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3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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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这几条任命后,他呆坐了一盏茶。方问自己的谋士孟阳道:“这是何意?”
“殿下,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官家了?”孟阳试探着问道。
“没有啊。”赵宗实有些烦躁道:“每日晨昏请安。循规蹈矩,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那就怪了。”赵宗祐咋舌道:“官家怎么会这么做呢?没道理啊。莫非真是为了加强边防?”
“不可能。”孟阳断然摇头道:“孙汴和宋庠是我们的人。欧阳修和包拯,都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且向来不卖殿下的账。中枢两进两出,我们现在竟处在劣势了。”
“不会吧?”赵宗祐惊讶道。
“事实如此。”孟阳叹口气道:“现在两府八公,我们这边有韩相公和王枢相。还有吴奎吴副枢三人。其余五人,竟然全不是我们这边的了……”
“可也不是赵宗绩那小子的人吧?”赵宗祐不服道。
“怎么说呢?似非而是。”孟阳满嘴苦涩道:“这五人的名声都很好,似乎是不偏不倚、唯皇命是从之臣。但他们不可能没有偏向……欧阳修乃陈恪的老师,王珪是陈恪的同乡。曾公亮是陈恪武学改革的鉴定支持者。包拯素来欣赏陈恪和赵宗绩,曾经多次为他们说话……富弼这根老油条,不会轻易表态,但一旦官家有所倾向,他也会做个顺水人情的。”
“所以我们是三比四,乃至三比五么?”赵宗祐惊呆了。不是说大局已定了么,怎么转眼就翻过来了?
“有这个危险。”孟阳阴着脸道:“所以我们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官家下此狠手!”
“那个……”赵宗实终于说实话道:“会不会我在殿试通关节的事儿,被发现了?”
“啊?”孟阳和赵宗祐同时瞪大眼道:“你不是说,坚决不接受任何请托么?”
“唉……”赵宗实郁闷道:“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可就难了。大家之所以捧我,无非就是因为我仁义,将来跟着我有好处。我琢磨着殿试只是排个名次,又不黜落,何况推脱不掉的人也不多,就那么十来个,把他们的名次往前挪挪,不过举手之劳,无伤大雅。何必去惹得他们怨念呢?”
“这话倒也没错。”孟阳道:“是不是走漏了什么风声,被人拿住把柄了?”
“不可能。”赵宗实摇头道:“这种事一旦泄露出去,那几家子弟这辈子就算毁了,谁家敢泄露分毫?”
“如果官家真察觉到什么,直接把他们打落三甲,或者寻个由头让他们下第,都是可以的。”孟阳缓缓道:“放榜之后,他们都名列前茅,可见应该没有走漏风声。”
“那就怪了……”赵宗祐摸不着头道:“莫非官家就是想整我们?”
“为什么整我?”赵宗实恼火道:“我还得怎么做他才满意?”他的王府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宫女内侍的数量,只有规制的三分之一。每日饮食绝少荤腥、即使正餐也不过三菜一汤,四季衣裳不过六套,换干洗湿,从无多余。
他的府里不养歌姬,甚至没有妾室,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唯爱读书,大半的俸禄都变成了书籍。
自从奉命在西府协理政务后,他每日里阅看公文上千件,夜以继日,从无纰漏……让枢密院的官员又羞又愧,工作效率竟然提高了一倍。
这一桩桩美谈的背后,是他对自己残酷的压榨。堂堂大宋王爷如此自虐,所图自然只有一件事。努力一旦遭到无视,难免生出各种郁闷愤恨……
“殿下息怒,先问问韩相公的意思吧。”孟阳赶忙安慰道:“说不定另有深意呢。”
“嗯……”赵宗实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有人生气就有人高兴。得知欧阳修和包拯入中枢,陈恪也得以参与军机后,王雱按捺不住兴奋之情,罕见的来到陈恪府上。
“现在看来,”他那张俊秀阴柔的脸上,写满了快意道:“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吧!”
“呵呵……”陈恪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不怪赵宗实他们摸不着头脑,因为这本就是一次陷害。王雱无从知道赵宗实为一些关系户通了关节,这都无所谓,栽赃可不管你干没干过。
王雱的方法简单到令人咋舌,其心机之深,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他本身就是国子监生,加之手里有新学党人做眼线,自然对今科呼声最高的王俊民了若指掌。他知道对方与韩相公的公子关系匪浅,曾在韩琦老家读书,并对其执弟子礼。
能得到韩琦的看重,王俊民本身的学识人才,自然出类拔萃。大家都把他看成是第二个刘几……也就是后来的刘辉,认为他是夺魁的不二人选。
王雱和章惇关系很好,从那里知道,刘辉当年中状元,很大原因是他乃赵宗实看重的人。
现在王俊民是韩相公看重的人,又众望所归,中状元似乎是水到渠成了。
王雱由此判断。既然王俊民中了状元也无可非议,那韩相公断不会让状元旁落的。
如此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却被王雱看到了机会。那就是内外信息的不对称。
官家虽然在汴京城生活了一辈子,但实则目不能亲见、耳不能亲闻,所知一切都来自于左右。大臣和内侍们告诉他什么,他就知道什么,不告诉他的,他便不知道。
当然赵祯知道兼听则明,向来保持多方消息畅通,相互印证,以免被大臣蒙骗。但他近年来身体精力大不如前,军国大事便让他身心俱疲,早已不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王雱从李宪那里打听到,诸如王俊民呼声最高之事,在科举之前官家竟毫无所闻。一条计策便浮上心头,他让李宪在开考后,将此事禀报官家。但只说‘王俊民为状元’六个字,其余的一概不说。
赵祯不了解前因,猛然听说殿试还未开始,状元便已经被预定了,自然会恼火的认为,自己的抡才大典,被考官们变成了讨好大臣、谋取私利的盛宴?
如果换成别的皇帝,可能登时爆发雷霆之怒,下令彻查此事。然而赵祯性情阴柔,且心机深沉,短暂的愤怒后,他想的是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帮人的嘴脸。
于是他破天荒的任命赵宗实为殿试总裁官。这个被认为是有特殊意义的任命,其实是赵祯对赵宗实的重要考验——看看自己疾言厉色的谆谆教导,在他那里到底还有没有,哪怕一点用处。看看他有没有胆量对大臣们说不!
王雱算准了,只要王俊民最后真是状元,赵宗实这伙人就黄泥巴掉到裤裆里,说也说不清了。就算不是,那也搅黄了对方的状元梦,所以怎么都不亏。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虽然赵宗实被蒙在鼓里,但他也曾有开脱的机会。就是当时杨乐道和王安石之争……杨乐道十分熟悉王俊民的文章,将之定位状元。但王安石对其不感冒,坚持要另选一位。
谁都知道,王安石是个没有私心的人,而且学识远胜杨乐道,他的选择自然更公正。
如果赵宗实选择支持王安石,哪怕保持中立,最后的状元都不会是王俊民。
可惜,赵宗实只知道,杨乐道是韩琦选定的人,自然要无条件支持他……
结果,就掉入王雱挖的坑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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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章暗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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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这一手,算得上十分漂亮。此计除了李宪之外,再无任何人参与,已经把露馅危险降到最低了。
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没有瞒过远在洛阳的文彦博。陈恪一开始,以为是王雱身边有文彦博的细作,但是再细想王雱为人缜密,断不会让身边人知道此事的。而且文彦博也不大可能,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边埋下眼线。
眼线应该还是在皇帝身边。
而文彦博会做的事情,恐怕韩琦也会做,是以既然文某人能侦知,韩相公就没道理不知道……
当陈恪将这件事告诉王雱,惊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恪也不说‘当初我就劝你,这样不行’之类的屁话,而是冷静道:“好在你也没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不担心他们会在官家面前嚼舌根。所以这一局,还是我们赢了,而且完胜。”
“嗯……”王雱缓缓点头,叹气道:“可韩相公知道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被他们知道了也不怕。难道他们会因为我们规规矩矩,就也对我们规规矩矩?”
“也是,中枢两进两出,他们肯定惊呆了。”王雱的神色这才好转,点点头道:“一旦缓过神来,必然要凶猛反扑。”
“是啊。”陈恪面色凝重道:“官家承诺,今年会定下太子。下一步,必然不死不休了。”
“谁怕谁。”王雱的脸上,浮现出惯有的傲气道:“如今我们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呵呵……”陈恪也笑起来,但心情绝不轻松,他实在不知道,这支由新学党、在野派和嘉佑学社联合起来的杂牌军,到底能不能和赵宗实的正规军对抗。
激烈的斗争不知何时开始,秘阁考试却迫在眉睫了。
秘阁试六论是制科试最关键的环节。关系到能否参加最后的崇政殿御试,同时也是制科考试中最难的一环。首先,阁试六论的出题范围极其广泛。以九经、兼经、正史为主,旁及武经七书、《国语》及诸子。之外,群经亦兼取注疏。
这不仅要求应试者知识面极其广泛。而且对这些知识要烂熟于胸;还要求应试者文理俱佳,才有可能过关。是以时人都以秘阁六论为最难,把阁试称为‘过阁’。阁试之烦、难,正是中式者凤毛麟角的原因所在。
为了应付这漫无范围、又无所不问的烦难阁试,苏轼兄弟才会授官未赴,专心准备。
考试前一日,六名考官各出一题。陈恪虽为同考官,但这种级别的考试,考官的阵容吓死人,还轮不到他出题。
参知政事欧阳修所出论题为《王者不治夷狄》。出自《春秋公羊传》何休注;
参知政事王珪所出论题为《既醉备万福》,出自《诗经。大雅。生民》郑玄笺;
枢密副使吴奎所出论题为,《礼义信足以成德》,出自《论语。子路篇》包咸注;
龙图阁直学士杨畋所出论题为《形势不如德》,出自《史记。吴起列传》;
权御史中丞王畴。所出论题为《礼以养人为本》,出自《汉书。礼乐志》;
知制诰王安石所出论题为,《刘愷丁鸿孰贤》,出自《后汉书。丁鸿传》及《后汉书。刘愷传》。
六题中,三经三史,三三注疏。且要求极严格。应试者必须指出论题的出处,并全部引用论题的上下文,这样才能称为‘通’。不知论题出处者不得为‘通’;知道出处而不全引上下文者,也不得为‘通’,只能为‘粗’。应试者所作六论,须皆在三千字以上,所以最少一万八千字,且要于一天一夜内完成。
五十名应试者,虽然最后都能完成,但其中多有求快而草草者。
收集起卷来,书吏糊名誊录,然后转到陈恪手中……因为就他一位初考官,所有卷子都要过他的手,选出六论四通以上者,呈给六位考官而已。然后由六位考官来评定等级,将四通以上者分为五等,第四等又分上下,按惯例一、二等不设,第三等为优,第四等上以上才有资格参加御试。
按说陈恪没什么权力,因为‘通’、‘粗’、和‘不通’都是明摆着的,他要是弄错了,被御史弹劾还是轻的,辛辛苦苦竖立起来的大儒形象,也将毁于一旦,是以容不得半分闪失。
但这不意味着他无法影响录取。事实上,陈恪采取了一种巧妙的战术,最终使他想保的人都顺利过关。
陈恪想保的,自然是他嘉佑学社的同年,他也很熟悉这些人的文章,因此虽然没通关节,但他还是能认出,几位同年的卷子。
其中,二苏和曾巩他并不担心,唐宋八大家的文章过不了阁,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他想保的是四郎、林希和吕惠卿。
他采取的是迂回战术,先将二苏及曾巩的卷子压在最后。把几份‘文章草草’的试卷放在最上面,再把四郎的卷子放在中间,下面再放几分‘草草’的试卷。这样六位考官先一份份的淘汰前面的试卷,待看到四郎比较工整的文章后,觉着写的还算不错,因为已经淘汰了很多,加之后面的好像也不堪入目,四郎被取中的几率自然大增。
林希和吕惠卿的也如法炮制,因为优秀的卷子,如二苏和曾巩的都被压在最后了,所以被陈恪凸显出来的三人,都不出意外的‘过阁’了。待看到最后几份卷子时,考官们纵使感叹这几位的水平之高,却也不会再改变原先的结果了。
因为这是六人联合阅卷,谁要推翻先前的结果,就等于否定其他五人的眼光,这种得罪人的事儿,连王安石也不会干。
最后结果出来,一共过阁十五人,其中就有四郎、林希和吕惠卿,自然二苏和曾巩也不会被埋没。除了他们六个外,还有邓绾。过阁者中半数都出自嘉佑学社,自此嘉佑学社大名再次响彻朝野。
隔一日便是崇政殿的御试,当天一早,由官家亲自主持并出策题一道。这次赵祯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一道策题足足用了几百字。其中绝大多数篇幅,都是他对这个国家弊端的观察:
‘朕自继大统以来……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寡。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
几乎把大宋之弊说了个遍,如果换个场合写出来,简直就是一篇罪己诏。
然后才要求‘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这简直就是自虐。
敬录策题的详定官司马光,听得是满头大汗,录完后却不敢领命道:“陛下三思,这篇策题放出之后,必将天下大哗啊!”
“难道有什么干碍?”赵祯似笑非笑道。
“是有干碍的。”司马光要比初伴帝侧时,放开了许多,沉声道:“圣人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广之,也无不是的君王。千错万错,都是为臣者的错。陛下乃大宋之君,为君者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