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囚心(出版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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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他这麽说,方孝哉不由神情有些黯然,虽然自己也曾是那样的怀疑,但真的被证实之後,心里的滋味复杂得难以言喻。
失落、怅惘、迷茫,还有几分恐惧。
他思索了一阵,但又强打起精神,撑著笑脸端过桌上那盏茶喝了一口,轻道,「好茶!」一抬头,对上对方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正是在打量他。
他颔首一笑,「既喝过公子的茶,也算是相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对方一直淡漠的表情舒朗开来,拱手道,「在下上官兰容,是这一方水岛的主人。」
「幸会。」然後他有些自嘲道,「只是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如果上官公子不介意,暂且还是叫我隐风好了,名字只是让人叫的,并不代表什麽。」
对方也是笑了起来,「是,名字只是让人叫的,只要以後知道自己是谁就好了。其实听闻夙叶山庄的二当家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人不是真的骆隐风……」
方孝哉放下茶盏,用著诚挚的眼神看向对方,一脸愿闻其详。
上官兰容略忖了一下,而後道,「因为真的骆隐风是绝对不会再回去夙叶山庄的。而我之所以趁著倾云不在的时候差人去约你来,便是对这位『替身』怀著些许好奇……」
「那你为何不在倾云面前点破,而是要偷偷约我?」
「倾云的脾气我想你也应该见识过,其实山庄之外很少人知道你的存在,显然倾云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如果我当面点破,也许今天就不能这麽安然地坐在这里和你喝茶说话了。」
方孝哉思忖著上官兰容的话,所以这几个月来没有上门来找他的人……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是骆隐风!
只是,叶倾云为什麽要这麽做?还是像上次那几个手下说的,因为神智不清的夙叶夫人将他认成了「骆隐风」,所以他就将错就错留下自己用以安抚夙叶?
但是,对於一个替身,叶倾云对他又似乎太好了,给自己治伤,又给自己治眼睛,甚至只要是自己说过的话,叶倾云几乎都一一照办了。
方孝哉正陷在自己的思索之中,被对方几声「隐风」给唤回神思。
上官兰容似乎看出了他在疑惑什麽,便道,「我也猜不透倾云这麽做的目的,你也知道,夙叶夫人神智不清,发起病来更是麻烦,若是你能安抚住她,倾云留下你也不是没有道理。反正你失忆了,对山庄构不成威胁。」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表情略有凝重,「我想倾云是不会害你的,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告诉你──」
「请说。」
「倾云和隐风虽是表兄弟……但倾云对他的表弟似乎并不仅仅只是表兄弟的感情这麽简单……」
方孝哉略微一愣,然後垂下眼帘细细地咀嚼对方的这句话。
不仅仅是表兄弟的感情这麽简单……那还会包含著怎样的情感?
心底轻轻一悸,他似乎有所体会,又似乎不完全明白。
「上官公子,不知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麽?」他问道。
上官兰容听闻,却是笑了起来,替他又斟了一杯茶,才道,「对自己的兄弟存有不伦之恋,这是世俗所不容的。倾云他不会表现得这麽明显,但是我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倾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心里想的是什麽我能猜得明白,何况我还亲眼见过……」
说到这里上官兰容却没有再说下去。
方孝哉心忖,这上官兰容说话处处绕著弯子,面相虽善,人也亲和,但就不知这份客套是真是假。
上官兰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继续说下去,「我之所以要提醒你,便是想要你明白──那个人对你的好,也许并不是真的好,如若有一天你不再是『隐风』了,倾云便将变成你从未认识过的一个人。」
方孝哉手一颤,杯里的茶水溅到手指上,烫红了一片,但他浑然未觉。
回去途中,方孝哉一直在思忖著上官兰容说的最後一句话。
「乱花渐欲迷人眼,水月镜花空悲切。切莫深陷下去,否则难以自拔。」
为何会乱花迷眼?为何会深陷其中?又为何……难以自拔?
他想了一路,却是没有明白。
本想悄悄回到山庄不让叶倾云知道,奈何刚走到门口便见一道人影窜出来。
叶倾云脸上几分担心几分怒气,「你跑哪里去了?」
他被对方的气势一下震慑住,而抓著他胳膊的手又力气大得惊人。
「我、我只是有些闷……就到、就到山下走走去了……」明明已经打了千遍的腹稿,也和下人们通好了口径,被叶倾云这麽一吓,还是说得结结巴巴、心虚不已。
叶倾云抓著他的手松了一些,但口气还是带著责备和质问,「怎麽连个下人都不带?你的眼睛刚刚复明,万一有什麽事情怎麽办?」
眼前的男人原本该是戾气张扬的脸上此刻堆满了不安和焦躁,夕阳斜照,落日的余晖铺散而下,为那张如雕似刻出来的隽逸脸庞平添了几分柔和,连带著令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温柔不少。
「下次不会了。」方孝哉低下头轻声说道,像个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孩子。
对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口气有些严厉,手上的劲也松了一些,「行了,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跟著他走入饭厅,晚膳看起来像是早已布好的,但菜还冒著热气。错过了中午那顿,此刻他也正好腹内空空,一坐下便有些不顾形象吃了起来。
但叶倾云这顿饭却吃得不怎麽太平,刚拿起筷子便有堂主进来附在他耳边悄悄说著什麽。隔了张桌子自是听不清楚,只抓住几个漏逸出来的词,好像是什麽「地盘」、「毒七」、「重伤」,方孝哉想了想,仍是猜不出他们在说什麽。
待到堂主把事情禀完、叶倾云让他先退下的时候,他已经一通风卷残云下来。
叶倾云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剩汤,却是笑了起来,「饿坏了吧?难得看到你胃口这麽好。」也不动筷,便就这麽看著他吃。
「倾云你怎麽不吃。」见对方迟迟不动筷,他放下碗问道,然後眼角一瞥才注意到桌上的菜几乎被他扫光,不由暗暗地脸红,颇有些歉意。「我是饿坏了,你要吃什麽,我让厨房再给你做些。」
叶倾云摇了摇头,「看你吃得这麽香,我都觉得饱了。」说著执起筷子又夹了个鸡翅到他碗里,「多吃些,也不知你眼睛复明以後有没有发现,之前好不容易把你养胖了些,又全给憔悴回去了。」
然後似乎注意到什麽,叶倾云俯身凑过来,执起他的手,「你这里怎麽了?什麽时候被烫到的?」还不待他回答,便回头招呼人把药箱取来。
药箱很快被送上来,叶倾云动作小心的往他手上涂著药,药膏散著淡淡的兰花香,丝丝清凉。叶倾云的动作格外轻柔又小心仔细,在他手指的抚弄下,原本就没什麽大碍的地方传来阵阵酥痒。
方孝哉呆呆地看著对方,脑海里竟响起上官兰容的声音。
「那个人对你的好,也许并不是真的好,如若有一天你不再是『隐风』了,倾云便将变成你从未认识过的一个人……」
啪!
手里的筷子滑落桌上,对面的人停下动作不解地看他,「怎麽了?我弄疼你了?」
方孝哉将手抽回,慌忙站了起来,「不是!我、我吃饱了!」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连逃带奔地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而去。
自己不是骆隐风,所以受不起他对自己的好!
落荒而逃般地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背靠著门板大口喘气,感觉到胸口有什麽怦怦乱跳,好似要跳出来一样。
刚才那一幕浮现在脑海里,叶倾云的担心,他的细致,还有只对他所展现的温柔。曾经是那样毫无顾忌地享受对方给予的关怀,而当真相被揭露的这一刻起,他再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去接受那一切。
如果自己不是骆隐风,叶倾云会如何待他?
眼角余光瞥到挂在屏风上的狐裘,方孝哉缓缓走过去取了下来,手指轻抚而过。
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是骆隐风,他还会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还会变著法子找来有趣的物事讨自己欢心?会因为自己失明而方寸大乱,竟去相信换眼这种荒谬至极的方法?会那样焦躁地在山庄门口等自己回来?会……
自己从昏迷中醒来之後,便是他一直陪著自己说话解闷,让自己几乎忘记了低落;眼睛复明的那一天,他也是真的为自己高兴,他甚至还记得他将自己一把抱起来的时候,手都是颤抖著的……
方孝哉不敢想下去,在这个山庄里,只有叶倾云对他最好,好到彷佛中了毒,明知这本该不属於自己的,却偏偏不想失去。
如今……自己要怎麽办?
他该怎麽办?
是作为「隐风」继续享受著对方的给予,还是找回自己,从这个地方,从「骆隐风」的影子里彻底走出去?
方孝哉觉得自己……茫然无措。
第四章
是夜,一道人影出现在夙叶山庄的码头上,跳上小船,独自撑船而去。
叶倾云的脸上没有什麽表情,只默默地摇动船橹,白日里他从自外头回来的方孝哉身上嗅到了不属於夙叶山庄的花草香。
这种香极为特殊,只在上官家的岛上才有,他的师父上官弘过世之後,上官兰容便成了岛主。
上官兰容……
叶倾云默念著这个名字,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问了下人,果然上官兰容让人来请那人过门一叙,还嘱咐说不要让自己知道。从那个人的神色来看,并无异样,似乎上官兰容没有说起什麽,但叶倾云仍是不放心,还是决定到岛上去一次。
划到上官的万花岛上时已是深夜时分。
岛上水气笼罩,青雾缭绕,似仙境一般。
秋夜寒凉,上官兰容一袭单薄的长衫,坐於水心亭中,烧水煮茶,面前石桌上还摆著一个杯子,好像知道有人要来一样。
「你是料到了我会来找你?」
上官兰容放下手里的小铜壶,翩然一笑,「今日卜了一卦,说有旧友到访。」见叶倾云板著脸不作声,拿过桌上的茶杯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之後,才继续道,「我猜你闻到他身上的花草香後定会寻过来的。」
叶倾云站在那里,四周气息凛冽,「你对他说了什麽?」
「没什麽,他什麽都不记得,说了也没用,再说……」上官兰容头一歪,嘴角笑意更甚,「说了他就能变成骆隐风?」
叶倾云手腕一翻,剑出鞘了一半横在面前,「你到底想玩什麽花样?」
上官兰容收起笑意,起身走到他身侧,「我啊,只是告诉他……你、喜、欢、『他』……」
「你?!」他一伸手拽住上官兰容的衣襟,「你胡说什麽?」
上官兰容又是笑,眼角水波荡漾,「胡说?呵呵呵!你敢保证……青州驿馆,月下觞吟,你没趁著酒醉偷亲骆隐风?」
叶倾云的瞳孔倏地收缩,而後眸光犀利,「你看见了?」
上官兰容点点头,「你以为我醉得不省人事?其实我清醒著呢,而且……」他顿了顿,嘴角勾起的笑带著几分意味不明,「而且隐风也醒著。」
叶倾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响,「你为什麽现在才说?」
上官兰容讥笑著道,「因为你到现在才问。」
两人静默,花叶香草气味微熏,上官兰容没有从他手里挣脱,反而就著他拽著自己的姿势顺势贴了上去,巧笑嫣然,三分诱七分媚,薄唇微启,在叶倾云脸颊边吐了一口热气,「我这里有种药……可以让他一辈子都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甜香的气息让叶倾云血脉贲张,他只觉全身血气都往腹下那个蠢动的部位涌去,他眼前模糊,上官兰容的面貌渐渐淡去,只余下个轮廓,渐渐那轮廓转变为另一副面孔……
不对!
叶倾云猛地清醒过来,接著一把推开上官兰容,冲到亭子的石桌边。
滋──
石桌上青烟嫋嫋的香炉被他用茶水浇灭,叶倾云回过身,脸上还带著未褪的情潮。
「你想做什麽?」手上的剑出鞘,指著上官兰容的胸口。
「做什麽?」上官兰容手指夹著他的剑,将剑尖从身前撇开,「叶倾云,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那次出游,我们在泰山脚下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
叶倾云敛起眉头想了想,然後有些疑惑,「你说的是那个胡言乱语的江湖术士?」
「呵呵呵!」上官兰容朗笑开来,而後袍袖一甩,一手收到身後,「我倒是觉得他说得很准……他说隐风的情是『求之得之』,我的情是『求而不得』,而你……则是『求之必失』!」
叶倾云沈默不语地将剑收了起来,然後才道,「上官,那个人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多管,否则惹怒了我,我连师父的情面也不会留。」
上官兰容平淡以对,「你什麽时候对我讲过情面了?」说完眼神一黯,好像带上了几分嗔怨。
叶倾云转身,提起脚步便向外走去,後面传来上官兰容的声音。
「你别忘记了,你『求之必失』,叶倾云你注定是留不住想要的东西的!」
叶倾云没有理睬他,紧了紧手里的剑,越发加快了脚步。
次日中午,方孝哉是被外面的吵闹喧嚣给吵醒的。
一夜繁杂缭乱的梦,即使明明听见了外头鸡鸣报晓的声音,但他依然不愿睁开眼睛。梦里的人和景物有一种别样的亲切,他很想就这样一直下去,想不起自己是谁也好,至少不是别人的替代品。
起身开门,就见下人忙碌来去。
「隐风。」叶倾云笑著向他走过来,手指在他的鼻子上轻刮了一下,「你睡晚罗,都日上三竿了。」
方孝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後错开话题,「今天什麽日子?怎麽都在忙碌?」
「没什麽,只是打扫打扫,换上过冬的对象。」
循著叶倾云的话看过去,方孝哉却是一眼瞥见了他手里的剑,那一柄和他以前常常拿在手里的不太一样,剑鞘之上除了风团云绕便无其它,鹅黄的剑穗有些褪色,想是该有些年岁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眼里的兴趣,叶倾云将剑递到他面前。
方孝哉有推却的意思,却敌不过对方的执拗,只好接了下来,握住剑柄缓缓将剑抽了出来。
铿──!
剑身之上划过一道寒芒,沈甸甸地握在手里,却不曾感到煞气,便好奇问道,「倾云,怎麽以前没见你拿过这柄剑?」
叶倾云笑著轻声道,「不是我的,来,要这样才对。」说著手握上他擎著剑的手,带著他挽了几个剑花。
剑光缭绕,晃花了他的眼。他看见叶倾云脸上挂著温柔浅笑,眸子里映著自己的身影,清风拂耳,剑气横秋。
「以後教你些简单的招式,只是防身的话应该足够的……」
方孝哉一愣,尽力跟上他的脚步,「为什麽?」
对方醇厚的声音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