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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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侍卫班的普通士兵,在皇帝身边服役约四五年后,大部分人便会进入讲武学堂培训,毕业后就会被皇帝派遣到各支部队,担任指挥使、副指挥使一级的职务。或者进入卫尉寺系统,成为营一级的军法官主官,即所谓的“护营虞侯”。
这些人,从某个方面来说,不仅仅是保卫皇帝人身安全的武装力量,亦是悍卫皇帝政权安全的武装力量。皇帝通过这样的人员流动,可以有效的在各支部队中,直接安插自己的亲信,从而加强自己对军队的控制权。
因此,折可适并不敢小觑这些大内侍卫们。但他同样避免不了以一个军人的眼光,来评价这些“羽林孤儿”。
他所看到的,是东三班的三百三十名御前侍卫。一个班相当于禁军中的一个指挥,三百三十人,正是禁军一个马军指挥的基本编制。
校场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三百副木*马。折可适一眼就可以看出:木*马的高度与大小,与普通的战马几乎完全相当。“羽林孤儿”以都为单位,分成三部分训练。训练由都兵使率领副都兵使、两名都承勾、以及每都的军法官将虞侯主持。什将以下的军官,都无例外的要参加操练——这一点,让折可适有点惊讶,因为在河东,在指挥一级的操练中,大什一级的武官,是协助主持操练的。
士兵们披挂齐整,身着铠甲,手里还拿着长枪,整齐地站在木*马的左侧。
副都兵使大吼一声:“上马!”
士兵们整齐迅速地将枪挂在马侧,跃身上马。数百人一齐做出这个动作,更是显出一种夺人心魄的气势来。
“下马!”副都兵使又大吼一声。
取枪,换手,从右侧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几百甲士一齐下马踏在地上发出的轰响,让折可适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都有些颤动。
“上马!”
“下马!”
“上马!”
“下马!”
副都兵使不停的吼着,士兵们从左侧上马,右侧下马,又从右侧上马,左侧下马;还要从后面上下马,如此周而复始,不停地重复着这种看似简单的动作。
两个承构手执皮鞭,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校场。某一个士兵稍慢一点,便快步跑过去,对着头就是一皮鞭打去。被打的“羽林孤儿”也不敢叫唤,只是忍着疼痛,继续上马、下马!
折可适非常清楚这种简单训练的残酷性。
河东军从来没有过这种训练,能在河东军中当骑兵的,大多数是从小骑惯了马的,他们的骑军也并不披甲,因此平素训练,更注重射击的准确性与对马匹的控制,从技术上来说,他们并不需要练习上下马的技巧。但这种训练所带来的纪律性,却不是河东军可以相比的。而且,折可适自忖,河东兵即便在上下马的熟练度上,亦未必可以胜过这些“羽林孤儿”。
“御前侍卫班平素只用木*马训练么?”折可适试探着向陪同自己的小内侍问道。
那小内侍尖着嗓子笑道:“折大人说笑了,只用木*马那怎生打仗?只不过战马来之不易,不得不爱惜罢了。执矛冲锋、骑射、投掷霹雳弹,哪一样都免不了要用真马。”
“原来如此。”折可适不卑不亢地致谢,心里竟生出一种嫉妒来。自从宋军发明投掷霹雳投弹的战术以来,河东诸军不止一次希望装备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但是却始终争取不到配额。宋军以地域为区分,可以说事实上存在着几个系统:京畿军、西军、河北军、河东军、东南军。在这五大军队集团中,河东军的存在始终有几分尴尬:京畿诸军近水楼台先得月,本不待说;西军是朝廷近阶段战略重心的所在,自然也多受照顾;河北军面对大宋最强大的敌人,直接关系到京师的安全,自然也不可能被忽视;东南诸军无非是维持地方治安,平定小股叛乱,从来没有强大的敌人,素来被轻视倒也习惯了;惟有河东军,夹在西夏与契丹之间,承担的责任比别人只多不少,但是得到的东西,却总是只能挑别人剩下的。连进驻河东的神卫营的装备,也比陕西的差。而且折可适私下里还曾听说过,进驻河东的神卫营,是由讲武学堂成绩最差的一帮人组成的。
“大内侍卫就是大内侍卫啊!”折可适望着校场上训练的御前侍卫班,感慨的想着,“连操练都可以穿这么新的靴子!奶奶的!”
“折大人!官家快到了,速随咱家去见驾罢。”一个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折可适的面前,把正暗暗愤愤不平的折可适吓了一跳。他忙整了一下衣冠,抱拳道:“烦劳了。”
皇帝是在一座偏殿中接见折可适。
折可适并没有第一次面见天子的人常见的紧张,他只是略有些兴奋,又显得有遗憾。在偏殿的接见,显得皇帝并不是很重视自己——这自然是正常的,皇帝不可能在礼节上面有多么重视一个边疆的七品武官,哪怕他出身于府州折家。但对于折可适来说,这是让人遗憾的。
“下次皇帝接见我的时候,一定会在崇政殿!”他心里暗暗发着誓。
赵顼也在打量着折可适。
折家的这个后起之秀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双目炯炯,鼻梁高耸,肤色幽黑——以汴京的审美标准而言,算不上一个美男子。但是皇帝分明感觉到这是一个在战场上可以被袍泽信任的男子。
一般来说,臣子在觐见皇帝的时候,很多人甚至会紧张得根本就记不住皇帝的长相,因为抬头仔细观察皇帝,是一种可能导致被降罪的失礼行为。而且,通常来说,皇帝接见臣子,本身就是一种恩赐,大多数臣子会感念这种恩德,而致使心情激动,又因为惧怕失礼,而越发的小心谨慎。
在这方面,赵顼有足够的经验,可以颇有心得的判断着不同臣子的性格。
首次觐见就能在皇帝面前既能得体地表达自己的尊敬,又能维持自己的尊严,使一切近乎完美的合乎礼节,这样的臣子不能说没有,但始终是少数。毫无疑问,武臣之中,这样的人更是少数。
“不愧是将门之后。”皇帝在心里感叹着。一个世家能持续超过百年,肯定在教育子弟上有它的独到之处。
“熙宁十年的时候,朕曾经让郭逵举荐武臣子弟可任事者,当日郭逵举荐了十余人,其中第一个,便是折卿。”赵顼朗声笑道。他用这样的开场白开拉近君臣之间的距离。“当时朕便想,这折可适,不知道是何种人物,竟值得郭逵如此看重。今日亲见,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后。”
“臣一介武夫,岂能当陛下此语,实实折杀微臣。”
“卿无须过谦。国家能有卿这样的人材,亦是幸事。如今朝廷方是用人之际,男儿取功名封侯荫子,正当时也。卿家世代为将,朕方欲倚重。卿当自勉之!”
“臣家世受国恩,虽粉身碎骨不能报万一。国家有事,臣一家虽愚钝不堪大用,亦愿为马前卒,替陛下荡平西境!”折可适忙慨声回道。
赵顼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卿有志于此,朕已放心。卿叔父之奏折,朕已读过。其一片忠心,朕甚嘉许。然无论朝廷来日以何人为帅,总须将帅一心,以国事为重。折家乃朝廷素所信任者,莫要让朕失望。”
“请陛下放心。臣家便是陛下之鹰犬,断不敢有违朝廷之令。”
“对折家,朕是放得下心的。”赵顼颔首道。顿了一下,又问道:“朕听说道卿是自长安来京?”
“是。”
“特意绕道陕西?”皇帝的话中听不出喜怒。
“微臣奉家叔之命,想看看平夏城大捷与绥德大捷究竟是谁的功劳。”折可适委婉而又直率地说道。
赵顼似乎没有料到折可适如此回答,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道:“卿可看出来那是谁的功劳了?”
“微臣略有所得。”
“何不说来与朕听听?”赵顼笑道。
“遵旨。”折可适朗声应道,“微臣以为,石大人或者做不了一个出色的将军,但却的确是不错的统帅。”
“此话怎讲?”
“但凡用兵者,以正合,以奇胜。打仗有时候不仅仅是斗智斗勇,亦要斗胆略。两军对阵,有时候是需要冒险的。一位优秀的将军,往往便是一个出色的赌徒。以石大人的性格,却是谨慎有余,胆略不足。这样的人,若是去玩关扑,是赢不了大钱的。”折可适侃侃而谈,“然而石大人却有别样的好处,为他人所不及……”
“哦?”赵顼听得有点入神。
“石大人务实而不虚夸,持公而不谋私,纳谏而不刚愎。有此三善,便远胜他人。主帅务实,则诸将不能欺妄,知己知彼皆非难事;主帅持公,则诸将不忧有功无赏,三军用命非难事;主帅纳谏,则诸将计谋可得用,有过不难改,此不败之师。故此,微臣以为,平夏、绥德之捷,并非幸致。”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笑道:“如此,卿以为伐夏之役,胜算几何?”
“胜负之势不待问。”
“那卿以为多久可期全胜?”
折可适沉吟了一会,道:“若使狄公尚在,以狄公为帅,一年可期全胜。以当今诸公为帅,二三年亦未可知。”
“哦?为何?”
折可适坦率地说道:“微臣亦不过是直觉而已。”
赵顼愕然,顷刻又是哈哈大笑,取笑道:“若卿自为帅,几年可胜?”
“一年。”折可适应声答道,他并不谦虚。
赵顼倒有点喜爱折可适了,他并不取笑,反而笑着勉励道:“将来卿未始无拜帅之日!朕亦盼着大宋能再出一个狄青。”说完,顿了顿,换过话题,问道:“朕听说长安西驿行刺之事,卿当时亦在场?”
“是。”折可适当下便将他当时为何去长安西驿,如何见到种杼、姚凤,如何进入长安西驿,种、姚如何行刺文焕,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他爱慕董乐娘这种事情,以世俗之见而言,倒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本是不便启齿。但折可适毕竟是知道轻重的人,不愿为这种小事冒个欺君的罪名,竟是爽爽快快毫不隐瞒的全部说了出来。
赵顼对这种风流韵事并不关心,反倒是对种杼、姚凤刺杀文焕的动机反复询问了几遍,他听到种杼、姚凤对折可适说的话,竟是动了怜惜之意。又听到张范斥责种杼、割袍断义,不免又是一阵唏嘘。他心中亦甚是矛盾,不由叹道:“说来亦只是个误伤之罪。”
“误伤?”折可适心里愣了一下,暗暗咀嚼着皇帝不经意说出来的这个词。
赵顼并没有与折可适讨论长安西驿案的意思。有些话赵顼不可能对折可适既非亲信又非重臣的人说,而折可适的意见在这件事上对赵顼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暂且将烦恼压在心底,赵顼再次将话题转了开去。
“折卿方才看过御前侍卫班的操练了?”
“臣适才观操,以为御前侍卫班,未必逊于汉武之羽林孤儿。”折可适并非是拍马屁,赵顼却非常高兴,笑道:“卿可曾见过铁林军?”
“臣曾在延州边境见过。”
“朕的御前侍卫,较之铁林军如何?”
折可适沉吟不答,“这……”
赵顼凝视折可适,笑道:“卿尽可直言。”
折可适这才说道:“以微臣之见,或有不如。铁林军毕竟乃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御前侍卫却少了些战阵杀伐。不过如今西夏铁林军元气大伤,几乎不再成编制,亦不足为惧。”他说完这些话,终是有点担心惹得皇帝不高兴,不由偷眼觑视皇帝,却见皇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便听赵顼叹道:“卿说得不错,故此朕才要让殿前司诸军去前线历练历练。没打过仗的军队,毕竟不是真正的精兵!”
折可适心中嘀咕了一下,但终于想到有些话非所宜言,又硬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吞回肚中。做为一个在边境出生、成长、战斗的军人,他是天生瞧不起所谓的“上三军”与殿前司诸军的。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偏见呢?没来京师之前,不是也没有想过御前侍卫班有这如此严格的训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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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长安。
海棠花开,春色怡人。但这样的美景,却并非人人有福消受。
“公子!你何苦定要结怨于人?”李丁文认为石越的决定,简直是匪夷所思。
“总要有人去结怨的。”石越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敢肯定,朝廷是担当不了此事的。朝廷诸公议论不定,最后十之八九,便是不了了之。”
“那又何妨?”李丁文冷笑道,“似文焕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公子何苦沾惹这等闲事?种杼、姚凤,未必没有可怜可恕之处。”
“纵是人人得而诛之,职方司的人亦诛不得!”石越沉着脸,道:“他们今日可以人人得而诛之刺杀文焕,改日便不免人人得而诛之刺杀朝廷大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但凡制度之溃坏,其始总是由于看似合理可恕之事。若开始便是人人皆以为错误之事,则则人人有堤防之心,反倒危害不及这般大。”
李丁文不觉苦笑,道:“公子说得固然有理。但公子可知种杼是谁的儿子?”
石越转过头,望着李丁文。
“这种杼原是种谔私生子,后以过继之名收养。在种家子弟中,颇受排斥,故此才会与姚凤能走得极近。此人外表和睦谦逊,内则偏执,闹出这种大事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种谔此人,公子是知道的……他虽然上表谢罪,却毕竟是护短偏私之人,果真是公子一意要杀他儿子,这个怨恨,只怕能结上一世。公子又何苦为一些看不着边的事情而树敌?”
“因为职方馆、职方司是我倡立的,我有责任使它们不走上歧途。这种责任,旁人可以推卸,我却推卸不得。”石越在心里无奈地说道。
但从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另一番话:“不行杀伐无以立威以儆来者!吾意已决,潜光兄无须再说。”
“是!”李丁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接受。出于连石越也不能告知的考虑,他不希望石越树立任何在军队中有影响力的敌人,但是石越却一下子得罪了两大将门。也许姚家与种古、种谊还未必会因此而怨恨石越,只是会致使双方的关系变得更加疏远,但是对于种谔,李丁文却可以肯定,这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这次公子算是替皇上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李丁文的话中,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自嘲。
石越的确是替赵顼解决了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