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山河-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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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好在有柔福。
这个平素娇娇怯怯的妹妹,竟在苍天塌陷之时力挽狂澜,救了他也救了所有人。他相信她是上天派遣的神女,也相信唯有她,才能让大宋四海升平永享万年安康。
赵桓一面写下了圣旨又盖了玉玺,冒着被金人发现的危险,找到了所有他能找到的旧臣,公章私印一个一个不要钱似的往上盖。他已经对柔福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深信不疑,柔福说金国会倒,金国便果真岌岌可危;柔福说会把他们接回汴梁过年,便果真将一切安排地妥妥帖帖……
“帝姬这双手轻轻一推,金国便哗啦啦倒了一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如是感慨。他时常自称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唯有南向自刎才能明志。如今看来,他已经不用自尽了。未来会很好,一定会很好。
柔福……柔福帝姬……
这几个字已经被数万宋俘顶礼膜拜了无数次,也成了金人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靥。
赵瑗依旧站在二层小阁楼上看着赵楷双手落子,无数次摩挲着临时勾勒的简笔地图。地图已经卷了边泛了黄,上头描画着无数深深浅浅的痕迹。秋风卷着落叶无情地拍打着窗子,也将她的衣袖吹卷得哗哗作响。
“差不多了。”她轻轻说了一句,向赵楷福一福身,“臣妹告退。”
赵楷双手齐齐僵在了半空中,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赵瑗:“嬛嬛这是要去哪儿?”
赵瑗轻声笑了一下:“自然是去铺好退路。三哥莫不是以为,只要韩将军到来,金国便会顺利放我们走?要知道这可是几万宋俘,要知道,这些宋俘里头,有十几个王爷和大宋的官家!”
赵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你……”
——你是女子啊。
——这种千钧重担,怎能落在你一个女子身上?
——说起来,真是要叫三哥惭愧死了。
黑白二字啪。啪地掉落在了棋盘上,微微旋转两下,即刻便寂静无声。赵楷站起身来,郑重地同她说道:“三哥与你一起去。你要做什么,尽管告诉三哥,三哥来——”
赵瑗摇摇头:“三哥唯一要做的,便是好好护着自己,护着嫂子侄儿们,等韩将军来。”
“嬛嬛!”
“嬛嬛告退。”赵瑗又低头福了福身,起身走下了阁楼。赵楷起身追了两步,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最终却只想个泥雕木塑一样,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他知道他去了也是累赘。
没有柔福的聪慧沉静、没有柔福的大胆机敏、没有柔福的神机妙算,只是累赘。
要不然,他怎么能在上京城里苦熬一年半,柔福到来之前,整个人过得生不如死?
“柔福……”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揉捏着太阳穴,分外懊恼。
比起柔福,他这个皇兄还真是无能得很,蠢笨得很,失败得很。
赵瑗一路走到了酒肆里。伙计们齐齐叫着东家,但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自从金国诸王自立、内乱四起,整个上京城就废了一大半。她点点头,取下斗笠和遮面的纱巾,走进了二楼一间临窗的雅间里。
里头只坐着一个人,秦桧。
这些天来,秦桧已经习惯了单独在这件酒肆里喝闷酒。议和之事一拖再拖,赵构已经不耐烦地下旨斥责。再加上岳飞接连打胜仗,所有人都觉得,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议和了。可是,如果不议和,他费心做出的一局大棋,便会就此化为泡影。而他自己,也永远别想要飞黄腾达。
“秦大人。”
秦桧无精打采地抬起头,瞧见门边少女的一瞬间,几乎整个人都要跳了起来。
柔福帝姬!
她不是远在燕州么,不是说岳飞已经封死山海关,禁止任何人出入了么!
先前他只是隐约听说,金国这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背后都有柔福帝姬的影子。他起初认为这不过是传闻,后来认为这是那些已经无依无靠的老臣们的自我安慰。何曾想……何曾想,他居然真的在上京城里,看见了帝姬本人!
“金国的诸州县,已经被我策反了一半。”赵瑗倚在门边,静静地开口,“剩下的那一半,我会让‘金国诸王子互相不服气,全部拥兵自立’,然后将金国彻底分裂成几十个自顾不暇、内。乱频频的小国,从此无暇顾忌南侵大宋。这般情形下,秦大人又将如何自处?”
秦桧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赵瑗不等他想完,便又耸了耸肩,轻声说道:“我从不掩饰对你的厌恶,秦大人。虽然你眼下什么也没做,但我依旧很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最好不要被我抓住什么把柄,最好不要‘再’做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否则——”
她威胁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住了口,戴上斗笠披上面纱,转身出了酒肆。
靖康三年十二月末,金国诸王反,数十州县自立为王。
靖康三年十二月末,韩世忠麾下大军千里疾行,东进渤海湾,转而北上,出山海关,经北安州,直抵金国上京。
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眼下已经自立为金帝的完颜宗弼。
第73章 宋俘南归
问:在什么时候,人类的奔跑速度;可以超越极限?
答:逃命。
在受够了将近两年的折磨之后,所有留在上京城里的宋人,在守卫酩酊大醉、城门大开的那一瞬间;疯狂地向城外涌去。无论是耄耋之年的老臣还是小脚蹒跚的后妃;全都一路疯狂地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官道上统共有两队兵士把守;左边是金兵、右边是宋军;全都军容整肃,沉默且无言。
没有人对这种怪异的阵仗提出半点疑问,每个人心中都只剩下两个字:向南!
快向南跑;南边有温暖的土地温暖的亲人,南边再也不用承受极北之地的苦寒与金人的折辱。
向南;向南;一路向南!
累了没有人哭;饿了没有人抱怨;脚底起了泡挑开继续跑。浩浩荡荡的人。流一路向南;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建州的边界上,又立刻被金兵拦了下来。
这支金兵的首领,是一位身穿金国帝服的年轻男人。
有不少宋臣认得这个男人,他曾在最后一场宋金交战中大出风头,迄今仍有止小儿夜啼的凶名。
那是金国先帝的第四个儿子,完颜兀术,汉名宗弼。
“人呢?”宗弼望着跪在马前苦苦哀求、衣衫褴褛的宋俘们,根本不为所动。
推搡的人群渐渐分开了,衣衫褴褛却依旧风。流文雅的老臣们,簇拥出了两个人来。
先头那个,是位身穿帝服的男子,已经不再年轻,却依旧有一派浑然天成的文雅之态;后头那个,却是个身着帝姬服色的少女,顶多只有十七八岁,仪态从容。
“先将我皇兄放了。”少女脆生生地说道。
“办不到!”宗弼断然否决。
“用本王赎回官家!”另一头,赵楷焦急地朝这边喊道。
“办不到!”宗弼粗暴地否决,紧接着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眯着眼睛笑了,“你的皇兄,宋国的官家赵桓,抵得上一万人。”
言下之意是,让他爽上一次,就可以放走赵桓。
赵瑗在心中默默地数了一下,然后对他说道:“我总共带来了两万一千零八十七人。”
“嗯。”宗弼短促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大王与我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应当知晓我的性格。”赵瑗柔声说道,“我素来喜欢做生意,也很擅长做生意。所以,大王给我算个添头如何?除我皇兄之外,这八十六个人,便充作添头抹去。”
“嗯。”宗弼隐隐有些兴奋。
“好。”她微微一笑,偏头冲赵桓点了点头,上前两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乖乖地来了,而且将上京守军尽数毁了一遍,还将我在上京的一切家底都给烧了个干净。你现在过去,立刻就可以接手上京,顺便还能揍宗磐一顿出气。”
宗弼眉头一扬,吩咐手下:“放一千又八十六个人过去。”
此言一出,一大群宋俘推推搡搡好不热闹,周围“大人还是等下一拨罢”“容老夫先去”的声音不绝于耳。赵桓静静地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们,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又舒展开。他身边早已经站了一批望眼欲穿的重臣,眼巴巴地瞅着那处窄窄的过道,分明想挤,却又不敢。
笑话呢,连官家都还在这头望眼欲穿,现在去挤,立失圣宠!傻子才去呢……
不过,这种归心似箭又被折磨怕了的“傻子”们,倒是不在少数。
赵瑗等一千来个人过完了,走到宗弼的马前,静静地说道:“你可以当着两万宋臣、数十万宋军的面,狠狠甩我一个大耳刮子,以泄心头之愤。我保证,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也不会闪避、不会还手。你可以让他们先发个毒誓。”
“嬛嬛!”
“柔福!……”
“……帝姬。”
“……”
不少宋人已经扭过了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再看。当着数十万宋人的面被折辱至此,素来高高在上的帝姬,也已经豁出颜面了罢?况且……
“这是第一轮。”宗弼全身都像烈火一样痛快。他知道眼前的帝姬有通天彻地之能,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这回居然要结结实实地挨他一耳光。最妙的是,这是第一轮!第一轮!……
两万宋俘,加上一个赵桓,她至少要让他爽上三轮,才能把这些宋俘全部送回去。反正这些死不了的老家伙们留在上京,也是浪费粮食。这回居然能换柔福帝姬的……
真真是太!值!了!
“立誓。”她声音不大,却隐隐有几分凌厉的意味。
赵桓低低唤了一声“柔福”,走近了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却硬生生被一位老臣拖住了衣袖。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出来,赵桓眼中已经泛起了几分湿。意。
当众被打一耳光呢。
在这个“士可杀不可辱”的年代里,颜面被削,是一件比丢掉性命更严重的事情。
大宋官家垂下了头,带着几分愧色、几分悲痛,用沉重的声音立了誓。他发誓这一切都是柔福帝姬自找的,出了什么后果,自由柔福帝姬一人承担,绝不会找四大王的麻烦……
接着是他身边的近侍,接着是远方那些带着悲怆之声的西军汉子们……
啪!
宗弼抬起手,结结实实地给了赵瑗一耳光。
赵瑗微微侧过脸,抿去了嘴角的一丝血痕。即便不用去看,她也能知道,脸上已经肿的通。红。虽然她很迅速地朝旁边侧了一下头——就像电视中见过无数次的那样,在巴掌到来之前侧过头——但宗弼的力气,还是过大了些,比上回赵构打她还疼一些。
“啧。”宗弼甩了甩手,似乎是嫌自己打得轻了,“放一万人过去。”
“不成!”宋俘中有人抗议,“理当让官家先过!”
回答他的,是宗弼结结实实抽过去的一鞭子。
“砧板上的鱼肉,没资格与本王讨价还价。”宗弼冷冷地说道,“让一万人过去。”
这一回,过去的人不再像先前那般欢呼雀跃,步子也沉重了许多。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就像是打在了每一个人脸上,从脸颊到脚板底,通通是火辣辣的疼。
赵瑗捂着通红的脸颊和渗血的嘴角,仔仔细细地数了一万人过去,然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宗弼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第一轮是一个耳光,那么第二轮呢……
“你可以骑着马,从我身上踏过去。”她静静地开口。
众皆哗然。
金人的马有多厉害他们是清楚的,铁蹄子一旦踏在了脑袋上,要么死无全尸,要么还是脑浆迸溅死无全尸。就算是踏在了身体上……被金人活活踏死的人,还少么!
最要命的是,眼下这边还有一万宋俘,和一个官家赵桓!
若是赵瑗这一轮,被宗弼活活踏死在当场,剩下的一万宋俘,或是赵桓,就必须留下一个……
“如何是好?”近旁的大臣们都捏了一把汗,喃喃自语。没错,马踏脑袋的确比甩她一巴掌更能让宗弼感觉到爽快,可若是她就此命陨当场……
远处的赵楷甚至不顾金兵拦截,一路纵马而来,要替代赵瑗,让宗弼的马,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宗弼依旧毫不留情地一鞭子抽在了赵楷身上:“本王要你的命做甚!”
爽!
太爽了!
简直爽得不能再爽!
他一定要对准她的脑袋,不,身体也行,狠狠踏过去,让他的骏马,在她的身体上,生生踏出四个窟窿来!
希望她还有命让他爽上第三次啊……呵。
宗弼微笑着跨上了马,周围众人沉默地让出了一条小道。赵楷被身后人死死拖着嘶哑着嗓子求宗弼放过她,赵桓也已经回过头去暗自垂泪。至于更远处的地方,数十万宋军又被帝姬胁迫着,立下了第二个毒誓:这是帝姬自找的,绝对不能因此事找宗弼大王的麻烦。
静默。
永无止境的静默。
就算是宗弼的部下,也都纷纷屏住了呼吸,亲眼见证这位胆大包天的帝姬,是如何被他们英明神武的大王纵马踩死的。
赵瑗平静地搬来了一块黑黝黝的大石头,放在地上,然后枕着石头,示意宗弼可以开始
宗弼高高地扬起了马鞭,胯。下骏马也高高昂起了头——
“驾!”
骏马有如风驰电掣,从柔福帝姬的身体上狠狠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