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袭音 墨妖-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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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第二日,温思贤原本应了许学士之邀,去他家别苑共赏秋菊的。可是次日醒来,却觉得头痛沉沉,便遣了闻墨去告罪:“吾家国公不胜酒力,昨日又受些风寒,是故今日便不能与许学士添彩了,万望还宥。”
因到时时候不早,许家屋舍里已有许多宾客,听言皆异。许敬宗作为主家自然是一番客气说辞,又道请虞公好生休养,并遣了管家送将出去。温仆前脚离开,后天厅内便说是起来。
有一员尤其愤愤:“温氏已如此谨慎,竟然还是脱身不得。外头争执也便罢了,少年人难免意气。居然还牵扯上人家未婚女儿,真真岂有此理。”许敬宗含笑,他知道这人入职便有才名,可几次升迁机会皆被五姓所扰。昨日崔裴那等高调行事,说无有威逼是孰也无法相信的。
可却也有人不同此法:“到底还是温氏有失,大家女儿不带仆婢与他家男女和舟,总是有失体统。若那舟中只有二女,料也不会有那等闲事。”这话倒引来不少附和。
可是却也有人另作别想:“听闻虞公平日管束甚严,轻易不行温娘子出门。可怜见的才只是半大小姑,让关在家中好几年,姑母孤寡平日无人上门。忽有熟者约玩,一时不想被束也是有的。想那温娘子才自多大,好玩也不是什么大罪。”
许敬宗落眉,这人又开始和稀泥了。难得是这份和泥本事,总能扯上几分道理。今日来客家中多有女儿,想想自家顽皮淘气,再思温家娘子守着那么个古怪姑母,确实也憋屈得很。中有一员最是感叹:“想想虞公确实不易,才是多大?又要服侍圣上,还要照管家务。听说日日晨读晚颂从不间断。还得兄兼父之职,替妹妹谋划管教。吾要有此一儿,便是死也瞑目了!”在场皆知他家顽劣,不由全然哈哈大笑。
晚间,许敬宗与夫人在内说话:“温氏无虞。”
许夫人嗤笑:“还不都是看圣人脸色?虞公病了月余都不曾换替,可见是有恩宠的。不过这时说话还是早了些。”对头毕竟是崔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牵扯宗族脸面,更是不会善了。说完却见夫君唇角有笑,讶之:“莫非还有别情?”
许敬宗小声与夫人讲:“温氏无碍,可尉迟家怕有麻烦!”
“汝是说尉迟家会被顶上祸首?圣人不是已让那吞月儿入东宫任职了么?”为此裴夫人过诞,才有许多热闹。
许敬宗冷笑:“可昨日有风声说,尉迟保琳夫人有孕了!”那父子二人不是一直以修道不问世事为名,不管朝事?连圣人赏赐宫女也不理会。若果真修行,那身孕从何而来?
“夫君是说?”
“尉迟公太直了,前太子才出事便告老还乡。那不是打皇上脸是什么?当皇上果真忘了那年之事不成?”
第83章 月儿探
因白日里困了一觉,所以哪怕已经入更,宝袭也无甚睡意。不过两个侍儿却是都累了的,便打发两个去睡。把秋儿叫进来值夜。刚刚十岁大的小人儿脸上含着稚气,听闻娘子唤自己进屋去服侍,欢喜得脸上一直漾着浅笑。宝袭看得心中不知是酸还是涩,庆幸之余心中那只块磊模模糊糊的竟似乎软去了许多。
“秋儿以后想做什么?”既然睡不着,便趴在床上闲聊好了。大唐朝值夜的奴婢别家如何不知道,温家奴儿一向是睡床边小榻上的。还算有些人权。小家伙本还在兴奋,听娘子这么一说,立刻表忠心:“当然是服侍娘子。”
宝袭几乎一头黑线,压了好几压才转个话题:“怎样服侍吾?梳头、浆衣、做食还是缝绣?”
原来娘子是这个意思?秋儿一咕噜就从榻上起来,凑到了娘子跟前,把里衣衣角上的小花拿于娘子看:“这是奴用剩下的绣下自己缝的,娘子看可还好?”
宝袭趴过来仔细瞧,一朵小小的牵牛花,淡紫的花瓣、金色的蕊丝。自是不能与如瑟她们的手艺比,却比宝袭的强多了。笑着捏了捏秋儿的小脸,拍了拍床板,示意上来坐。秋儿讶异,赶紧摇头,而后直接坐到了床边脚榻上,有些怯怯:“奴在这里陪娘子说话。”
一时真正无语,却也只能从之。有些无甚形象的趴在床头,看着坐下胳肘才到床檐的小秋儿。模样不错,娃娃脸圆润润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乖极了。十岁!自己刚到这具身体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那时候温家上下除了荆娘无一个人理自己,哪怕干出再不成体统的事也一样。连话也听不懂,满眼全是陌生人……
“娘子,你哭了?”秋儿有些吓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娘子竟然哭了?
是哭了么?宝袭眨了眨眼睛,好象是雾了。反手拿袖子才要抹,小秋儿已经递过了一方帕子来。宝袭笑着接过,抹干净。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看眼前的小人儿:“秋儿还记得父母么?”
小人脸儿顿时垂下去了,缓缓摇头,却没有哽咽:“奴记不得了。”
宝袭苦笑,伸手过去抬起小人脸来,声是没哭,可眼眶却是红了。怕人瞧见想哭模样,硬硬的往出撑笑意,看得宝袭也想哭了。赶紧吸气打岔:“那秋儿想好吾刚才问的话了么?秋儿是想做针线上人?”
涉及将来,小人立马有了精神。想点头,可又觉得娘子话里似乎不大满意样子。转转眼珠,有些乖蛮的谄笑:“娘子要奴干甚,奴一定干好。”
这个鬼灵精!
宝袭笑了,好生揉揉这小丫头面皮,有些爱怜:“针线上人不好,费眼睛不说还劳得紧,年岁稍大些不是脖子疼就是腰疼。还要天天扎得一手窟窿。秋儿别干那个。”
“嗯!”娘子脾性真好,还会替奴想这些。秋儿眼眶又红了!紧紧扯住娘子袖边,嚅着声誓言旦旦:“奴一定听娘子的话。如瑟姐姐能给娘子挡马,奴也能。”
眨眨眼睛,宝袭叹笑出一口气来。今个儿真是个‘伤春悲秋’的日子!
不过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还是说清楚的好。拉过小秋儿的手仔细看,才十岁的人儿手上已经有不少硬茧,还有针眼。心中十分复杂:“纵使不为别的,针线还是要学的,总不好将来衣裳也不会做。只是也不需太好。明个儿,进屋里来学着研墨吧。秋儿会研么?”
一串摇头后,几乎不断空的急道:“可冬儿会。她以前在别的府里学过。”
“冬儿?”自己这是遇到了一个小圣母?宝袭才自怔忡,耳边却已经有了答案:“冬儿是奴妹妹,娘子仔细瞧就看得出来。”虽说不是十分象,却有五分相似。府里的人都知道,可看样子娘子并不晓的。
宝袭有些惭愧,她从未认真看过这些人。看来自己也是犯了穿越女主的毛病了么?自以为高人一等,然后为‘精神生活’伤春伤秋?却不想有许多人却是远不及已的。有些落落,软倒在床上。秋儿赶紧机灵的帮娘子盖被,宝袭看她那不大点的个头还有并不丰润的小胳膊,更觉不适。挥手:“罢了,睡去吧。在吾这里值夜,没什么事的,”
秋儿自是应诺,默默回到榻边躺上盖好,却没了睡意。娘子刚才是不允冬儿也进屋来服侍么?可若是不允,该怎么办?总不好自己进来,却让冬儿还在外头打杂。虽说温家甚有规矩,娘子院里没有那等大刁大滑之人,可人小力微总是受人欺负的。可娘子要是不允,自己又能怎么办?反反复复,想不出个法子来。却不敢翻身动弹,怕挠了娘子清睡。第一次值夜,做不好娘子以后不要自己了怎么办?一肚子思量却抵不过实在劳累,不多时便睡着了。
在睡中仍然拧着眉头?
宝袭看着不觉心中又有些凄楚,可反而想之,又觉得昨日今日委屈竟那般不值一提。心头通透,便觉屋中有些沉闷。悄悄趿鞋披了一件袍衣,便从屋中走了出来。院中诸房早没了灯影,她们不同宝袭这个坐吃等喝的,一天劳作,沾枕就睡。
一阵小小轻风吹来,带来了秋夜的凉气。宝袭不由打了个哆嗦,唇边却渐自翘了起来。她喜欢这样冷风,总能让人清醒。
今夜十五,月轮高挂照了满院的清晖。这院子原本便建得风致,今日月色又好,照得重影相叠,颇有情趣。宝袭有兴,便渐在院中走动赏看起来。正堂东北处是院门,西手是一处荷塘,秋已深,多是残景,只剩一二株支撑。不过塘里鱼儿倒还欢实。东间是仆妇房,宝袭不想惊了那些人,也不想坏了今夜心境,便溜着塘边往后行去。
那后似是一片竹林,似乎林中有石凳石桌,宝袭从窗里看过,却并不曾实地考察。今天转过来倒是瞧仔细了,林子外是花圃,秋千架,竹林种的并不密,从外到里皆可看得通透,稍外些果真有石桌石凳,可那曲径似乎还一直通幽。宝袭好奇,想想是在自家院子便没什么了,顺着幽路一直往下走。尽头处似是一墙?有些奇怪,才要继续往前走,一阵味道随风过来……
“呵呵!”宝袭笑得捂住了嘴,怎么是个这地界?也是,上下通畅之物,原该有地方的。今夜‘探险’居然真有所得?心中好笑,往日忧郁被这一神来之笔搞得连抹影子也不见了。笑之甩手欲回,却不想一回身就撞上了一抹人墙。一片黑云压来,吓得大惊几乎失色,刚要张口便已然被手掩住。
“嘘,勿叫。是吾!”
尉迟洪道?
此林虽疏,竹叶却甚茂密,月光自外洒入只是微薄。星星点点落在怀中娇蛾颊上,一张脸儿实是清丽难言。尉迟笑着伸指戳戳温二娘额头脸颊,语气诱哄:“汝若不叫,吾就放开。二娘,这样可好?”柔言慢慢不说,话里透着一股蜜汁样的甜意。
宝袭不自觉的颊上有些热,依样点头。可点完之后,满脸的哭笑不得。尉迟松开后,宝袭忙退了几步。左右看看前后看看,院中四处无有一人,只有这位天外飞仙?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抬头看眼前玄裳少郎。林中阴暗,看不大清表情,只在错光明暗间看到晶亮的眼眸和微挑的唇角。
想张嘴,可真的很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太诡异了。
为难际,那人竟悄声开口了:“二娘勿惊,洪道并无恶意。只是突然心念所起,想来看看二娘。”
从布政坊跑到安邑坊?还是在坊门动不动就要关的大唐朝么?
宝袭眼色朝天,某人的这个借口真不怎么样。
对面阴影处洪道觉得温二娘反应实在有趣,刚才见其指间若动,似是想点自己刚才那般戳上一戳,看看是不是真人。还咬了自己手指,是在怀疑她在做梦么?抬头看向竹叶外天空悬月,已上中宵,二更时分了。
“温家倒是皆早睡。”
“嗯!早睡早起身体好。”很神奇的,宝袭居然接了这么一句。说完不只尉迟,连宝袭自己都想抽抽了。汗颜低下头去,一副乖乖不禁模样。
尉迟又想笑了,可思及心事,复又冷落下来。看着身前三步少女,思量恍忽:“二娘应知吾私名叫甚?”
怎么扯到那个事上去了?宝袭十分糊涂,这位仁兄不似程家那只呆头鹅,一向知晓分寸,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尉迟郎君,有事烦扰?”若无刺激,实不至于疯到这种地步。
尉迟笑了,负手再望夜空:“吾私名唤作吞月儿。”
宝袭咽了咽,有些尴尬。
尉迟倒也不奢望温二娘能有所回答,原本今夜来此的用意也并非是这个。抬脚上前一步,宝袭身上发凉,往后退了一步。尉迟眼前一亮,几乎双眉皆挑了起来,快快进了两步。宝袭自然也赶紧退之,如此反复捉弄,直到快出林了,宝袭才算是停下。然后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半夜梦游的间歇性神经患者……她瞪他,他居然也瞪她?
然后一时半刻后,宝袭眼酸了,十分无力:“汝到底要如何?”
不知所谓、不明所以,却没有料到面前少郎在听得这话后,往后退了两步。宝袭讶之,仔细相看,却发现面前少年面目愈来愈模糊,一步步后退远去。不知怎的,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了全身,才要探手再说什么。玄裳少年已然转身快奔,几个闪落间已是看不真身影。而后低低一声闷响,竟似翻出墙头去了?
宝袭糊涂,摸摸自己脑门,又摸摸心室。环顾一周,半只人影全无。
那么、刚才那事,是真是假?
第84章 转一圈
清河公主说的是第三日是从仲秋开始数的,第二日是十六,第三日便是十七。
十六这日,温思贤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天,直到近晚时分才起得身来。对镜束发时候,看在镜中一张阴郁莫名的脸色。温思贤看之楞了一下,随即苦笑。此时如汶已经回来,恭恭谨谨的在郎君侧前回话:“娘子吃斋还没有归来,二娘子那头一切安好。”说完悄悄抬眼看了一下郎君脸色,心里酸了一下,而后想起那日给郎君抹身情形,不由得面上欲热。郎君自律甚严,近身服侍从来不用她们婢儿,全是如安闻墨侍候。说来到温家两年了,那日还是头一次与郎君那般亲近。越想越弯,红菱般的唇角抹得甜意,把张本不出色的脸儿显出几分娇媚。
闻墨看看这婢,又瞧瞧郎君怔怔出神的样子,回想昨夜,低下了眼帘。
“走吧!”
郎君说话时,闻墨抬眼看了一下刻漏。两点。郎君起身是申一,可待出屋时却已经是初酉了。
路过佐然院时,娘子似乎还不曾归来。
再往西行时,郎君的步调有些缓涩了。闻墨眼风一直盯看郎君袖袍,待到持珍院前一直紧握成拳的。可到院外时,却终是松开了。
上前叫门,仆妇相开,恭敬迎进来,立等着问话。可郎君竟似不见,阴着一张面色直冲主屋去了。二三仆妇互看一眼,不知所谓。
“郎君!”
蓉蓉如瑟两个听得院门响,便打眼瞧着,见是郎君进来,面色又不好,便赶紧与娘子打量。是故待温思贤进屋时,宝袭已然十分得体的垂立在堂榻之下。素衣绫裙、简发单钗,中规中矩的立在那里,一副十分识趣的闭关模样!可容上竟无半分委屈气愤?温思贤口里又苦得厉害,双目紧眯,看得如瑟蓉蓉两个心里直打颤。郎君这是还没出完气?求救似的看向闻墨,一个眼神外抛,屋里的人包括闻墨在内,都退到外头阶下了。
竖着耳风听着,可屋里竟无半点动静。如瑟胆怯,问向闻墨:“郎君不会再打娘子吧?”
闻墨八风不动,眼观鼻、鼻观口,而口是心非:“不知。不过训斥也未必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