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弦濯香令·剑双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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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在对上那紫衣女子的时候,有转瞬即逝的犹疑。
紫衣女子哀戚地唤了一声,风师兄——白衣男子却不为所动。猛然拔剑俯冲而来。白青落纵身向后一退,叠沧剑亦是瞬间出鞘。
剑尖相抵。
内劲仿佛两道弧形的气泡,凝固在静止的空气里。
紫衣女子提着裙裾,还是焦急地大喊着,风师兄……她的声音幼嫩而清脆,却仿佛穿越千年的悲伤而来,一声声,撞进对峙的缝隙。白衣男子突然将眉心皱紧,剑势一转,向着紫衣女子飞身扑来。冷行云见状立刻将紫衣女子拦腰抱起,向上跃起,躲过了那把黑剑的突袭。
白青落紧追不舍,向着白衣男子又是狠狠的三剑砍去。
剑剑都落了空。
白衣男子想必是恼怒了,咆哮起来,就像奔腾的骏马,又像失控的猛兽,反身朝着白青落连砍带撞。白青落有些招架不住,一瞬间由攻转守,退出几丈之遥。但那黑剑却好像已经嗅准了她的气味,不肯放过,眼看着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却静止了。
剑尖刺进了紫衣女子的胸腔。
紫衣女子双手捧着剑刃,面容扭曲,泪眼婆娑地看着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竟有了一瞬间的怔忡,动作也迟了几分。便就在那个时候,冷行云以澈天掌压上男子的天灵盖,男子额上青筋暴出,双眼怒睁,转而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白青落知道,若不是那紫衣少女冲出来给自己挡了那一剑,死的人便会是她。她扑上前接住紫衣少女缓缓坠落的身体,姑娘?你为何……紫衣少女艰涩地一笑,道,都是我造的孽——
事情,还得从五十年前说起。
白衣的男子,名叫风宣。是铸剑师龙神的弟子。紫衣少女是龙神的独生女儿,名叫龙韵。她和风宣原是一对深情的恋人。
风宣手里握着的剑,名叫流霜。
那是龙神死后,风宣第一次倾尽全力,自己一个人独立完成的第一把剑。也是最后一把。或许正是因为风宣求胜心切,不惜用心魔石铸剑。那心魔石铸出的剑虽然无坚不摧,但石头却有魔性,铸剑师稍有差池,不但不能驾驭那把剑,甚至会被剑的魔性反蚀,沦为剑的奴隶。
风宣便是如此。
流霜剑的魔性侵蚀了他,在剑即将铸好的一刹那,心魔入体,风宣变成了眼里只有杀戮和血腥的魔鬼。当时龙韵早就已经对心魔石有所防备,一再反对风宣铸剑,可是风宣不听,总是说,他铸成的,将会是天下第一的名剑,到时候,他便迎娶龙韵为妻,龙韵也不知是喜是忧,她时不时地监视着风宣铸剑的情况,就在风宣入魔之时,她趁他不备,将他推入铸剑池。
铸剑师的灵魂,可以镇压住剑体内的魔性。
但是,那只能维持六十年。
风宣铸剑铸了三年,龙韵就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说服自己,倘若有一天风宣不幸成魔,便要大义灭亲,亲手将他毁去。
她做到了。
可是她同时毁掉的,还有自己的心。
她亦跟着风宣和流霜剑,跳入了铸剑池
剑炉风平浪静,岁月将沧桑一层一层地铺满。到此时此刻,原本离六十年期满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自从魔神归蟒死后,他的邪气遍及各地,亦加速了剑魔的复兴。剑魔提前冲破了铸剑师灵魂的束缚,反而操纵了风宣。
风宣,流霜剑,心魔石,此刻已经混为一体,无法分清谁是谁,他们恣意制造杀戮,唯有鲜血和残肢才能够令他们感到存在和满足。
而龙韵的魂魄也一直附在流霜剑上,受心魔石的感染,她跟风宣一样,都成为了超脱三界之外的异物,以似人非人,似魔非魔,似鬼也非鬼的方式存在着。当剑魔复兴,风宣重生,龙韵也随之重生。风宣迷失了心智,但龙韵却没有,她依然保有着原本的纯真和善良。她看着风宣造下的孽,想要像五十年前那样,重新将风宣和流霜剑一起丢进铸剑池里焚毁,她偷了白青落的濯香令,以为烧了它,便能够将风宣和流霜剑重新封印六十年,可她却并不知道,她那样做,反而是替风宣解除了濯香令的封印,濯香令被焚毁,风宣重获自由,她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此刻,龙韵凄然地讲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泣泪如血,轻轻地将睫羽低垂,闭上眼帘的一刹那,只化成齑粉,散落在地。
白青落看着昏迷的风宣,问冷行云,他死了吗?冷行云摇头道,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我们最好趁此时杀了他,再毁了他的流霜剑。白青落心有不忍,可是也别无他法,只好举起叠沧剑,一步一步向着风宣走去。
叠沧剑在空中挽出一个剑花。
就在剑刃即将要把风宣的头颅与身躯一分为二的时候,白衣男子的口中突然发出一丝呻吟,他竟愕然地抬起头来,眼神无辜地看着白青落。
他的眼睛里,不再是空洞无物的了。
那里面有思想有感情,满满的,全都是善良与卑怯。
白青落握剑的右手不禁有了几丝颤抖,她的动作迟滞了,犹疑着,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白衣男子却忽地站起了身,一把搂住白青落,嗅着她清润的发丝,用一种天真且惊喜的口吻声声唤着她,韵儿,你在这里就好了——
咣当——
叠沧剑和流霜剑,双双落在了地上。
§ 碧瑶池
白青落无法解释在风宣身上发生的事情,唯一的猜想,就是在他身体里某个隐蔽的角落里,还装着龙韵。
但他亲手挥剑杀了她。
当他的剑刺进她的身体里,他受到了难以预想的冲击,他因而变得混乱,他体内的魔性暂时被悲痛镇压住了,而他的思维却不知怎的有了错乱颠倒,将白青落当成了龙韵,他说我认得你前额这颗朱砂痣,你是韵儿,我仿佛觉得有几千几万年没有看到过你了,我好想念你。
他紧紧地抱着白青落。
萦绕在她耳畔的他的气息,都是深情而焦灼的。
白青落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她慌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却听背后传来冷行云的一声呵斥,你还在等什么?
白青落如梦初醒,推开了风宣。
可是,她却迟迟地不愿意俯身拾起她的叠沧剑。冷行云看得心急如焚,索性不等白青落动身,自己便以澈天掌向着风宣劈砍过去。风宣眼看有人要对自己不利,将眼睛狠狠地一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跟冷行云对阵。
白青落觉得自己仿佛身不由己似的,竟抬手抵住了冷行云的澈天掌。
站在冷行云和风宣中间。
不要杀他——
她说,他如今什么也不记得了。
冷行云急道,可流霜剑的魔性还在,它迟早要重新占领他。届时,再要对付他便难了。白青落却还护着风宣,龙韵姑娘用自己的命救了我,她若知道我们这样对待她的师兄,她情何以堪?冷行云气得额头上青筋暴出,留他一日,对所有的人都是威胁,姑息养奸的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你忘了,碧瑶池?
白青落也是急中生智,突然间想到了碧瑶池,说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吞吞吐吐。天山碧瑶池,可以洗去某些人或物的魔性,如果将风宣和流霜剑带去,在碧瑶池中浸泡数日,兴许会将心魔石的魔气除去也不一定。既然如今他的魔性暂时收敛,我们何不趁此机会,赶去碧瑶池,若此法不行,届时——届时你再要杀他,我便不会阻拦了。
冷行云瞪着白青落,眼神是复杂的。沉默的气氛在彼此之间尴尬地蔓延。良久,他收了掌,道了一声,好。
既不情愿,也仿佛还有些哀痛。
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只为报答龙韵姑娘的救命之恩,才好。
彼时,天色将晚,但谁都没有休憩的意思,只要了三匹快马,出了玉漱镇,直奔西北天山而去。马蹄疾疾,踏破几程流水落花。
风宣最是迷茫,他根本不知道此番前去碧瑶池是为什么,但白青落说,你若信我,就跟着我,按照我说的做。
风宣的笑容坦诚而明媚,如三月春风。
他说,你是我最爱的人,我自然信你。深情灼灼的目光,看得白青落心中一片荒凉。
如果我真是你最心爱的人,是不是,那样其实也挺好?
有一次露宿,半夜里醒来不见了风宣,白青落焦急地寻找,却看他趴在田边,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她轻轻地走了过去,他便浅笑着说,我来给你捉萤火虫,你最喜欢的萤火虫,说着,摊开手掌,几只光亮的萤火虫便徐徐升起,像跳起一阕掌中舞。
柔光映红了白青落的脸。眉间目上,一片霞光。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用花布包裹着的那把流霜剑,在暗夜里,发出阵阵不易被人察觉的呜咽,好像急欲冲破剑鞘的束缚,重新获得自由。那一路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黑雾都跟随着,飘移着,弥漫在头顶,而且,范围越来越广,颜色也越来越深。
第六日。黎明时分。他们到了碧瑶池。
天山顶上,云蒸霞蔚。
碧瑶池水婉转温润,就像娇俏羞涩的闺中女子。冷行云早已经迫不及待,将花布一扯开,便抛了流霜剑进碧瑶池。风宣一阵惊悚,喊道,你那是在做什么?白青落一把抓住了风宣的手,制止他,道,你也跳进这水池里去吧。
风宣惊愕地看着白青落,他的视线都凝聚在白青落眉心的那一颗朱砂痣上,白青落甚至觉得,在风宣瞳孔里的那个倒影,不是她自己,而是死去的龙韵。她觉得难受,放开了风宣的手。风宣顿了顿,道,既然你让我那么做,我便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说罢,转身。
刚跨出一只脚,突然浑身抽搐,栽倒在地。
碧瑶池的池水泛起千层浪,犹如一个临死之人歇斯底里地挣扎。他们明白那是池水的确对流霜剑起效了,剑中的魔气正在愤怒哀号,并且试图冲破碧瑶池的束缚,碧瑶池灵性匪浅,可是,却好像也有些难以抵御。冷行云大喊,不能再拖了,现在——
他想捉起风宣,强行将他摁入水池。
可是风宣只是听从白青落,冷行云想胁迫他,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风宣都本能地反抗了起来。他反手扼住了冷行云的手腕。这时,碧瑶池中一阵呜咽,流霜剑哗地一下飞身冲出水面,悬在半空,泠泠作响。然后,朝着风宣如离弦之箭一样飞来。
白青落大惊,拔出叠沧剑,就在流霜剑快要触到风宣的一刹那,叠沧剑横入两者之间,冷行云见此情形,一手将风宣提起,扔到池畔的大岩石上。
流霜剑依旧不肯罢休。
此刻,它正在奋力地寻找它的主人,一旦它回到风宣的手中,风宣就会变回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白青落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她用空置的左手去抓流霜剑,她想抱着流霜剑一起跳进碧瑶池,直到碧瑶池的水彻底净化了剑的魔气。
她转头对冷行云说,风宣就交给你了。
冷行云会意,点了点头。但眼前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阵黑雾,像岩浆似的爆开,紧接着便是白青落的一阵痛苦的惨叫。
冷行云和风宣同时出声,青落——韵儿,你怎么了?
白青落的背影,缓缓地落回地面,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呆滞地站着。冷行云还想再喊她,她却轻飘飘地转过身来——
原本晶莹清澈的双眸,此刻,已成了两只无底的黑洞。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像极了曾经的风宣。
§ 剑双生
谁也没有想到,流霜剑经过碧瑶池的池水短暂的浸泡,魔性虽然有所减退,但剑身内部的结构亦发生了变化。
就在白青落触到它的一刹那,魔性侵袭了白青落。
白青落替代了风宣,成为流霜剑新的主人。并且,流霜剑与白青落的叠沧剑,此时已经彼此相合,白青落的手里,只剩下一把剑——
长而锋利的剑,已无法说清,那到底是叠沧还是流霜。
白青落望着冷行云,也望着风宣,此刻他们二人在她的眼里就像两块置于砧板上的肉,她只恨不能迅速地将他们剥皮拆骨。
白青落平举了剑,风吹着她的裙裾,翩飞如凌乱的蝶。
始终懵懵懂懂的风宣见此情形,惊呼道,韵儿你要做什么?那声音吸引了白青落的注意力,她倏地盯紧了岩石背后一脸无辜的男子,以剑为首,躯体为辅,朝着风宣狂奔而去。
风宣一退再退,直被白青落逼到悬崖边上。
白青落挥剑砍去——
风宣一怔,只觉得颈上无比寒凉,似有千万条冰柱在周身的血脉里游走,他双膝一软,跪倒在白青落的面前。
白青落空洞的眸子里有了短暂的暗光。就如当初用流霜剑杀了龙韵的风宣那样,她的眉眼间也出现了犹疑,动作有片刻的迟滞。冷行云心中一疼,他已将眼前这一幕的来龙去脉分析得无比透彻,他也和上次一样,不失时机地制住了白青落全身几处大穴,然后抱起她,握着她手里的魔剑,一同跳进了碧瑶池。
他们在池水里浸泡了三日三夜。
那其间魔剑一再发作,想要冲出碧瑶池,但冷行云始终咬紧了牙关,抱着白青落不松手。魔剑将他的全身都划满了伤痕。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魔剑的戾气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彻底地平息了。白青落于虚弱之中睁开眼睛,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冷行云故作轻松,道,你走火入魔了,是我救了你一命呢。
风宣呢?
冷行云脸色一僵,朝岸上看去,那里连齑粉都已经被风吹走了。风宣早在白青落割断他的头颅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后来,白青落抱着她的剑离开了碧瑶池。冷行云忍着浑身的伤,亦步亦趋。走到半路实在难以忍受沉默尴尬的气氛,他便开玩笑,道,反正风宣都已经死了,反正你我在碧瑶池里也算是肌肤亲近了,破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戒条,不如你别喜欢风宣,喜欢我吧?
白青落想笑,但是动了动嘴角,笑容很僵硬。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表情一定很难看。她故意背转身不去看冷行云。她道,谁说我喜欢风宣了。他对龙韵姑娘的爱,是任何人都分享不到的,我怎会那么愚蠢,喜欢一个半人半魔的剑魂。
冷行云从未看见过那样低沉的白青落。
他心里的疼,比他浑身的外伤更疼更惨烈。可是,白青落那样说,他便不愿再拆穿她,只偷偷地看着她的背影,香肩微颤,他的手停在离她的肩头只有半寸远的地方,却还是缩了回来。
那一幕,是谁也不可抹杀的证据——
如若不是白青落的心里装着风宣,她便不会在自己杀死风宣的一瞬间,流露出那样大的震颤与惶恐。
就如同风宣杀了龙韵的那个瞬间。
那画面,是对等的。
冷行云艰涩地笑了笑,索性岔开话题,问白青落,你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