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轻若尘埃-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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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记起来,陈效说过的,暂时不要回家。“家”?她靠在座椅靠背上想,对她来说,那间小屋子已经不再是家了。
“去X大吧。”她对司机道。司机点头,发动车子,一切似乎都不费吹灰之力。
也是在那一天,陈效把王俊叫来,把那张画交给他,要他按图索骥,把车主找出来。
王俊人虽然胖,样子也不讨喜,人脉却颇广。林凛画上的那辆车细节什么的都很清楚,进口车,又是这样的牌子,一年下来全国不过几十辆,本来应该是很好找的,可这一辆却如同泥牛入海,怎么都找不到对的上号的,要么就是型号不对,要么就是车主根本不在上海,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那种。一一排除下来也就剩下一种可能——车是非正规渠道来的,十有j□j是走私的。
王俊忙活了几天,两手空空的来向陈效复命。
“既然是走私,就到走私的圈子里去问,”陈效自然要他继续查下去,“你王俊还有不认识的人?”
王俊却答:“那些人哪个不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我们招惹不起,最好还是别去打交道。”
“我们?是你还是我?”陈效笑问。
“得,是我,行了吧?我招惹不起。”王俊装怂,心里知道这事儿准完不了,人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陈效从来就拿自己当赤脚的,哪怕他的身价已是今非昔比,谁要是被他盯上,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那几天,林薇又开始去上学,放了学就回到陈效的公寓去。仅仅几天功夫,感觉上却好像过了五年十年那样久,外面的艳阳,以及路人的欢笑都是与她无关的。 进出了几趟,她总算注意到住宅区门口的铜牌,知道那里叫和平花园,也算是很体面的一个物业,但也不是平民百姓高攀不上的那种好,跟雨林道的别墅不能同日而语。
缺了两天的课,自然有老师来过问。那是一个年纪蛮轻的副教授,算是他们的班主任,学生们都管他叫毛老师。
“家里出了点事。”她答得很含糊。
“什么事?”毛老师继续问下去。
“我弟弟死了。”她干脆就说出来了,听起来却有些不真实。
老师也是一怔,没再说什么。
复学没几天,就有人找到学校里来了,先是警察,而后又是何齐那方面的律师。林薇突然明白,为什么陈效让她暂时别回去。警察局总是要去的,大约是王俊打过招呼,没人再为难她,只是了解情况,几个钟头就出来了。但学校里人多眼杂,什么事都瞒不住,渐渐的就传的很难听,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陈效很少到和平花园去,就算去也很晚,一早就又走了。林薇夜里还是失眠,关了房门,听着外面一丁一点的动静,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离去,却几乎没跟他打过照面儿。
只有一天夜里,他来敲她的门,不等她答应就走进来。
“人找到了?”她在黑暗里问,仿佛全世界就剩下这么一个问题。
“还没有,”他回答,背着光,只剩一个剪影,“但有人出来自首了。”
“谁?”她一惊,心里却也觉得不可能。
“胡凯,”他回答,“他说是他主使,何齐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不可能。”林薇道。
陈效点头:“他家里人申请给他换律师,昨天新律师刚刚进去过,今天就改口了。”
“不可能是他。”林薇又说了一遍。
“是不可能,”陈效解释,“胡凯在华善堂有累计七八十万的业务欠款,要么刑事案,要么经济案,有人许过他好处了,他只是两相权衡。”
“你会再继续找下去吗?”林薇并不关心其他。
陈效点头,没再说什么,却也不朝外面走,反而过来坐在床边。林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撑起身体坐起来。他没看她,弯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酒瓶,而后又摸出一个,再一个,全都摆在地上,一字排开。
总共有七八支,只有一支不是空的,他拿起来,迎着走廊上照进来的灯光晃了晃,说:“酒量不错啊。”
林薇心里跳了一跳,就好像做坏事被活捉了的小孩。这些天,她一直在半夜喝酒,偷偷的喝,喝完了就把瓶子藏在床底下。女佣每天过来打扫,她不让人家进她的房间,就因为这些空瓶子。
除了喝酒,她还去校医那里开过安眠药。先后去了几次,使尽浑身解数,校医拿她没办法,又怕担责任,就把她转诊出去了。她拿了转诊单,去了好几家医院,每一家都照上限配足九天的药量。那些药,竟让她有种富足的感觉,夜里混着酒吞下去,便可得几个小时的安眠。
她本来是个好学生,毛老师很看重她,上课总是喜欢点她的名字,她也总是回答的很好,成绩没有出过前三。现在,却变的像白痴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坏掉了,可能再也不会好使了。
“林薇你怎么回事?”毛老师在课上点她的名,同班的学生便都朝她看过来,他们大多看到过她从陈效派给她用的那辆车上下来,知道她开始抽烟,有时满身酒气。
课后,毛老师叫住她,又问了一遍: “林薇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经济上有困难完全可以跟系里面提出来!”
她不是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她在给有钱人当情妇,就这么简单。她甚至都懒得解释,因为他们不会懂的。
唯一的担心就是酒瘾。
她怀疑自己大概已经上瘾了,有一次,她打不开瓶口的软木塞,就硬生生的把塞子推进瓶子里。她想起林燕青的戒断反应,终于有些明白那种疯狂的急切的欲望。她有些害怕,自己终究是林燕青的孩子,迟早也会步这样的后尘,但她做不到不喝酒,不服药。她一定得喝一点,否则就会失眠。
她以为陈效发现了,便会叫她戒,有些怕,又有点盼着他这样做,因为只凭她自己怕是戒不掉了。
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提,反而说:“明晚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她问。
他不曾回答,只是转过头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她没有躲闪,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整个人就好像站在一片冰冷的水边,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第二天,他便带她去买衣服,名店的首饰一件一件配起来。站在穿衣镜前面,她发现自己瘦极了,面色也不好,像个非洲难民。店员却恭维她道:小姐身材真是好,是不是做模特的?她忍不住又那样想:这大概就是金钱的力量。
夜里,她换了衣服,化了妆,又好像是换了一个人。陈效开车带她出去,她想到过一千种可能,却也没想到他会带她去Ash。
第六章 (1)
林薇许久不来,Ash倒还是老样子,到处都是外国人,还有各色带着目的而来的年轻女子,这一晚大约有什么活动,公关公司的人也很多。除此之外,舞池里面,吧台边上,那些豪饮疯舞的都好像不曾换过人,音乐震耳欲聋,贝斯强劲,连带着人心也颤抖起来。
林薇经过吧台,又看到埃米特李,她记起自己第一次到这里来,管人家叫李老师,还曾被没来由的白了一眼。若要真算起来,这不过就是几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却让她觉得恍若隔世。她又朝领舞台上看,江丹丹倒不在那里,大约又被哪个包房叫去跳舞了。
陈效走在前面,径直上了二楼,冲最大的那间包房走过去。林薇不可能不认得那个地方,门上还是那块铭牌,刻着KY Chan的名字。她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像是长在那里。
陈效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道:“等会儿别乱讲话,凡事想一想再开口。”
她不懂他的意思,更加猜不到门后面究竟是什么在等着她,毫无准备的就跟着他进去了。
两个服务生各推开一边的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一样摆满一台子的昂贵酒水,一样的推杯换盏,房间里的陈设也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了,只是人不同了。何齐不在里面。
林薇想,这恐怕就是所谓“物是人非”吧,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路上都在怕什么,怕的就是跟他再见,但真的见不到,心里又像被抽空了一样的难受。
眼前这一屋子人也是有男有女,男人的年纪明显比何齐那一伙儿大了许多,每个人都带了女伴过来,有的嫩有的冷,争奇斗艳的坐在那里。林薇有自知之明,她不过也就是她们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种感觉倒让她觉得舒服,不像在学校里,周围人的目光投过来,看她都像是看着一个异类。
陈效就不同了,一走进去,便有人站起迎他,就算是坐着的也大声招呼,存心把话说的随便些,好显得跟他很熟。在座的除了王俊,林薇一个都不认识,陈效也没有替她介绍的意思,但单看那些人的反应,又听他们讲话,多少也能猜到他们的大概身份。
最倨傲的那几个自然是做官的,其次似乎是一间合资公司的中方经理,旁人都称呼他“姚总”,陈效叫他姚城建,王俊更干脆,管他叫“老贱”,其余似乎都是公司高管,一半是操南粤口音的香港人,一半是上海人。
这一群人一看就知道是玩惯了的,唯独靠窗的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不同,身边也没坐着女人。那人最是年长,身材瘦小,中规中矩的衬衣西裤皮鞋,外面套一件老式夹克衫,见陈效和林薇进来,也站起来欠了欠身,却不似旁人那样殷勤,但也不是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好脾气的老爷爷,与周围时髦香艳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一屋子的人,陈效唯独就跟这老爷爷握了手,挨着他落座。林薇着意看了他几眼,听他讲话也是香港口音,别人又都管他叫阿Sir,仿佛是警匪电影里的角色。
不多时,陈效起身找姚城建说话,老爷爷转过头看着林薇笑,开口问:“这位是?”
从进来到现在,林薇一直没出声,此时看了一眼陈效,他却好像与己无关,看都没朝她看一眼。她便只报了名字,没有多说其他。
“哪个薇?”赖至成又问,替她倒酒,又做了个手势请她喝,那样子倒比陈效还周到几分。
“草字头,微尘的微。”她答,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哦,蔷薇的薇。”赖sir却喜欢这样讲。
待陈效回转来,赖志成指指外面的江景,对他道:“这里的view是不是很好,所以KY过去常常带客户过来。”
林薇听的心中一动,KY Chan,像一个传奇似的名字,Ash,死亡,遗产官司,凶杀,车祸,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都因他而起。他于九泉之下,是骇然还是冷笑,没有人知道。
陈效没有那么多感怀,从容笑答,顺便还嘲了赖Sir一把: “我知道你们是常客,可你跟他来了都不玩儿,也不知道来了干吗。”
旁人听了都笑,其中数姚城建笑的最起劲,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赖Sir丝毫不以为忤,笑答:“我们自然是等着付账单咯。”
等酒水又送一轮,果然也就是这样,老爷爷不知道要玩些什么,就问可不可以唱卡拉ok,服务生大约没听过这样的要求,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还是陈效开口道:“赖Sir都说了,没有道理不唱的。”
办法总归是有的,包房隔音够好,该有的设备也一一送进来。赖Sir一连点了几首歌,全都是老的不能再老的歌,先是83版射雕的主题歌《铁血丹心》,然后又唱《血染的风采》,最后一首的前奏响起来,也是耳熟能详的调子,歌名就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直到歌词部分,赖Sir走到林薇跟前,拉着他的手唱: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
众人起哄,林薇一直再喝酒,已经半醉,根本不知道尴尬,心里倒还记得陈效说的话,笑了笑,也拿了一支话筒,跟赖Sir一起把那首歌唱完了。
等老爷爷唱尽兴了,又有人做主叫了几个姑娘上来跳舞,这么巧,里面就有江丹丹。丹丹一眼就看到林薇,睁大了眼睛,对她招了招手。
还是赖至成眼尖,随即就问林薇:“小薇你也是熟面孔?常来这里?”
林薇答:“我怎么消费得起,暑假在此地打工而已。”
“也是跳舞?”
“舞是不会跳的,我卖酒。”
“哇,那你的酒量一定很好。”
“我有酒瘾。”
……
林薇一通乱答,听起来倒像是老吃老做,怕言多有失,说了几句就借口要去洗手间,避出去了。
江丹丹跳完舞,也跑到洗手间去找她,神秘兮兮的问她:“你知道吗?胡凯犯了事,抓进去了。”
林薇点头,前一天夜里,她刚刚才从陈效那里听到这个消息。
“咦,你知道多少?”江丹丹倒觉得奇怪了。
“也是才听说。”林薇答得含糊。
丹丹听她这么讲,就滔滔不绝的说下去了:“我刚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经济问题,他那个人,贪点钱倒还有可能,没想到是买凶杀人,说是只想吓吓人家,谁知道那么不巧,人死了……”
林薇不做声,像听一个天方夜谭里的故事。
丹丹曾经是最看不上胡凯的,说到后来竟也唏嘘起来:“我老早就劝过他,别跟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走的太近,他偏不信,就是眼热人家年纪轻轻的就什么都有了,处处凑上去,打肿了脸充胖子也要跟着一起混,就是为了搏一个出身,结果呢,人家出了事,有家里罩着,他呢,只能自己扛下来了。”
林薇一直觉得丹丹这个人说话总有朴素的哲理,此时这种感觉更家深切了。如果,只是说如果,她没有遇到何齐,或者遇到了,但没有招惹他,那么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了。现在的她还会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掉进钱眼里一样的攒钱,与林凛一起住在雷雨天会漏水的小房子里。
说完胡凯,丹丹又想起来关心一下她,问:“你现在好不好?”
“还不是就那样。”林薇回答。
“那你自己小心些啊。” 丹丹关照。
林薇点头,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