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春-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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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们少主可是我命中那位沙罗双生的贵人?”
“咦?”她微微苦笑,“不是的,许阁主你同我们少主的命格极为契合,而那个沙罗双生的人却和你的颇有相克之处。”
许敛宁默然无言,两人一前一后,待转了几转,已经可见一辆马车靠水边停着。车帘被人卷起,可以看见里面坐着的男子正支着下巴,对着棋盘思索。唐沁轻声道:“少主。”那人只抬了一下头,外边的人还没看清他的长相,就见车帘轻飘飘地覆下,只依稀可见里面一个人影。
唐沁忍住笑:“少主,许阁主看穿了你教我编的那些谎话,我没法子只好带她来了。”
许敛宁看着车帘后的人影,只觉心头的失望越滚越大,竟然完全失神了。
那人的声音入耳低润舒适:“许阁主,我教唐沁说的这些话,句句属实,只是我不便于露面才如此。”
许敛宁回过神,淡淡道:“那么那日在客栈,公子也的确逼迫过唐慕华了?”
“我只是将玉佩还给他罢了,他现在年老胆怯,我也不会动手杀这么一个人。”那人语气中有股淡淡的倨傲,“却没想到给龙腾驿的林子寒一击得手,我原本也不想做半分辩解,却在翌日见到了活生生的唐慕华,这才潜进唐门查看。”
“公子又何必藏头露尾,这样又教人如何信服?”她知道对方说的多半是真话,可还是忍不住向他迁怒。
只听一阵棋子轻响,那人似乎失手打翻了棋盘,许久才淡淡道:“在下不愿以真面目见人,并非是想隐瞒什么,只是在下的容貌十分……怪异。”
许敛宁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是我失言了。”
那人撩起车帘,已经戴上了那夜见过的钟馗面具,缓缓走下马车:“说了这般久,都忘记按江湖礼节来。在下姓重,单名轩,草字少言。”
许敛宁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尘封往事:“重公子可是西域人么,怎么听口音却不像?”
重轩道:“以前请的教书先生都是江南人,是以也是这一带的口音。”
她垂下眼,一时心思百转。重轩也没再说话,两人之间顿时冷场。也不知隔了多久,只听重轩轻轻一咳,正要开口,却被许敛宁抢先了:“打扰多时,还有朋友在等候,这便告辞了。”她也不等对方应声,疾步走开。
远处望风的唐沁见她走过来,不由奇道:“你这就走了?”
许敛宁停下步子问道:“唐姑娘,你是唐门中人,怎么会跟了重焰宫?”
唐沁微微笑道:“那年我被罚面壁的时候碰见宫主璃夫人,她收我为徒,这些年我也一直对家里说到外边去玩,实际是去了重焰宫。”
许敛宁点点头,心中飘过一句话:有些事,果然还是躲不开。
韶华不为少年留
待同司空羽分道后,下一步便是去随州。她一路且行且停,不管是牵着夜照慢慢走,还是策马赶路,最后都可见到重焰宫的马车停在客栈外边。往往都是清音进客栈来买了吃食,又回到马车。
许敛宁开始几天还时常梦到同张惟宜分别的那个晚上那场秋雨,到后来全便成一个小鬼死命地缠着自己,转过身那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却突然死气沉沉倒在地上软成一滩。这几日下来,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恨不得冲过去将事情说清楚了。
这般忍了十几日,才慢慢吞吞地过了剑阁。在一家客栈投宿后,许敛宁见清音向店小二叫了饭菜送去,便要了一碗水,也走向马车。
重轩见她过来,微微诧异。只见许敛宁走近了,将那碗水放在马车上的小桌上:“我想你吃不惯蜀地的菜肴,用水浸一下就会好些。”
重轩戴着面具,看不到神情,听语气却是笑着的:“多谢你。”
清音本埋头吃得不亦乐乎,闻言不禁奇道:“少主,原来你不爱吃辣的?清音觉得很好吃啊。”她沾得满嘴的红油,看起来有些滑稽。
重轩语音带笑:“嗯,我吃不惯,你爱吃就多吃些。”
许敛宁见他们一派和乐的模样,也识趣地告辞。重轩却忽地伸手拂过她的衣袂,抬头道:“刚才勾住了。”许敛宁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转身的一瞬间却听他在背后说道:“你也早些休息罢,这几日都见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许敛宁有苦说不出,也不知道对方是完全不知情还是刻意如此。若不是他们跟了一路,她也不会这样。
她回到客房中,就洗洗睡了,躺在床上也一直半醒半睡的。梦中那个拖着鼻涕、走路磕磕绊绊的小鬼还是一如既往聒噪。她却突然觉得指尖一热,被人轻轻握住了,就像在唐门那次一般。明明可以感觉到,却始终不能清醒。
之后就再不记得什么,等睁开眼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梳洗了吃过午饭才带着夜照赶路,不仅离开客栈时候没见着那日日跟随的马车,这一路上都没见着,不由松了口气。
如此赶将几日,出了汉中,离随州也不远了。
她心绪愉悦直奔随州城,却在进城门的那一瞬间心神俱伤。那个梳着双髫穿着嫩粉色衫子的少女轻飘飘地奔到面前,笑得天真烂漫:“姊姊,我们等了你整整两天,还以为你在路上出意外了。”
许敛宁怒从心起,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是么。我这几日没见你们,原还担心你们出了变故呢。”
清音半分也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一派欢喜地往回跑:“少主少主,人家也这样担心我们呢。”
马车帘后的人影动了动,传来重轩这厮的声音:“我们这几日另有要事,倒累许姑娘担忧了。”
许敛宁只觉无力,也不知这两人是真傻还是假傻。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本来就最忌讳不吉利的话,她不信鬼神怪力之事,可好端端走在路上还被人说成“出意外”,未免有些失礼了。
她平心静气地开口:“不知两位可有住处否?我倒在随州城有一处院落。”这本是一句客套话,一般人都会以男女避嫌的理由推了,却听重轩当即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许敛宁弄巧成拙,一拂衣袂便走。清音欢呼一声,乐颠颠地牵着马跟着她走,全然不知对方恨得咬牙。
许敛宁在心中想,她一向惯了绕着圈子说话,看来今后得改一改。
清音喜欢天井中的花架和杨树,哼着小调在天井里一圈圈绕着。许敛宁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将里屋的摆设检查了一遍。萧先生在自绝前比出的口形似乎是“随州”二字,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间老屋可以牵扯上关系。
清音好奇地攀上花架,然后倾过身去够一旁的老杨树。疏忽之间,她娇小的身子已经攀住了枝桠,嗖得一下窜上到树上。许敛宁顺着杨树望下,目光定在树下的一张太师椅上。她记得萧先生总爱躺在这张椅子上。
忽听树枝折断的轻响,清音啊得叫出声,径自从树上跌下来,落下的地方正是那张太师椅。许敛宁单足一点,从窗格中飘然,伸手将太师椅挪到一边。清音闭上眼,却久久没有感到摔在地上的痛楚,不由好奇地睁开眼,只见少主正打横抱着自己。
许敛宁只觉得重轩似乎诧异地看了自己一眼,心里歉疚,忙别过头看着那张椅子,只见扶手下面似乎贴着什么事物。她小心地取下来,发现是一个油纸包,里面似乎是书信一类的东西。
她将那包东西拿在手中转过头去,重轩竟然还抱着清音站着,直直望着自己。许敛宁难堪地开口:“重公子,你举着个人不累么?”
重轩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松开手,清音便悲惨地被摔在地上。
“少主,你松手的时候能不能叫清音一下?”清音不满地爬起来,“清音被吓了一跳。”
许敛宁轻轻一笑,伸手替清音拂了拂身上的灰:“刚才真对不住,我本来该先接着你的。”稍顿了顿,又道:“你等下想吃什么点心,我补给你好么?”
清音想了想,然后张口报出一连串的名字。重轩听到后来忍不住打断她:“我们是客,也没见你这样无礼的。”
清音嘟着嘴:“主人不是要尽力款待客人才对吗?我哪里无礼了?”
许敛宁微微笑道:“是啊是啊,我都没款待过两位呢。本来是想请二位去酒楼的,可是重公子不愿露脸,便将就些等我买回来可好?”
清音很好奇地看着自己公子:“少主你为什么不愿露脸?又不是见不得人。”
重轩暗自难堪:“够了,清音你别说了。”
许敛宁也微微好奇起来。对于男子而言,容貌其实并不算重要,何况她对于许多年前那个走路不稳的小鬼印象并不好,但是也没觉得丑怪了。
“我出去一会儿便回来,两位请自便。”她将那个油纸包收好,动身去买吃食。
重轩闻言也跟着过来:“我和你一起。”
许敛宁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你脸上戴的这个未免太吓人了。”
重轩停住脚步,一抬手将面具取下,淡淡道:“我也觉得这样相对,未免太过失礼。你莫要误会了别的。”
许敛宁心道,你们失礼的事情都做了不少,这件真的不算什么。她微微抬头,看着阳光下的面孔,没破相也没少长个什么,待看到他的眼睛时候还是忍不住轻轻一笑:“你长得哪里怪了?就算瞳色和中原人不同也没什么。”
重轩脸上微红,有点不自然:“两眼的瞳色不一样就怪了。”
许敛宁转过脸,却克制不住嘴角的笑:“不细看却看不出的。”
两人走在街上。许敛宁也觉察重轩所过之处,不少姑娘偷眼相望颊边泛红,只可惜他受不了身边身后的窥视,从脸上红到耳根。她头一次觉得对方不惹人厌,玩笑道:“若是你当真长得奇怪,也不会有这许多人瞧着你,以后不若就这样好了。”
重轩狼狈地看她:“我觉得还是戴着东西习惯些。”
许敛宁只是笑了一笑。
在铺子里挑了绿豆糕豌豆黄玫瑰糕等各色清音喜爱的糕点,老板惊疑不定地捆了一大包,最后在对方结账的时候终于笑得像菊花盛开。许敛宁突然问道:“清音喜欢爬树么?那偏好未免也太危险了。”
重轩微微笑道:“我倒觉得没什么,她掉下来我总接得住她。”稍缓了缓,神色也变得柔和:“我以前身子弱,有个玩伴也很爱爬树,有次她摔下来我冲过去接,结果还弄折了手臂。”
许敛宁偏过头看着另一面的街市:“你很恨她吧,害得你折了手臂。”
重轩摇摇头:“她不是故意的,我为何要恨?人生短短数十载,光顾着恨别人,总会忘记许多该高兴的事情。”
许敛宁不由道:“令堂真是豁达之人。”
“你怎的知道这是我娘说的?”重轩惊讶地看她。
“随口猜的。”许敛宁不敢看他。就算对方不在意罢,她却觉得心中还有根刺。只是重轩到底还是没能认出她来,也不太清楚当年的缘由吧?而过去这些事,由她来说出口,也有点不合适。大概是走神太久了,重轩忍不住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许敛宁转过头,正看着他一双瞳色一蓝一黑的眸子,强忍住笑:“没有没有,没什么。”
重轩看着她要笑不笑的样子,神色黯淡。许敛宁转开话题:“不知重公子喜欢什么菜色糕点的?”
重轩唔了一声:“只要不太辣的都不挑。”他眼神澄透清澈地看过来:“你也别总是那么生分地叫我公子,不如……”
许敛宁当即接口道:“少言,我便叫你少言可好?”
他站在那里,微风拂起他的衣袖,神色竟有些欢喜:“原来你还记得我的表字?”他垂下眼,不意间漾起的笑意竟将脸映亮了似的:“我以后便唤你敛宁罢。”
许敛宁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
那个油纸包里装的东西,她曾猜测过,却不想会如此重要。
里面只有两封书信,字迹不算太好,言辞却颇为恭敬。不过江湖中人不识字的都大有人在,这也不算什么。
只是信的落款却是柳,君,如。
武当大会,围聚山下的天殇教,后来悄然退去。明明部署周详的计划,却被对方知晓,她依然还记得爆破后那一场混乱血腥。最后,萧千绝失手被柳君如刺伤后冷笑道,我今日不来杀你,杀你还会脏了我的手。
她开始还以为不过是柳君如贪图盟主的位置,先着手对付唐门,谁知这场阴谋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了。
那么半年多前,踏破凌轩宫在南京府的暗哨的,多半也是龙腾驿了。可笑她还对何绾旁敲侧击,一心以为是她做的。而师父在武当山上对龙腾驿的态度不佳,也有了因由,想是师父得知了一些事,只是没有真凭实据而已。
萧千绝也并非完全被他蒙蔽,不然也不会在这里留下东西。他的确不需要手刃仇人,一旦事情败露,柳君如身败名裂、同天下名门正派为敌,实在比死在他的掌下痛苦得多了。其用心,实是让人暗暗心惊。
她拿着这包书信,心绪不定,想了半天还是将油纸包放回太师椅的扶手下面。
重轩见她回转,不禁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一边伸手去探她额上的温度:“是不是着凉了?”
许敛宁向后让了让,他落了空,有些难堪地僵在那里。她勉强一笑:“我只是想到师父还有吩咐我的一些事情没办,有些焦心。”话音刚落,她不由啊了一声,自语道:“殷晗,殷晗……难道也是……”许敛宁反手拉住他的手,语气认真:“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你以后若是有闲暇,便来杭州府找我,我办完事就打算在孤山长住。”
重轩顿了顿,缓缓道:“我陪着你,这样不好么?”
许敛宁松开手,顿感无力。她暗自措辞了一会儿,开口道:“少言你只怕误会了。我在意的止有一个人,便只念着那个人了。”
重轩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叹笑道:“我也不想看你为难,你便当我是痴心妄想,只是我看着你就觉得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一般。”许敛宁只觉得头都疼了,正要挑明了说,却见他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你也不用躲着我,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若要记得便当作笑话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