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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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影只,他感到自己太年轻,无依无靠,举目无亲,而且,几乎还有点胆怯。
在这整个思索的过程中,他竭力不去想他父亲。因为,想也没有用。
“梅莱因先生。”
这个名字连着叫了两三遍之后,拜伦才恍然觉得有人恭敬地拍着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
传令机器人又叫了一声:“梅莱因先生。”拜伦两眼发楞,大约有五秒钟光景,他才突然想起,那是他现在用的名字。这个名字用铅笔轻轻地写在琼迪给他的飞船票上,舱房就是用这个名字订的。
“嗯,什么事?我是梅莱因。”
机器人肚子里的录音带转动,以很微弱的嘶嘶声传送出信息。“我奉命通知您:您的舱房换了。您的行李已经搬好。假如您见到事务长,他会把新钥匙给您。我们相信,这样做不会给您带来不便。”
“这是怎么回事?”拜伦在座位里忽地转过身来。还在观赏宇宙风光的那些越来越稀稀落落的几簇旅客,把目光投向爆发出声音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与一架仅仅是在执行自己功能的机器人争辩,是没有用处的。传令机器人恭敬地点点它那金属制成的头,它脸上那种固有的、模仿人类讨好的微笑依然一成不变。然后,它转身走去。
拜伦大步跨出观光室,走到门口那个军官跟前,用一种比他预想中更激烈的口吻说:“听着,我要见飞船长。”
那军官毫无诧异之色。“先生,有要紧事吗?”
“非常要紧。他们刚才没有征得我同意,就把我的舱房换了,我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拜伦也感到自己有点责小过以大难,可这是因为他的愤懑郁积已久。他几乎被杀害;他被迫象个躲躲闪闪的罪犯那样离开地球;他正在到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作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现在上了飞船,他们还要胡乱摆布他,这种局面该结束了。
然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要是琼迪处在他的地位,所作所为就会有所不同,也许要聪明些。哎,他毕竟不是琼迪。
军官说:“我去叫事务长来。”
“要是您希望见船长,那么,”他用挂在翻领上的小型飞船用通话机简短交谈地几句之后,彬彬有礼地说:“你将会得到邀请。请稍候片刻。”
赫姆·高代尔飞船长是个身材相当矮小而结实的人。拜伦进去时,他有礼貌地站起身,隔着书桌与他握手。
“梅莱因先生,”他说:“我们不得不打扰您,我感到很抱歉。”
他长着一张长方脸,一头铁灰色头发。短短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比头发稍黑一点。他的脸上有一种永不凋零的笑容。
“我也感到遗憾。”拜伦说:“我订好一个卧舱,因而我有权利住这个卧舱。我认为,未经我同意,即使是您,先生,也无权随意调换。”
“对,梅莱因先生。但是,你知道,这事相当紧急。启航前的最后一分钟,来了一位要人。他坚持要搬到离飞船引力中心较近的卧舱去住。他心脏不好,应该使飞船对他的引力作用尽可能小些,这很重要,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好吧。那么,为什么单单看中我的房间?”
“总得有人要搬的。您只身旅行,又很年轻,我们认为,引力作用稍大一些对您说来不会有问题。”他的眼睛下意识地上下打量着拜伦那高六英尺二,虎背熊腰似的身躯。“再说,您会看到,新房间比原来那间更加高级。换个舱房您并不吃亏。真的,一点不吃亏。”
飞船长从书桌后面走出来。“由我来带您到新的舱房去好吗?”
拜伦觉得不便再有什么抱怨,整个事情看来既有道理,又没道理。
他们离开拜伦的舱房时,飞船长说:“明天晚上,您是否肯赏脸,来和我共进晚餐?我们首次跃迁预定那时候进行。”
拜伦心不在焉地答道:“谢谢,我感到十分荣幸。”
然而,他感到这一邀请很蹊跷。即使飞船长只是想安抚他,采取这样的方式也肯定是大可不必的。
飞船客厅中的长桌子很长,占去客厅整整一面墙的长度。拜伦发现自己坐在靠近桌子中间的位置上,不适当地居于首席。然而,他的座位名片明明白白放在他面前。乘务员请他入座时并无丝毫犹豫,不会有什么差错。
拜伦并没过分谦让。作为怀德莫斯牧场主的儿子,他从来不必养成此类素质。然而,作为拜伦·梅莱因,他本应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通老百姓,而这些事情是不应该发生在普通老百姓身上的。
举例来说,关于新的卧舱,飞船长说得完全正确:新房间更加高级。他原先的房间正如飞船票上写明的是个三等单人舱,而现在换给他的是头等双人舱。附带一个浴室,当然是供他一个使用的。浴室外里还装有隔成小间的淋浴设备和空气干燥器。
这里简直是个“军官国度”,穿制服的人几乎占绝对多数。午饭盛在银餐具里送到他房间里,理发师临晚饭前突然到来,所有这一切或许对乘坐太空班船奢华的头等舱旅客来说是应有的招待,但对于拜伦·梅莱因来说,却是过分优惠了。
优惠得简直太过分了:因为在理发师来的时候拜伦刚好作了一次午后散步回来。散步时他沿着一条故意修成曲折蜿蜒的走廊穿行。一路上,不论他拐到哪里,都有船员值班——彬彬有礼,亦步亦趋。他设法甩掉他们之后,来到他原先那间D140号舱房。那舱房他还从来没去睡过。
他停下来点上一支烟。在这段时间里,眼前仅有的一个旅客拐进一条走廊。拜伦很快按了一下灯光信号器,可是没有回答。
他原来的那把钥匙还没让他们收走。毫无疑问,那是出于疏忽。他把银制长方形金属薄片插进钥匙孔,铝套里那个铅制不透明体的独特图案使小小的光电管发生作用,门打开了,他向里跨进一步。
这就是他要做的一切。他退出舱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有一件事他顿时清楚了:他原先的那间房并没人住,既没有心脏衰弱的要人,也没有其他人。床和家具整洁明净,看不见行李箱,也没有盥洗用品,根本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这么说,他们把他包围在奢华的环境里,为的仅仅是要阻止他采取进一步行动返回他原先的房间。他们是在贿赂他,要他乖乖地离开他原先那间舱房。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是对那间房间感到兴趣,还是对他本人感兴趣呢?
此刻,他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坐在长桌边。当飞船长走进客厅,跨上放长桌的高台就座时,他和其他人一样有礼貌地起身致意。
他们为什么要给他换房间?
飞船上乐声荡漾,客厅与观光室之间的隔墙已经撤去。暗淡的灯光给整个大厅抹上了一层橙红色。可能因为最初的加速,或者由于第—次经受飞船各部分之间微小的引力差之后有可能引起太空晕船,而其最难受的阶段现在已经过去,所以,客厅里挤满了人群。
飞船长将身子微微前倾,对拜伦说:“晚上好,梅莱因先生。您觉得新房间怎么样?”
“简直太满意了,先生。只是对我的生活方式来说,似乎太阔绰了些。”拜伦以一种平板单调的声音答道,他仿佛看到飞船长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的神情。
上甜食时,观光室透明塑料泡罩上的外壳平稳地缩回麻孔中,灯光暗到近乎熄灭。黑沉沉的巨大天幕上既不见太阳、地球,也没有其他行星。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银河——银河系透镜的纵向景象。它在坚硬而明亮的众星之间形成一条对角线光迹。
谈话的声浪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座位转过向,大家都面朝星星。宴会上的宾客变成了观众。悠扬的音乐变成了轻声的耳语。在逐渐形成的安谧气氛中,扩音器里传来了清晰而平稳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进行首次跃迁。我想,你们大多数人至少在理论上知道什么是跃迁。然而,你们中有好多人——事实上有一半以上——从来没经历过跃迁。我特别要对后者讲几句话。
“所谓跃迁,算得上名副其实。在时空结构本身中,物质运动的速度不可能超过光速。这是一条由传说中的古人爱因斯坦首次发现的自然规律。除去这条规律外,大概还有好多成就得归功于他。显然,在静止时间里,即使以光速运动,也要花若干年才能到达别的恒星系。
“因此,人们跳出时空结构进入几乎不为人所知的超太空领域。在超太空里,时间和距离没有任何意义。这好比穿过狭窄的地峡从一个海洋进入另一个海洋,而不是在海洋上绕过大陆去走相同的距离。
“当然,进入被有些人称之为‘太空中的太空’的超太空,需要巨大的能量,而且为了确保飞船在适当的地点重新回到通常的时空里,还需要大量精巧的计算。耗费这些能量与智力换来的成果是:可以在零时刻内通过无比遥远的距离。只有这种跃迁,才使星际旅行得以实现。
“我们即将进行的跃迁大约在十分钟后开始。诸位将预先得到通知。最多不过有一点稍纵即逝的轻微不适,所以,我希望你们大家保持镇定。谢谢诸位。”
飞船上的灯火全部熄灭,唯有星星仍然在那里闪烁。
仿佛过了好长一会儿,忽然,空气中回荡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它通知人们:“跃迁将在一分钟后准时进行。”
接着这个声音开始倒数读秒:“五十……四十……三十……二十……十……五……三……二……一……”
一切似乎都发生了顷刻中断,人们只是在内心深处微微感觉到一点飞船颠动的冲击。
在无穷大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一百光年已经过去,刚才还在太阳系边缘航行的飞船,现在已经是星际空间的纵深游弋。
拜伦身边,不知是谁声音颤抖地说:“快看,星星!”
一刹那间,这耳语声不胫而走,传遍整个大厅,餐桌边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看呀!星星!”
就在这同一个无穷大分之一秒内,星象亦翻然一新。浩潮无垠的银河系,其中心部分由这一头到那一头延展三万光年之遥。眼下,飞船离银河系中心比较近了,星星的数目也越来越多。它们象细微的粉末撒满黑天鹅绒似的真空,与附近星星的偶然闪烁交相辉映。
拜伦虽无游兴,此时却油然想起一首诗的开头部分。那诗是他首次太空旅行时所作,那太空旅行第一次把他带到现在离他越来越远的地球。当时他还只有十九岁,正是多愁善感的年岁。他的嘴唇默默地蠕动着:
皎洁轻轻薄雾,繁星似尘
围绕环宇;
顿感视野抒展,茫茫宇宙,
尽收眼底。
接着,灯火重放光明。拜伦的遐想猛地从太空收回。他又重新回到太空班船客厅的现实中。晚餐将近结束,嗡嗡的谈话声重又变得无聊乏味起来。
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表,然后,又把手表慢慢移到眼前,目不转睛地凝视了一分多钟。这就是那天夜里他遗忘在卧室里的那只手表,它经受了辐射弹致人死命的放射线。第二天清晨,他把它和其他物品收合在一起。自那以后,他对它看了有多少次?多次他盯着它看,一心只注意到时间,而全然没有留意它大声疾呼地告诉他的另一个消息。
塑料表带呈现的是白色,不是蓝色。不错,确实是白色。
渐渐地,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终于水落石出。多么奇妙啊,一个事实就能澄清所有的混乱。
他忽地站起身,低声说道:“请原谅,少陪了。”在飞船长之前离座是一种失礼行为,但是,这时,对他来说这一点并不重要。
他没有去等无引力电梯,而是快步如飞地走上坡道,匆匆赶回自己的卧舱。他锁上身后的房门,迅速查看了一下浴室和壁橱。他并不真正希望抓住什么人。他们要干点什么的话,一定在数小时以前就干完了。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行李。他们已经把他的行李彻底翻查过。而且几乎不留任何表明他们来过又离去的痕迹。他们小心地抽走了他的身份证明,一包父亲给他的信。甚至还有装有球状容器中的那封给罗地亚星欣里克的介绍信。
这就是他们给他换房间的道理。他们既不对老房间,也不对新房间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是换房间这个过程的本身。他们一定有一个小时左右合法地——太空在上,这就叫合法——照看他的行李,并由此而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拜伦在双人床上坐下,狂怒地思索着,可是却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圈套布置得天衣无缝,一切都是依计而行。要是那天夜里没有完全意想不到地把手表留在卧室里的话,他甚至事到如今还不会明白泰伦人在太空中布下的罗网有多么严密。
舱房的门铃轻轻地“嘟”一响。
“进来。”他说。
进来的是乘务员,他毕恭毕敬地说:“飞船长希望知道他是否能为您效劳。您离开餐桌时看上去好象不太舒服。”
“我很好。”他说。
他们盯得多牢!此刻他已明白,他无路可逃,飞船正客客气气,但却确凿无疑地送他去死。
第四章 自由了吗
桑德·琼迪冷冷望了对方一眼。他说:“你是说,不见了?”
里采特摸摸通红的脸。他说:“有样东西不见了。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当然,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那份文件。关于它,我们所知道的是:这份文件的年代在地球古历的十五至二十一世纪之间,而且,它是一份具有危险性的文件。”
“有没有确凿理由可以认为,不见的文件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份?”
“只是间接的推测:地球政府严密看守着这份文件。”
“那算不得理由。地球人对有关史前银河系的任何历史文件都怀有崇敬的心理。那是他们对传统的一种荒唐的崇拜。”
“但是,这份文件已经被盗,而他们至今还不曾将这一事实公诸于世。他们为什么要守住那只空柜子呢?”
“我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宁愿守住那只空柜子,也不愿被迫承认神圣的纪念物被盗。然而,我不能相信,年轻的法里尔终于将它搞到了手。我想,你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行动。”
对方微笑着说:“他没搞到手。”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