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轻若尘埃-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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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直截了当的说:“明天我让人拟offer给你,具体数字你自己看。”
她只好再找别的理由:“人家有很好的培训计划,入职就是见习经理,轮岗两年就能转正,你能给我什么?”
“你是知道的,”他叹气, “我可以给的机会,你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得到。”
她哑口无言。是的,她知道。他做事的方式,尽管王俊不赞同,别人都不赞同,却让她莫名振奋。 于内心深处,她或许是当够了好人,等不及将面具撕去,也成为他这么一个不计代价不顾后果的坏人,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直指目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说服,只能甩出最后一张底牌:“我跟你去过Ash,华善堂有不少人看到过我,他们会怎么说?”
“你怕什么?就怕别人说?”他反问。
她急起来,解释:“以后无论我怎么努力,只要你给我点好处,别人就会说是因为我跟老板睡一张床,我何苦去受这种罪?”
他懂她的意思,却存心挑刺,问:“我们几时在一张床上睡过?我怎么不记得?”
她听出他在笑,尴尬得要死,恨自己又犯了嘴欠的毛病,让他抓住话柄。
他还在笑,她急着把这一页揭过,总算静下来,认认真真的问:“为什么是我?”
“虎穴凶险,我难得有个能相信的人。” 他也不笑了,答的还算认真。
“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相信?”她又问。
“我欠着你的,你不会对不住我,”他继续,“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找谁讨债去?”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莫名就火起来,提高声音喊:“你不欠我,真的,你不欠我的!”
说完那句话,她就把电话摔了。他没有再打过来。
随后的那大半夜,林薇都没睡好。在浅浅的梦境里,她总是看到警察局的审讯室,但坐在里面的却不是她自己,而是陈效。梦里的因果不用交代就是那样的明晰——他为了她被捕,在那里第一次室上速发作——她受不了这种联想,反复告诉自己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陈效那个人,每一步都是算计好了的,都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至于其他,都是附带的伤害或者利益,多一眼都不会看的。而她,大概就是那个附带的得利者,她要那个教唆林凛的人去死,他答应帮她,做到现在这样也已经足够了。真的,你不欠我的!她听到自己在梦里又这样对他喊叫,但若真是两不相欠,却也不是一点都不失落的。
一场乱梦之后,天还没亮,她就醒了,完全不知道眼下这事要怎么收场——她的工作,甚至于未来的生活,原本都已经计划好了,却被他的几句话打得稀乱。当然,也不能把责任全斗推在他头上,要是她不想,他也奈何不了她。所以,问题关键还是在她自己,她内心深处那只小小的野兽。
第二天,林薇还是去上学,陈效的动作也是很快的,一早便有一只大信封寄到学校里。她打开来看,是华善堂上海公司给她的工作要约,职位是中国区CEO助理,薪水确实比她已经签了的那家高一点,签约奖金也刚好够付违约金。一看就知是做过功课的,什么都瞒不了他。但实话实说,这些条件并有没有好到值得她毁约的地步。华善堂的名气不及那家美资公司响,陈效给的职位也尴尬,却不知为什么让她陷入两难,让她觉得这不光是在两份工作的做选择,而且还是两条路、两种生活的选择。这个或者那个,左还是右,都有她舍不得放弃的部分。
中午,毛老师约了她吃饭。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一整天情绪低落。毛老师大约也察觉到了,以为她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很是内疚自己性子急了,一直都在哄她。林薇看着毛老师,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世间凡事不一定就是非黑即白的,她完全可以跟着陈效混,继续跟毛老师交往,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趁机就把换工作的事跟毛老师说了,很认真地跟他谈,说她得到一个机会,想要试一试。
毛老师见她突然开口了,倒是挺高兴的,以为她消了气,冷战结束,却没想到她说的是找工作的事情,听她说完愣了愣,又劝了她几句,但见她似乎心意已定,最后还是说:“只要你高兴。”
林薇顿时觉得自己卑鄙无比,但还是这么做了,愈加觉得毛云晨是个好人,她得跟他好好处下去,但于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林薇,你就别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在这当口,毛云晨会这么容易被说服?你真的能做到?陈效又会怎么说?
她问自己,而后又自问自答,他会说卑鄙又怎么样?内疚值几个钱?她从未如此浓烈的感受到另一个人存在,那种存在并非是身体上的,尽管他不在身边,她也知道他就在那里,他会怎么想怎么说。
午后,她打电话给陈效,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打这个电话,他已经赢了。
电话接通,她又听到他的声音,定了定神才道:“Offer我拿到了。”
“还满意吗?”他问。
“有个附加条件。”她补充。
“是什么?”他问,似乎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要白纸黑字写下来?还是口头约定?”
“口头约定,你答应了就行,”她回答。
“看起来在你这里,我算是信用不错的,”他笑了笑,又道,“你说吧。”
她清清嗓子,继续说下去:“我会从和平花园搬出去,在公司,我们就是上下级关系,工作之外,你是你,我是我。”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倒让她觉得一句话没说完,下文悬在半空似的难受。
大约只是为了填空,昨夜说的话,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我?”
但这一次,他的答案却是不同的了:“没有几个小姑娘会看杰克伦敦。”
她想起他们的第一面,她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读《马背上的水手》。那时,一切都跟现在不一样,她恍若隔世,不敢去细想,“小姑娘该看什么?”她问。
“傲慢与偏见,”他答,“总之是简·奥斯丁那些书。”
她喜欢听他叫自己小姑娘。
第九章 (1)
临近毕业,课很少,论文提纲也交了,大四的学生们几乎都不在学校里混,找到工作的大多都已经开始上班,没找到的也正忙着到处面试。
林薇去华善堂上班之前,如约搬出了和平花园,因为还没正式毕业离校,她连房子都不必找,两只旅行袋装了衣服杂物,拿到X大宿舍即可。
第一天上班是在三月初,地方她是认识的,可谓熟门熟路,但这一次去,身份却是截然不同了。
她在楼下大堂打电话上去,很快就有一个人事部的女孩子下来接她,那女孩叫汤晓英,也才二十出头,刚从学校出来做事的样子,待人很亲切,但又不是对她另眼相看的那种亲切,这态度让林薇觉得挺舒服的,自以为开了个好头,从今往后在此地的日子,可能也没她原本想像的那么复杂。
汤晓英一路陪她上楼,替她办了入职手续,又做了个简短的新人导入培训,再领她到她的位子上去。
她的位子在三十八层,那一层大都是高管办公室和会议室,软硬装饰都是中式新古典风格,环境很好,四下鸦雀无声,仿佛没有人,其实却也有不少员工在那里工作,可能绕过一根柱子,就会看见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电脑打字,一株巨大的植物的后面,又站着两个人正在讲话。之所以安静,大约只是因为地上铺着绵密厚实的地毯,踩下去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而且所有的人讲话都轻声轻气的,好像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一层就是这样,我每次上来,大气都不敢出。”汤晓英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林薇也有这感觉,此地空气温暖清新,不知从何处飘来些许茉莉的香气,照理说应该很惬意的,却莫名的让她有种窒息感。
陈效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是那一层的最东面,两扇对开的木门大敞着,里面没有人,也没亮着灯。门前摆着张弧形的桌子,桌上摆着一台电脑、一部电话和一只沉烟含翠的花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不用问,林薇也知道,这就是她的位子了。
把她送到,汤晓英就要走,林薇叫住她问:“等一下有没有人来跟我交接?”
“前面那个秘书做不满两周就走了,再前面一个……”汤晓英面露难色,“陈先生交待过,新入职的秘书先看他留下的资料和指引,其余等他来了直接跟你说。”
新入职的秘书。很好,他说到做到,在公司,他们只是上下级关系。他真正上任不过一年时间,秘书这个位子已经换了两个人,她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死乞白赖的要她来,他是真的需要人。
“那他什么时候来?”林薇又问。
“不知道哎,”汤晓英摇头,看看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
林薇无语了,总不见得这第一天就要她自己一个人傻在这里吧。
见她这样,汤晓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想道:“今天是星期一,下午两点半有部门经理例会,他肯定会进公司的。”
林薇很是感激,也只能等着了,不多时便有IT同事上来帮她装了电脑,权限都已经设置好,陈效说的那些资料和指引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其中又分成十几个子文件夹,每个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文档,PPT、PDF、DOC、Excel都有,从公司章程、财务报表,到各个部门的组织结构不一而足。
等来帮忙的IT同事走掉,她就坐在电脑前面看那些文档,因为数量实在惊人,而且还有许多缩写和专有名词,看了许久还是一头雾水,她随手又开了一个小窗口做笔记,把不明白的地方都一一摘录下来,做了索引,相互对照。随着看过的文档越来越多,有些问题她自己就找到答案了,打了勾删掉,有些却还没有。她倒也没觉得气馁,反而越战越勇,真心觉得实习的那段经历对她大有裨益,否则她可能什么都看不懂。
不多时,她就看到华善堂的财务报表。经过针对麻黄碱和汽车走私两轮调查之后,那一年中国区的状况十分惨烈,净利润干脆就是负的,完全是靠着集团总公司的再注资勉强度日。随后的一年,法庭裁决下来了,华善堂被处以巨额罚款,但各地的生产已经相继恢复,有不少业务又开始赚钱,尤其是刚刚开始的一些保健品业务,始终保持着增长态势和极好的盈利水平,虽然赚来钱与罚款两相抵消,整个公司总体上仍在亏损的边缘徘徊,但来自于集团的补贴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
这些都是陈效上任一年以来的事情,她一点一点看下去,像是在读一部编年史。她很早就听他说过,为什么要自己检举淮安药厂走私麻黄碱,要把汽车走私案兜底翻出来,但却从来没有过如此直接而清晰的感觉,他这是确确实实的断腕之举。当时她还不觉得,直到此刻看到背后的一切,才觉得有种悲壮之感。他真是个下得去手的人,她不禁感叹,而且砍完了,蒙受如此重创,竟还有这样的野心和意志力支撑着再站起来。
她像上了瘾,几个钟头对着电脑,都没动过地方。因为坐的位子在角落,离电梯厅又远,没人经过那里扰了她的清静,等她缓过神来,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午饭时间早已经过了,难得的是她一向胃口极好,这大半天却一直都没觉得饿。汤晓英说的例会也早已经开始了,可她却还是没看到陈效,心想他大概是直接去开会了,于是就拿起电话打给前台,打听那个部门经理例会在哪个会议室开?又是几点钟结束?得到的答复是,一般情况下,那个会至少是要开到四点半的。
挂上电话,林薇站起来活动手脚,到陈效的办公室里去,把遮阳帘拉开,茶杯洗过倒上水。他房间里很冷,和外面开放区域相比,简直就像两个季节,她去看装在门口墙上的温控器,室温显示十五度,空调设备只开了换气,没有送暖风,而且角落里还有一扇小窗也开着。陈效是抽烟的,林薇以为他是忘了关,踮着脚伸手去拉,却怎么都拉不动。
“我宁愿冷一点。”身后有人说话。
林薇听见声音回头,就看见陈效从外面走进来。认真算起来,他们差不多有一年没见过面了,除了偶尔打过几个电话,一点音信都没有。此时的他穿着成套西装,精神很好,很少有人在午后这个时刻还能保持这种状态,她禁不住看着他。可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有的拿着笔记本,也有抱着笔记本电脑的,看那样子这会还要小范围的开下去。她很知趣的退出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稍稍侧身,陈效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腰,极小的一个动作,做的也很自然,边上却也有人看在眼里。林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却也未动声色,只问要不要送茶水进来,记下各人的要求,就带上门走了。
小范围的会不到一小时就散了,那几个人陆陆续续的走掉,林薇坐等陈效叫她进去,可等了半天却还不见传召。她回头张了一眼,隔着玻璃墙看到他在打电话,只能再耐下性子来等着,趁这功夫继续看那些资料。
天慢慢黑下去,她浑然不觉,有个男人过来送要签字的合同,看着她笑问:“第一天就加班啊?他怎么对你这样啊?”
林薇听得出这话里的揶揄和暧昧,抬头看看那个人,就是之前来开会的那帮人中的一个。她想起陈效方才在人前的举动,也难怪人家会这样调侃,他好像非得做出一点出人意表的事情来不可,用她做秘书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就是要别人往歪了想,却又横竖猜不着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那个男人走掉,陈效的电话还没打完,她不敢走远,但实在是饿了,跑到那一层的自动贩卖机买了条饼干,就着白开水吃了几块。正吃着,陈效却出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示意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