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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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贯点了点头道:“难得。”问种师中道:“如何?”
种师中看了杨应麒两眼,说道:“这样也好。”
邓肃问杨应麒道:“地图的事情,你记得‘周全’?”
杨应麒道:“应该不会有什么漏子。”
这两句暗语听在童贯耳朵里毫无特别处,种师中认为别有含意,却也不说破。带了杨应麒出门,到了师道住处,请杨应麒先坐:“我去告知家兄。”
种彦崧在旁见到杨应麒,上前问道:“小七哥,你怎么来了?”
杨应麒笑道:“你爷爷让我来解说地图。”
种彦崧奇道:“地图?什么地图?”
旁边种彦崇咳嗽一声道:“爷爷要问的事,多半是军中要务,你多什么嘴!”
种彦崧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军中要务?”他毕竟是将门子弟,庭训谨严,口中和兄长抬杠,却没真问下去,转了个话题问那女子怎么样了。
杨应麒道:“我吩咐的人办事谨慎妥当,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
跟着两人又说了一些齐东野语,海外见闻。种彦崧言语貌似无忌,其实关于大宋军政之务半点不提,说话甚有分寸。汉部的事情杨应麒不是怕宋人知道,而是怕宋人不知道,因此有问必答,将津门、辽口的繁庶一一叙述,到后来不但种彦崧津津有味,连种彦崇也听进去了。
忽然杨应麒道:“种帅怎么还不见召,莫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种彦崇忙道:“我去看看,崧弟你陪着杨兄。”掀开帷幕,才进后堂,便见祖父和叔祖一坐一立都在隔壁。他怔了一下,做了个询问的手势,种师道示意孙子自己还要再听一听,种彦崇会意,便出来道:“杨兄,家祖父毕竟是上了年纪,方才微感不适,正在服药。须过一会再出来相见,还请见谅。”
杨应麒溜了帷幕一眼笑道:“无妨。”便和种彦崧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着说着,讲起汉部诸首领来,从狄喻开始,说到折彦冲、曹广弼、杨开远、欧阳适等人,萧铁奴、阿鲁蛮和自己却略略带过。
种彦崧道:“这么说来,你们汉部的首领都是我大宋子民了?折、曹、杨都是我大宋将门之姓,不知有无关系。大哥,你知道么?”
种彦崇见识较广,说道:“曹家似乎有旁支子孙在雄州,但听说家道中落已久,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还有折家,嗯,‘德御惟继、克可彦知’,那位折大将军,不知是不是折家的子弟。”
杨应麒听了心中倒是一突:“大哥二哥的家世,连我都不是很清楚。难道种家却知道?嗯,若二哥祖上是大宋将门,那和种家有些牵连也不奇怪。二哥至少自己还明白自己的来历,但大哥除非记忆恢复,否则只怕是谁也说不明白了”
又听种彦崇道:“至于杨家,听杨兄讲,好像汉部的这两位杨将军是江南人啊,多半和北地杨门没什么关系。”
种彦崧忽然问杨应麒道:“小七哥,这两位将军姓杨,你也姓杨;他们是江南人,你也是江南人——真是好巧啊!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种师道猜测杨小七就是杨应麒,只是兹事体大,当时并未向孙子说明。但种彦崧兄弟聪明颖悟,虽然没读过陈瓘给祖父的信件,心中却都有些怀疑杨应麒身份不寻常。因此刚才的那席话,半是闲聊,半是试探。
杨应麒听种彦崧这一问笑道:“我和大杨将军是本家。嘻嘻。”
他要是推说没关系,种家兄弟多半不信,这时自承“本家”,种家兄弟反而第一反应地怀疑他在攀附。种彦崧笑道:“小七哥,你既然是那位大杨将军的本家,干嘛不去金国讨个出身,还这么辛苦在海上跑生意?嗯,你这次临时来帮那个欧阳将军做事,是有在金国入士的打算了吗?”
杨应麒道:“也是,也不是。一来嘛,在汉部辖地做生意比在大宋容易,并不比做官辛苦。二来嘛,每天跑大杨将军那里打秋风的人多了去了,我现在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还没必要通过这条路子去讨出身。三来嘛,我虽然身在海外,但大宋毕竟是父母之邦,现在我做的生意,对自己来说固然有赚头,对大宋也颇为有利,所以不辞辛苦,冒风破浪前来。”
种彦崧哦了一声,问杨应麒做的是什么生意。杨应麒道:“我卖的是燕窝等药材。”
种彦崧奇道:“卖燕窝对大宋有什么利处?”
杨应麒笑道:“你不懂啦。有些药材,在海外便宜得很,在大宋却很昂贵,很多人都受不起。所以我们运来卖,只是收取一点应得的利润,既让自己有些赚头,也能惠及大宋。这却不是一举两得?”
种彦崧一时没听明白,问道:“海外燕窝很便宜么?还有,燕窝能做药材吗?”
种彦崇却凝眉片刻,接过话头问道:“除了燕窝,还有什么药材?”
杨应麒道:“一些消肿胀、去邪魔的药材也有,可惜找不到买家。”
种彦崧年纪虽小,但毕竟出身名门,也听得出杨应麒话里有话。忽而帷幕后咳嗽一声,杨应麒一听咳嗽便知是种师道要出来了,连忙起立。
帷幕掀起,种世道迈了出来,杨应麒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样一个干瘪老头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名气?连二哥都那般折服?”
种彦崇在旁边道:“杨兄,这位便是家祖父。”
杨应麒忙道:“江南杨小七见过经略相公。”膝盖弯下便要磕头,种师道伸手扶起道:“不敢。”
杨应麒道:“经略相公年高德勋,当得晚辈们敬仰叩拜。”
种师道道:“杨先生是义商,又通医术,老朽正有事请教,不必多礼了。”
种彦崇兄弟见祖父对杨应麒如此客气,心中均微感意外。
那边种师道兄弟已与杨应麒分宾主坐定,种彦崇见叔祖示意,便带了弟弟出去了。种师道道:“我有一故人之子,姓陈,名正汇,乃八闽陈了翁的公子,听说流落海外逾年,不知杨先生可知道他的消息?”
杨应麒问道:“相公认得了翁?”
种师道笑道:“莹中(陈瓘)是明道(程颢)高足,老朽是横渠(张载)门下,彼此音讯相通,如何不识?莹中临终前曾遗老朽尺牍一封,提起正汇贤侄之事,因此我知他在海外。”
杨应麒心中一凛:“我只道他种家是西北将门之后,没想到他们和中原大儒的关系也如此密切!陈正汇说他父亲临终前写了七封信,原来其中一封到了他手上!”口中道:“陈大人在汉部甚见重用。眼前这些事情,比如晚辈渡海卖药等等,也多是他在推动。”
种师道道:“有心了,有心了。只是我大宋之民,患的多是脏腑之疾,怕不是外伤药物疗得的。”
杨应麒道:“据晚辈所见,却是内病外伤都有。外伤急,内病缓,应该先把伤口包扎好,再慢慢调理内病。”
种师道道:“我怕的是药下得乱了,旧伤未愈,又添新病。”
杨应麒问:“眼下这药有什么不妥么?”
种师道道:“杨先生医术或许高明,可惜对大宋的水土似乎了解不深,只怕会弄巧成拙。”
杨应麒沉思半晌道:“当日沧州设港之时,晚辈也在场,见了一些战事,不知相公可愿意听听?”
种师道还未开口,种师中道:“愿闻其详。”
杨应麒便说起当初塘沽开港时那场规模不大不小的战争,他本人也颇通军事,口才又好,从天时、地利到双方兵力、建制、武将、士气,娓娓道来,让种师道和种师中有如亲临战场。种师道兄弟都是百战之躯,战场上的事情是真是假一听便心中了然。听完杨应麒叙述,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讶异之色!
杨应麒以为他们只是讶异大宋北伐军队未到而燕地已有过一场冲突,谁知道种师中却嘿了一声道:“了翁信中所言,我本以为太过了!今日看来,却是……嘿嘿!汉部,汉部!好个汉部!看来连大辽你们也不放在眼里了!”
杨应麒怔了一下道:“大辽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能战之兵已经不多,敢战之将也没几个了。当日我们八百兵马便几乎全胜他们二千人。如今有种帅在!十万大军横扫过去,还怕取不了一个小小的燕京?”
种师道淡然一笑道:“杨先生太看得起老朽了。”他说话甚有分寸,涉及己方军务便打住,顿了一下道:“刚才杨先生提到的这位曹将军,现在可在塘沽?”
杨应麒道:“不在。”
种师道道:“可惜。那是见不着他了。杨先生,汉部之中,如曹将军之将才者有几人?大金国内,又有几人?”
杨应麒沉吟道:“大金国内人物,有规矩在,恕不能奉告。汉部之内,或一二人,或二三人。”
种师道点头道:“难得,难得。”又道:“方才孙儿问杨先生为何千辛万苦,跨海来贩药。杨先生道是念故国之情——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么?”
杨应麒沉默半晌,说道:“我们在外海做生意,是背靠大宋的人力、财力才能做到现在这么大。大宋稳了,对我们大有好处。”
种师道点头道:“这才像句实在话。”忽闻三更梆声想起,种师道道:“本待与杨先生长谈,只是如今晚了,老朽身居危位,不便留客。”
杨应麒忙起身告辞,种师道派种彦崇兄弟护送他回去。不说杨应麒才出路口便有密子跟上保护,却说他走了以后,种师中对种师道道:“此人如何了?可要扣住?”
种师道道:“暂时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心!若他是好心而我们妨害他,岂不是恩将仇报?只怕反而误了大事。再说,我看此人不似鲁莽之徒,他既敢来,多半有把握我们害不得他!或者不敢害他!”
种师中冷笑道:“不敢?”
种师道道:“总之,这人的事情,就当我们不知道,彦崇、彦崧他们也不令得知。”这也是他刚才和杨应麒对话时没有点破最后一层灯笼纸的缘故。
种师中问:“童某人那边呢?”
种师道叹道:“我们便告诉了他,他会信?便信了,又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种师中黯然道:“不错。这场仗,着实令人担心。大哥你可有把握?”
种师道道:“如今看来,他们汉部转呈过来的情报,颇可信任。若依他们所言,大辽承衰败余绪,南京道精兵不过万人。耶律醇谮越以后扩军拉丁,所扩亦不过五六万人。平州之兵要防备辽西的金军,不敢动弹。而新招之兵,或可用,或不可用,要看将帅的才干如何了。若此次我得专军权……或能不败。”
种师中道:“这次童某人可不再是能架空的监军!只怕他不肯放权。”
种师道叹道:“尽力而为吧。”
第一二八章 锦囊妙计
杨应麒回到住处,和邓肃说起经过,邓肃惊道:“七将军,你好大胆!虽说老种乃天下名将,行事磊落。但你这样自暴身份,未免也太危险了。”
杨应麒笑道:“你过虑了。北国的英雄看重我,若是发现我在他们境内现身或许会不顾信义把我留住。但大宋人物——特别是内陆的豪杰大多还都把我们汉部看得太轻,这种思维惯势不是一两件事可以改变的。既不看重我们,便不会花大代价来相害。所以我算准他们不会对我们这些心怀好意的‘海酋’不顾道义。再说,以老种的立场,扣住我未必有什么好处。”
邓肃道:“现在没发生什么,你自然可以这样轻松。但毕竟人心难测,如今粮食也送了,地图也赠了,这雄州的士气民风你也看了,甚至连老种也见了。如果没什么事情,七将军你还是安排一下先回塘沽去吧。”
杨应麒沉吟道:“雄州的兵备确实让我担心。听说童贯和种师道又不和,这可不是好兆头。”
邓肃道:“目前看来,大宋的隐忧不少,但契丹那边忧患更多。大宋兵多将广,契丹只剩下燕京一路,以一路抗一国,如何能敌?”
杨应麒点头道:“不错。打仗打的毕竟是国力。耶律淳那点家底,无论如何扛不住大宋倾国来攻的。嗯,再说我们看到的也不是宋军的全部面貌,也许宋人另有杀手锏也未可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有些奇怪,不知道种师道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信心的样子。二哥常说老种是当世他最为佩服的名将,二哥臧否人物向来谨慎,想来总是有道理的。难道……难道种师道认为这场仗赢不了?还有,他看来不像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和童太监闹别扭?”
杨应麒埋怨种师道不处理好人际关系,却是冤枉对方了。童贯和种师道的矛盾,既不是一些日常礼节问题、近日私怨小仇所引起,更不是种师道“通情达理”些就能解决。童、种两人的深层矛盾,归根到底在于对军队领导权的争夺!
真正有足够的才能与威信来做这十几万大军最高统帅的,其实应该是种师道而绝不是童贯!这一点三军将士知道,辽夏敌军知道,甚至连大宋皇帝也都知道!但是,赵佶还是派了童贯压在种师道头上,委他以方面决断之权,而童贯也拒绝承认自己不如种师道。他不但要证明自己比种师道强,而且也要垄断这一次北伐的军功!原来自太宗北征失败后,赵家天子便立下世代相传的训示:无论同姓异姓,凡能规复燕云者即封王!这是大宋高得不能再高的荣誉。无论是谁成就了这件事情,生前固然位极人臣,死后也将名垂青史!
此番平燕之议,肇于燕人赵良嗣。赵良嗣在辽廷混不下去跑到了汴梁,他手头无它物可以卖给赵家,只好卖燕京——要想在大宋升官发财,唯一的途径就是立下平燕大功。而为了说服北宋朝廷出兵,瓦解反对派的持议,他又把燕人对大宋的向往以及辽军的软弱大大夸张甚至扭曲了。其实契丹南京道境内百姓真实的想法如何,赵良嗣也未必不知道,但他在道君皇帝面前既已说成那样,此后便再也改不了口了。大宋朝廷对燕京的了解又基本来自赵良嗣和雄州守臣和铣,而和铣所知其实也受过赵良嗣的重大影响,所以大宋对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