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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反骨仔-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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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人与舒秀才进来寒暄两句,刘大人道:“关兄,好好的这般破费——咱们不是要商量对付那殴伤周兄弟的男女恶人么?”他心中实在对看那两个富商出现在此有些奇怪。舒秀才心中怦怦一跳,'奇+书+网'偷眼去看关黑虎。却见关黑虎哈哈大笑,道:“这等小事,还值得什么商量?手下已在查了,不出两日,管教那两人恨爹娘生他们出来。咱们今日相聚于此,却是要商量些买卖。”舒秀才松了口气,暗暗为那两人捏起一把汗。

刘大人笑道:“商量买卖,却非下官所能了,只怕是徒劳往返,白赚了关兄的美酒珍馐。”

关黑虎却哈哈大笑道:“这事却非得刘大人帮忙不可。你若袖手旁观,我这生意只怕难成。”这时众人已开始吃喝,刘大人心中大致有了个估量,端杯道:“哦?”关黑虎碰杯道:“却要劳烦大人,开出两张批文出来。”

刘大人微笑道:“请讲。”

关黑虎道:“这第一张批文,乃是占地的批文。我这买卖得要些土地。若刘大人能批下来,那黑虎是感激不尽。”刘大人道:“这却不难,只不知关兄要占地多少。”关黑虎道:“城南五泉山,方圆百亩,却要将甘露、掬月、摸子、惠、蒙,五泉划入其中。”

刘大人沉吟道:“五泉山为本地胜景,一向寸土寸金。关兄如此狮子开口,下官可有点难办。不知关兄要来做什么买卖,要下如此血本?”

关黑虎哈哈一笑,道:“这便需要刘大人的第二张批文了。我要开的买卖是——”他卖个关子,环目四顾之余,一字一句道,“妓院。”

此言一出,除了那金算盘,举座皆惊。却听那本城的张富商道:“关兄一座珍馐楼已是日进斗金了,如今还有这等兴致,开什么妓院?”

关黑虎哈哈大笑道:“珍馐楼一天能赚几个钱?想靠等闲生意挣钱的那都是糊涂蛋!挣钱就得开窑子卖姑娘!下血本调教几个红姑娘,再找几个诗人来写上百八十篇酸文,谁穷就请谁!妓院靠什么呀?靠的就是才子佳人救风尘啊!名声出去了,嫖客跟着就来了,你砸进去多少钱翻一番直接就回来了!咱这回投他个十万两银子,多了我不敢说,我保证一年再挣一个十万回来!”

那张富豪咂舌道:“真的?”他心动不已,全没想到自己方才也被划归“糊涂蛋”之列。

关黑虎正色道:“我说的可是金子啊!”他眼见那张王二人并不相信,不由得意,详细算道,“我跟你讲,兰州地处要塞,每年出入不下二十万成年男人!打他每十个男人每月光顾咱一个姑娘,每个姑娘抽五两银子的过夜费,——这五两银子乘二十万再除以十再乘以十二个月——不多不少正是一百二十万啊!”

那杨富豪倒吸一口冷气,道:“按现在的金银比价,十万两黄金绰绰有余。”关黑虎拍桌道:“没错!”

刘大人道:“可是,每个姑娘每夜抽五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

那花五道:“关爷方才所说,只是在说这一行当的利厚。实际上,如果我们要开青楼,是不应以量取胜的。天下男子千万,过兰州者如过江之鲫,我们只要能抓住一百个就够了。”说着摸出自己的金算盘,架上一副老花镜,噼里啪啦,运指如风,瞧来胸有成竹,不愧是专业人士。

王富豪失望道:“一百个?”

金算盘道:“不错,不过这一百人带给我们的利润会比二十万人更多。”

刘大人不信笑道:“悉听教诲。”

那花五清一清嗓子,道:“这关键便在妓院的定位。想挣穷人的钱,那都是糊涂蛋!”眨眼工夫,在座众人再次变身糊涂蛋,却仍然不觉。只听那花五道:“首先,我们的妓院一定得选最好的位置环境,包下整个五泉山,雇山东鲁家的砖木师傅,建就得建最高档次的青楼!步辇直接进屋,方便保护客人维持面子,单间最小也是方圆百步,够你敞开了玩乐。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贞节烈女、荡妇娇娃、南国佳丽、北方大妞、本地特产、域外金毛,各种口味咱都给他划拉齐了!楼后有粉蝶扑花园,楼里边有鸳鸯戏水池。楼子里站一个资深龟公,太阳穴上贴膏药,特猥琐的那种,嫖客一进门,甭管是不是熟客,上来都点头哈腰:‘爷,您可久了没来啦?’一口地道的奴才腔,倍儿有面子!

“顶层上专辟一层潘安雅筑,集中帅哥猛男,一年光招待女客就得几十万银子。各层再专配养生房,有郎中二十四小时候诊,就是一个字儿:贵!一颗金枪不倒丸就得花个万儿八千的!进来玩儿的不是大官就是名流,不是西域巨贾就是一方豪客,你要是个单一有钱的土财主,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他说到这停一停,笑问道:“你们说这样的窑子,一晚上得收你多少钱?”这话却是在问舒秀才。

舒秀才咬牙笑道,道:“我觉得……我觉得怎么着也得五十两银子吧!”

那金算盘大笑道:“五十两银子那是成本——一百两金子起,你别嫌贵,还不打折!你得研究嫖客的心理,你想啊,愿意掏五十两银子来玩姑娘的人,根本不在乎再多掏五百两。什么叫男人你知道吗?男人就是只要有漂亮女人在场,不管买什么东西,都只买最贵的不买最好的!所以,我们开妓院的口号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他这么一篇洋洋宏论,早已将一众土包子说傻了。

良久良久,刘大人带头鼓掌,张王二人热泪盈眶,道:“关兄志存高远,果然是人中龙凤。我二人定当鼎力支持。”关黑虎哈哈大笑,那金算盘更加得意,又说了好多匪夷所思的点子。一时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一番周旋,天近子时双方才尽兴而去。刘大人自有关黑虎的轿子送走,舒秀才便自往家中行去。

此时夜已深,街上黑咕隆咚的不见半点灯火,月色薄得如兑了水一般。舒秀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一里多地,颠簸得一阵阵恶心。他方才代刘大人喝了不少酒,这时候酒里翻腾,分外难受,于是只好停下来,摸到路边,一手扶墙,一手去抠嗓子。手指在嘴中微微一搅,登时“呜呜”地吐了出来。

这一吐,只吐得他眼冒金星,浑身的虚汗,几乎连五脏六腑都要离体而出了。好不容易吐完,又干呕数声,这才站起身来。可是脚也软了,只得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前挨。

便在这时,耳畔香风起处,有一人扶住了他的胳膊,嗔怪道:“怎么喝成了这样?”回头看时,依稀便是今日见过两次的女子。

舒秀才呵呵傻笑,道:“怎……怎么是你?你还不快……快逃?关黑虎在抓你们了……抓你们!”那女子皱眉道:“你喝了多少酒?”

舒秀才哭道:“你别管……你别管!兰州城的老爷们在谈大事!……谈……谈开窑子的大事……”向来喝酒之人,以吐酒之后醉得最为厉害,大约是酒力上头之故。这时候舒秀才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在那女子的扶持下兴奋得又蹦又跳。

他少时颇负才名,又有报国之志。怎料三次科举不中,不仅未能为国尽力,反而沦为一时的笑柄。颓唐年余,受尽了白眼冷遇,终于收拾脾气,夹起尾巴,娶妻生子,开馆授课,后来更为刘大人赏识,招为幕僚。十余年来睁一眼闭一眼,见惯了世间的炎凉嘴脸,官场的卑鄙行事,阿谀逢迎、收贿受贿、颠倒黑白、草菅人命,或曾亲历亲为,或已熟视无睹,若不是今日又被老父提起,恐怕他自己都已忘了曾经的抱负。

可是再怎么认命,如今日这般,官、商、黑道坐在一起商量开窑子卖姑娘的事,仍是他此前无论如何难以想象的。乍一遇上只觉荒诞可笑,可是仔细一想,却不禁悲从中来。他想到自己寒窗十载,一心想要追随圣贤,行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业,可如今却沦落到要开妓院的地步——而连这开妓院都是别人说了算,而他只能跑腿帮忙。便如那妓院的龟公,贱上加贱。

忽然间,舒秀才挣开那女子的手臂,躬身向前迎去,谄笑道:“爷,您可久了没来啦?爷,您可久了没来啦?爷,您可久了没来啦……”

他一声声向黑暗中并不存在的嫖客问好,直问得那女子毛骨悚然,过来拉住他骂道:“你做什么?想吓死人么?”

舒秀才哈哈大笑,道:“开一座大——大的妓院,把天下都装进去!大家都来嫖!大家都被嫖!你也嫖我也嫖他也嫖,你被嫖我被嫖他被嫖!大大的妓院,活到老嫖到老!生命不息,接客不止!”他说得颠三倒四,可是其中的愤懑却令那女子无言以对。

这般跌跌撞撞得走,快到自己家时,他才渐渐安静,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女子把他拖到门口,将他拍醒,道:“记着我的话。”

舒秀才困得迷迷糊糊道:“什么话?”

那女子道:“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凡事需要念着一个‘忍’字,记住:忍得一时,过得一世!”舒秀才一愣,道:“忍?”

那女子微笑道:“以后你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你家中妻贤子孝,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她深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转身离去了。

舒秀才瞪着她离去的方向,半晌摇一摇头,回家叫门。那罗氏快手快脚地迎来,将他扶进屋中。见他醉成这样,不由嗔怪道:“怎么又醉成这样?”舒秀才挣开她手,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若有所思,吃吃笑道:“娘……娘子……你……你说我是谁?”

谜底便是资深龟公。可是罗氏见他神志不清,根本懒得理他,去拧了手巾来给他抹脸。舒秀才摊开了手脚,让她随便动手。罗氏笑道:“这便睡着了。”舒秀才突然大笑道:“睡着了……我睡着了!”他身子一挺,在床上打个扑腾,大声吟道:“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唯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他丢三落四地背着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背到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突然间醒悟,咬住了舌头不说,做个鬼脸,斜着眼睛来看罗氏。

一番吵闹,舒老爹、小英、小杰都醒了,揉着眼睛来瞧热闹。舒秀才见人多,更是来劲儿,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翻来覆去的要从头背起。罗氏按他不住,对着公公无奈道:“不知怎么喝得这般高兴,跟个小孩子似的……”

罗老爹笑道:“大概是有什么喜事了吧?可能刘大人给他安排缺儿了?天姥……嗯,这个地方是哪?倒不知道,不知道肥不肥。”

罗氏喜道:“那敢情好!”小英、小杰见爷爷娘亲欢喜,也一个个地拍手直跳,叫道:“哦!哦!爹爹有喜喽!”吃罗氏两个栗爆子,闹成了一团。

却见舒展爬上桌子,手摇蒲扇作潇洒状,曼声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背的又是唐寅的《桃花庵歌》。

舒老爹笑道:“这又是什么文章了?”

舒秀才醉眼乜斜,瞧了瞧一大家子,“砰”地跳下地来,扑到床上扯过被子来蒙了头,含糊叫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罗氏气道:“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啊!”过来扯他,舒秀才只是包住了头不动,未几,居然打起鼾来。罗氏扯不动他,舒老爹也懒得管他,便由他去了。舒老爹自回房休息,罗氏却与两个孩子到隔壁去挤。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展给大被捂醒,爬起身来时,头上满是汗,再不醒只怕要把自己生生闷死了。虽只睡了一下,头因此疼得更厉害,但已清醒许多,便自己找了凉茶来喝。这时屋中只有他一人,孤灯如豆,他枯坐于桌边,隐约还记得方才之事,想到一家大小欢欣鼓舞的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舒老爹虽然为人活络,但终究没怎么念过书;罗氏是舒老爹相中的媳妇,自然是规矩家的姑娘,女红德行都好,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的;两个孩子还不懂事。这一家子虽然三代同堂,瞧来尽享天伦之乐,可是舒秀才却只觉得孤单寂寞。便如今日,他是哭是笑、是喜是悲都无人能看透,叫他如何不寒心。

爹要的是防老的孝子,娘子要的是养家的丈夫,孩儿们要的是抚养他们的爹爹,可是这些身份下,又有哪一个是真正的他?这些身份下的人若不是他,而换成隔壁的王二麻子,是不是一样皆大欢喜?有谁要的是真正的是他?不是别的什么任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而是他——舒秀才!

舒秀才越想越是悲凉,以手支额,三十来岁的人竟在这夜里抽抽搭搭的泣不成声。眼泪一颗颗的砸在桌上,很快汪了一片。他便以指蘸泪,在桌上写道:“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他几乎便想要迎着月色走出屋子,离开这个已经居住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往哪里去?何不把万水千山走遍!

只是,他又想到这个家。虽然看似王二麻子便能顶替他的位置,可是毕竟现在王二麻子也有自己的家要照顾。这个家还离不了他,还等着他的月饷来供养。前贤教诲说“父母在,不远游”,他怎么走得开?

他又想起那一丐一女。他们邀他出走,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洒脱,他们为什么无牵无挂?那男子,破衣烂衫不减其骄;那女子,明艳颜色不拘其志。他们都有江湖可去,他们又都有朋友可依。只有他,一个衙门里的小师爷,孤零零地在这里一个人哭。那女子叫他忍。是啊,忍!不忍又能如何?

忍,忍,忍!天下不平何其多?睁一眼,闭一眼,自有青天老爷审!

忍,忍,忍!听天由命莫斗狠。陈塘关,三太子,闹海哪咤也自刎!

忍,忍,忍!是可忍,孰可忍!此可忍,彼可忍!怨可忍,怒可忍!风平浪静全凭忍,飞黄腾达更须忍!

古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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