他们了?”
叶莲转开眼不看他,微喘着气道:“你方才说我不寻死,就不杀他们……但我可以让你杀了我。”
燕君舞头有些大起来,耐着性子好言跟她道:“叶莲,我们好好在一起成不成?别再说什么杀不杀了……我不会杀你,以后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受委屈。”
叶莲“咳”了两声,缓缓道:“跟你在一起……我会每天都看到死尸……看到血……看到穆师兄那只血淋淋的断手……”她不像他,屠戮的是别国人的性命,可以毫不在意,杀完人翻过一页便是新的一天。
“你……”燕君舞深吸了口气,竭力使语声平和,“那不过是个不相干的男人。”
“是与你不相干……”叶莲望着他,很快地道,“我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会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你,不想着报仇……”
燕君舞缄口无语,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其实知道,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她走。
“放我走。”她又一次道。
他微抬起头,凝目看她半晌,终于颔首:“好,等你伤好后,我放你走。”
恩赐
秋雨淅淅沥沥绵延了半月,仍兀自下个不停。
随着冬日的临近,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
夜里时,殿内已需要生火盆。
燕君舞这些日子来一直宿在自己的寝殿里,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每日不到五更天便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去前面鼎楼,与一干门人、将领议事。
自从答应放叶莲走后,他已有些日子没去看她,一是因为大师父左丘立的到来,二是因叶莲不想见他。
她没醒来时,他整日想法设法让她醒过来。
等醒过来才知,还不如不醒的好。
最起码,他那时可以抱一下她,可如今,他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她不让他碰她一下,稍许的靠近,都会让她狂躁。
于是只有不见。
阿簮不时会来告知他叶莲的伤情,他知道她的身体恢复的不错,身上的鞭伤已大部分脱痂愈合,而且没有留疤。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伤愈便意味着她要离开。
叶莲已经托阿簮催问过好几次,他便以她伤还未痊愈敷衍着。
一次两次还好,到第三次第四次时便再敷衍不住。
悬都那边也在催,已经发来几次诏书,要他带军回去接受封赏。
明摆着是鸿门宴,他又岂能回去?
只是目前形势不妙,云简忽然带兵反击,已将列贤逼得节节后退,短短月余,便收复明波湖一带失地,将列贤逼到了上阳诸岭。
凭着上阳关,列贤还可抵挡一阵,只是眼下天气转冷,军需补给便成了问题。
燕白山那边显然已不再信任列贤,已经断了给列贤的补给,列贤每每去催,便以各种理由推脱。
列贤无奈,只得暗中求助于燕君舞,燕君舞也不能眼看着列贤不管,还是得资助一二,多亏黑雕城还有囤粮、又叫人在北地赶做了一批过冬衣物送过来,如此方勉强助列贤撑过此冬。
前方战事失利,城中将士便也人心浮动,议事会上此事便成为争论的重点。
连带黑雕城是守是弃,也一并搬上了台面。
殿堂上吵吵嚷嚷议论不休,甚至还有人唇枪舌剑的大声争执起来。
燕君舞一直都没表态,只是聆听诸人意见,正思虑时却听左下首坐着的大师父左丘立一叠声咳嗽,转头看时,果见左丘立拿眼把他望着。
正在争论的诸人听到咳嗽声,顿时噤声,一个个敛声屏息,殿上立刻静了下来。
左丘立对燕君舞来说,既有授业之恩,又有养育之情,当年燕君舞帝位被夺,多亏他力保,带着年幼的燕君舞远赴沙齐河以北之地,这许多年也一直是他在背后为燕君舞出谋划策。
因此缘由,燕君舞对他自是与别不同,犹若亲父母般尊崇有礼,便是在人前,态度都十分谦恭,当下温颜问道:“大师父有话请讲!”
左丘立这才开口,只问燕君舞道:“主上打算如何?”
燕君舞不疾不徐道:“列贤连吃败仗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云简那边连着猛攻,到上阳关这一带只怕便要修正一番,且与她耗着,吃了败仗未必就是坏事,不是正好让悬都那边安心么?黑雕城是弃是守,如今还要看大师父最后的论断,暂可不谈此事。”
左丘立捻须颔首道:“嗯,看来主上早就胸有成竹,只是悬都那边又要如何回话?”
燕君舞半歪着身子抚额,微转了眼看向右下首的慕容蓑,道:“阿蓑,即刻修书一封去悬都,就说大雨不便行军,将日期推迟至明年开春便好。”
如此这番争论才算罢休,一时又谈起其他事宜,燕君舞看看时辰,差不多也是该散的时候了,正待众人将最后议题商讨完毕,却忽有一个心腹侍从湿着半边身子从身后小门那里匆匆走了过来。
那侍从直走到他身旁,凑过来附耳禀报道:“主上,夫人闹着要走,瑞鱼姑娘拦不住?特地叫我赶过来……”
他还没说完,燕君舞便已挥手打断他,低声道:“回去,叫扶中拦住她,我随后就到。”
侍从得令很快退下,可殿堂上众人却还讨论的热烈,他心里烦乱,实在听不下去,便叫过慕容蓑低声交代一番,眼瞅着左丘立不留神,带了随侍便自后面的小门溜出了议事大殿。
左丘立转过头来不见了燕君舞,便问对面的慕容蓑道:“主上呢?”
慕容蓑对着旁人尚能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着左丘立心里总有那么点忌惮,面上便有点不大自然,晒然道:“大概出恭去了。”
左丘立皱了下眉,却忽听风雨声中,隐隐传来马蹄声响,不由起身走至前面,推开窗扇往下一看,便见一辆马车停至楼下,大雨中两个侍从手撑大伞帮燕君舞遮风挡雨,护送着他上了那辆马车,转眼之间,马车已疾驶而去。
他转身走回来,脸色便不大好看,问慕容蓑道:“主上出个恭竟要回内城才成么?”
慕容蓑故作不知,装傻道:“啊,主上回内城了?”
左丘立哼了一声,又道:“我听说主上自破城后便宠着一个东宁女子,可有这回事?”
慕容蓑只好继续装傻,应道:“这个……内殿中事,阿蓑便不清楚了。”
左丘立斥道:“你不清楚,阿簪还能不清楚?”
慕容蓑被他问住,不由汗颜,呐呐道:“大师父……妇人家的话,阿蓑一向是当耳旁风的。”
“你?”左丘立斜眼乜他,道:“也就只在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背地里那耳朵根子也不知有多软。”
“哦……”慕容蓑脸上忽红忽白,虽是端坐不动,头却微微垂了下去,“大师父谬赞了。”
马车一路疾驶回沉水殿,不等车子停稳,燕君舞便一跃跳下,冒雨大步往里面冲。身后侍从忙不迭撑开大伞,紧跑几步方追上他。
走至大殿前的丹墀上时,瑞鱼已迎了上前。
“人在哪里?”
“回主上,夫人在后殿,扶中大人正在劝她。”
燕君舞心中有数,略松一口气,扔掉身上被雨水打湿的披风,径直往后殿赶。
叶莲被扶中堵在通往前殿的回廊内,却不知怎样竟把扶中的剑抢了过去,拿剑抵着他脖子,威逼阻拦她的众侍卫后退,一边道:“退开,不然我就杀了他。”
扶中张着两手小心后退,边退边劝她道:“夫人,外面雨大,就算你要走也等雨停了再走,何必急于一时?”
叶莲咬牙道:“我不管,我今日一定得走,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要走。”
燕君舞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上前,沉声道:“我说过等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