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山河-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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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远越追,越追越远。
少年抱着长枪去了演武场,将祖父传授的枪法演练了一遍又一遍。他想不透自己是怎么了,只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赵瑗淡淡的笑,还有她那副永远沉静从容的样子。
深宫里教导出来的帝姬们,都是这个样子么?
柔福……帝姬……
“郎君。”有家将在叫他。
种沂停止了演练,汗水已经浸湿了里衣。
“枢密院的调令下来了,您擢了陕西路副都总管、眉州防御使。”
种沂猛然一惊:“眉州?!……”
他们疯了吗?
“吴玠吴大人呢?”
“说是擢了汴州团练副使。”家将小心翼翼地答道。
这回河北路大捷,从康王到底下的士兵无不精神振奋,连带着领兵的种沂和吴玠也连连破格拔擢。可……他们疯了吗?
都总管、防御使、团练使,官阶其实是一致的。比起两人原先的身份,这种拔擢,绝对算得上是青云直上。
但是……
陕西路,是与西夏接壤的地方,从来都是种家西军的主战场。
眉州,地处成都府路,与吐蕃诸部遥遥相对,再往南就是大理。
汴州,其实就是王庭所在的汴梁。
这三个位置,都异常凶险。但是很明显,两人都在黄河以北打了胜仗,但种沂被调去防御西夏、吐蕃、大理,吴玠专攻一点:镇守京畿。
看出什么来了吗?
种沂的战线拉得太长了!
这种要命的时候被调去同时镇守西北、西南边关,那些老头子究竟在想什么?!
“恐怕要调的不是我,是整个种家。”种沂微微皱眉,“这回北上渡河,种家只派了我一个人过来……大约康王的意思是,种家守好边关就行,旁的不用去管。”
“郎君?”
种沂笑了一下:“毕竟是祖父、叔祖生前夙愿。我不做,总会有种家儿郎要去做的。”
他收起长枪,预备去接印鉴兵符,忽然又有人匆匆来报:“康王殿下来了。”
“什么?”种沂一惊。
“康王殿下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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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睡饱了。
营帐里燃着袅袅的香,两位乖巧的女婢一左一右地侍奉在床前。案几旁,一位略显瘦削颀长的青年正在低头写着些什么,砚台边搁着一卷诏书——就是当初她伪造的那封太上皇血诏。
“九哥?”赵瑗一惊。
竟是康王赵构。
赵构淡淡地“唔”了一声:“待我写完这幅字。”
赵瑗默不作声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暗暗琢磨着赵构这回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片刻之后,赵构收了笔,招呼婢女上前,替他将那幅字缓缓展开。
淋漓的墨迹有些狰狞,嶙峋中不乏风骨。赵瑗掩口呵呵笑了两声:“好字。”
“好字?”赵构也笑了,“嬛嬛,你当真认为九哥这字写得好么?”
雪白的宣纸上头,统共只有两个字——制衡。
制衡之道,帝王之术。
赵瑗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赵构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你很聪明,嬛嬛,可你毕竟不是男子——不是皇子。身为帝姬,你已足以惊才绝艳……”
“够了!”
“……你生气了,是我说的话触到你了么。”赵构来到床沿上坐下,看着赵瑗的眼睛,静静地对她说道,“相信九哥,九哥不会害你。这天下,只能由赵家人来坐。”
“我管不了这些!”赵瑗几乎有些口不择言,“我恨死了金人恨死了辽人恨死了——”
“我也恨。”赵构伸出手,仔细拢了拢她的领口。
赵瑗话头蓦地一刹,脸色有些变了。
赵构慢慢收回了手,依旧静静地看着赵瑗,问她:“那么接下来,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赵瑗深深吸气,慢慢平复了心绪,朝外头望了一眼。赵构又淡淡地“唔”了一声,清脆地拍了两下巴掌,随即便有两个人抬了一个大沙盘'1'上来。
“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嬛嬛。”赵构说道。
赵瑗定了定神,指着沙盘上一道绵延起伏的山脉说道:“这里。”
“太行山?”
“太行山,长城古道,京杭大运河,可兵分三路。但最重要的,是涿州。”
赵构顺着赵瑗手指的地方看去,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是说,燕云十六州?”
“对,就是燕云十六州。”赵瑗点头承认,“虽然千里急行。军有些冒险,但的确可以从燕云撕开一道口子,抄了他家后门。”
“也就是——围魏救赵。”
'1'沙盘在东汉时就有了,虽然肯定不能跟现代的比……
第17章 与宗泽的激辩
赵构皱眉:“也未免太过冒险。”
但他没有拒绝。
燕云十六州,是牢牢扎在宋人心底的一根刺。
自从后晋石敬瑭将燕云割让给了契丹之后,从古北口到太行山再到阴山的一整片土地,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再加上河西走廊曾经一度划到了西夏的地盘上,宋军几乎是回回挨打,天天死战。
那处地方有多重要?
长城从整个燕云十六州横贯而过,尽头就是山海关。再加上一个险要的古北口,简直就是整个天下的北大门。但这处北大门,已经被异族牢牢控制在手中数百年之久。即便后周世宗与□□太宗曾经无数次想要谋夺……也只是“想”而已。
当初童贯他掌。军之后,第一个想要“招抚”的,同样是燕云十六州。
所以赵构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
赵瑗微微垂下头,没有说话。
赵构站起身来,挥手命人撤了沙盘,静静地看了赵瑗许久。直到赵瑗以为他要直接变成泥雕木塑时,才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嬛嬛,你想念大哥么?”
赵构口中的“大哥”,就是被金人掳走的钦宗赵桓。
赵瑗猛地抬头,眼中微微泄了一丝不悦。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
“或许我这时候问你并不合适。”赵构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快,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们都是你的兄长,你自然不能偏颇。嬛嬛,我从小就知道你才思敏捷,却没想到你……”没想到你连行军布阵也如此了得。
幸亏,幸亏你不是男子。
赵构起身来到香炉前,背对着赵瑗,用一根小签子轻轻拨弄香灰,眼神有些晦暗。
就在半天前,他召集了整个宋军中能打得大将,一个一个地问过去。大部分将领面面相觑,唯有宗泽说了同样的话:“不妨从燕云撕开一道口子。”
只不过,这个口子,宗泽认为应该从朔州去撕,而不是赵瑗所提议的涿州。
当时赵瑗仍在沉睡,他们议事的地方距离这里足足有半里地,她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句,竟然都与宗泽不谋而合。
赵构渐渐拨弄了一会儿香灰,又仔细想了想方才的沙盘,忍不住有些发懵。
打死他也看不明白,为什么要从燕云十六州开始动手。
围魏救赵?
“魏”是这么好围的么?一个不小心就……
可柔福……柔福……
赵构从来不曾怀疑柔福的大胆聪敏。
那封血诏,那封号称“太上皇泣血而书”的诏命,他早就笃定是柔福伪造的。因为徽宗赵佶,他们的父亲,根本没有这种挥师北上的野心和胆气。
但他不会去拆穿。
因为时机卡得太好了。
天子血诏、金营夜惊、北上渡河、生擒兀术……虽然她故意埋下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隐患,但很明显,这几个“隐患”,依旧牢牢掌控在她的手心里。
她太大胆也太聪敏。
也幸亏,她只是个帝姬。
赵构略微收拾了一下心情,将签子丢在铜质香炉里,转身去问赵瑗:“想不想见见宗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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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泽,宋金之战中拼死力抗的大将,也是现今唯一一个既有资历又能打的大将。
但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在另一个时空,宗泽会在明年溘然长逝,死前三呼“过河”,令人扼腕。
但现今赵瑗见到他时,他还只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呵呵笑着指点小兵枪法。只有在束上铠甲的一瞬间,才隐然透出一种凌厉的杀意。见到赵瑗的那一瞬间,宗泽不悦地皱起眉——虽然赵瑗披了蓑衣穿了斗笠,打扮得完全像个男子,但终究是个女人。
先前赵构执意要带婢女进来,他已经很是生气,如今赵构竟然……
“宗老将军。”他听见那位少女缓缓开口,“从朔州到山海关再到古北口,一路崇山峻岭,也未免太过艰难了些。若从涿州入手,反倒可以占一个‘快’字。”
宗泽瞳孔微缩。
这少女……是谁?
赵瑗无意识地拢了拢蓑衣的领口,黑白分明的瞳子一瞬也不眨地看着宗泽。赵构一脸嘲弄的表情站在她后头,却有意无意地握紧了手中的玉钩。在那一瞬间,宗泽想起了一个人:那位替李渊和李世民打下小半个江山,最终却以悲剧收尾的平阳公主。
“此为军机。”宗泽的心情平复了些,口气也有些和缓。
既然是“军机”,当然就不能随意外泄了。
赵瑗略微皱了一会儿眉。她本想开门见山地惊老将军一惊,打开他的话匣子,现在看来没有任何用处。掌。兵的是宗泽,她没有官阶没有品级还是个帝姬……
“朔州处在燕云十六州的最西段,再往南便是代州。西汉时在此设代郡,连通太行山、阴山、燕山、祁连山并河西走廊,卡死了到潼关、函谷关、玉门关的粮道,也是一处绝佳的马场。巧的是,西军驻地离朔州并不远,若是直接调动,可事半功倍。”
赵瑗娓娓道来,听得宗泽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总老将军,若从朔州调兵,就必须从寰州、蔚州一路向东,才能牢牢卡住金人南下的关口。若是卡不住这个关口,那么这场仗打起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反倒会白白损兵折将。老将军,您应当知晓‘兵贵神速’。”
宗泽的脸色从白到红再到白,眼中呈现一抹奇异的神采,也不知是高兴多些,还是愤怒多谢。
“涿州,是上古涿鹿之野!再往南便是一大片平原,金人有骑兵!”
骑兵,铁浮图,是宋人永远的噩梦。
在亘古苍茫的涿鹿之野上,一旦放开了跑,那么必定如同摧枯拉朽,将整个宋军摧残殆尽。
这一回,连赵构也皱起了眉头:“嬛嬛,这是在送死。”
赵瑗恨恨地跺了一下脚:“那里有条大河,可以从涿州直通燕州!甚至它的第二条支流,距离古北口只有百里之遥!”它的支流,分别贯通燕州(今北京)和檀州。
宗泽眼中透着矍铄的光:“从朔州到太行山,也有一条河。”
赵瑗几乎要给他跪了:“但太行山以西是高原和崇山峻岭,以东才是易行大船的平原!”
宗泽笑了:“谁说……非大船不可?”
赵瑗愣住了。
谁说非大船不可?
宗泽真心诚意地朝赵瑗施了一礼。直到这时,他才隐约猜到了赵瑗的身份,也才真正把赵瑗当成了一位真正的武将在对待。正如赵瑗所说,朔州的位置太要命了,若是能够直接拿下来,一定会占据地利人和。至于天时……
三占其二,已经相当不错了,宗泽不想太过贪心。
“方才您提醒了我,宋军可以走水道,然后避开金兵最厉害的铁浮屠。那群拐子马只要到了水里,立刻就成了一撮枯草。虽然最终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但至少,能将损耗降上三成。”
“峻岭、急流、小舟,可比大船要快多了。”
“涿州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经由京杭大运河,源源不断地从南边运兵,但也很容易会被金人一口吞掉。如今金人分了三路南下,东、西、中已截其二。若从朔州入手,可以直接断他最后一条道。”
赵瑗又愣了片刻,才佩服地点点头。
果真不愧是宿将名将,比她只会耍阴招强多了。
“将军。”赵瑗低声说道,“其实我原本还定了一个‘回流’之计,您要听听么?”
第18章 北上涿州
金兵南下时,统共分了三路。
东路,是四皇子完颜宗弼麾下的骑兵,号称金国最厉害的一支铁浮屠,如今仍旧蛮横地盘踞在华东平原上,拖着辎重和宋俘缓慢北上。
中路,是二皇子完颜宗望麾下的步兵加骑兵。但现在,这支金兵已经基本被吞吃干净,连主帅也已经提前暴毙。并且,由于西军治军甚严的缘故,金国上京也只是大略知道了万夫长谋。反、皇子病逝的消息,对宋军占据金营、放走宋俘之事一无所知。
西路,就是金国相国公子完颜宗翰麾下的人马了。事实上,包括赵瑗在内,大家对这路金兵几乎一无所知——因为它既无大功也无大过。眼下宋军对这支西路军,顶多也只能骚扰而已。
赵瑗所谓的“回流”,就是激反宗弼手下的那支东路军,金国最强铁浮图。
还记得原先被赵瑗打断腿的那几位金国俘虏么?
他们连同最近烦躁兼且暴躁的宗弼一道,都被赵瑗拨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