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金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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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觉得自己已是极为古怪、极难捉摸,没想到碰到这个朱怀文,竟比她更为古怪、更加难以捉摸——
和颜悦色时天真烂漫,板起脸孔时却又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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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文跟在她身后,闻得阵阵暗香飘动,心中大为舒爽,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秦可卿蹙起眉头,不解地问:“你为何叹气?”
朱怀文迟疑着,似是欲言又止,最后才慢吞吞地道:
“我想叫你把面纱蒙上,因为就快接近热闹的街道了,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的面貌,可是又想,这样会不会很自私呢?毕竟你也有你自己的想法……”
她“嗤”的一声笑,淡淡地道:“我也想蒙上面纱。”
因为等会儿要去游秦淮河,她可不想惹来那些风流文士垂涎的目光,“但是面纱不见了,我也没有办法。”
“在我这里。”他从怀中掏出刚刚捡起来的面纱,殷勤地递到她面前。“你快点戴上,我也好放心。”
他本来要把面纱递给她,但临时又缩回手。
“怎么?又不想我戴了吗?”
“不是。”
他凝视着她在月光下明媚动人的脸,深情款款地道:“只是我想多看你一眼,面纱罩上之后,别人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了,所以我要多看一眼。”
朱怀文面貌原就俊美,一双眼再这么含情脉脉地一凝视,就算是原本对他无动于衷的秦可卿,也不禁心中为之一动。
“你真美!”他低声赞赏着。
那双眼宛如星辰,在黑暗中闪闪烁烁,似是含有无限情意,就算是对他没有感情,见了这样惑人的眼神,也不禁心中飘飘然的。
他俯下身,轻轻巧巧地在她唇上一点,顿时使她由错愕中转醒过来,待要发脾气时,朱怀文已经将面纱戴上她的脸,温柔地道:
“你暂时先委屈一点,以后在家里,就用不着这样了。”
当他俯低脸为她戴上面纱时,也让她瞧见了他脸上几道尚未完全消去的指痕,她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于是低声问:
“你……还痛吗?”
他抚着脸颊,不但没有说痛,还一脸很珍惜、很幸福的样子。
秦可卿本来一脸歉然,但见他这种表情,不禁轻笑。“你这样子,倒好像被我打了,心中还很快慰似的。”
虽然蒙着面纱,但是她笑起来那深邃的眼里就好像有水波在盈盈荡漾,非常非常的迷人。朱怀文凝视着她,诱哄地道:
“我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人敢碰我一根寒毛,今天让你打了也就打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以后?当然不会有以后了,过了今晚,是咫尺天涯;要等她回现代了,那就真的是人各一方,永难再见了。
想到此,她心中突然一沉。想到以后都不能再见,心中居然酸酸的,她略一凝神,挥去这种类似牵挂的感觉,目光也回复到柔和却缺乏真实感情的样子,举步往金陵茶楼的方向而去。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笑,我说的是真心的笑,而不是刻意摆在脸上的笑。我说你表里不一,指的不是你做作或虚假,而是你在摆样子,你明明看起来不是那么温柔亲切,却摆出一副温柔亲切的样子。”
“喔?那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呢?”
“你外表平和温柔,像是随时散发着热情,其实内心阴郁、敏感而多刺;我好奇的是你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郁,仿佛隐藏了极大的心事。”
朱怀文的话,一句一句地敲在她心坎,她没有被揭穿的愤怒,反而黯然神伤。
“我说出来你也不会懂的。”没有人会懂的,一个现代人卡在一个古代人的身体里,说出来谁懂?
“为什么?”他像受了侮辱般突然大嚷:“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懂?就算我不懂,我认识的朋友那么多,总也有一个人会懂的。你有心事却不肯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两人在一起,应该要彼此互相信任的不是吗?你不肯告诉我,那我们……我们要怎么在一起一辈子呢?”
她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说了半天,他到现在还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会因为那“负责”两字就跟着他一辈子吗?他从头到尾发书呆子气,她却是从头到尾清醒得很。
过了今晚,不,是等一下他们就要分道扬镰,永远不相见了,难道他真的看不出来、真的想不懂吗?
他也真是有趣,有时成熟世故得跟什么似的,有时却又固执稚气得宛如孩童。
正文 第四章
转眼间,两人来到金陵茶楼。
这金陵茶楼是一江南庭园式的茶楼,分东西两座楼,一为紫霄楼,一为明月楼。楼下为大众茶区,有假山、流水、造景园艺;楼上则分阁,各阁又有不同的造景。贵族富豪一般都会选择楼上,一来显示身份尊贵,二来若有女眷也能保持隐密性。
各座阁楼造景各异,都以茶为名,什么铁观音阁、毛蟹阁、龙井阁,瑞珠跟宝珠就在碧螺春阁等候着。
她们已等候多时,一见秦可卿,瑞珠一张忧虑的脸立刻亮了起来,满脸喜悦地迎向她。
“小姐,您怎么那么久啊?害我跟宝珠都担心死了,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我的确是出了点事。”就是被个呆头书生给缠上了。她目光若有所指地瞥了身后的朱怀文一眼。
宝珠帮她拉开座椅,服侍她坐下,瑞珠则睁着一双大眼,惊奇地瞧着朱怀文,同时也不忘伺候他人座,顺手帮两人都倒了一杯茶。
“我说这位公子,您一直跟着我们家小姐吗?”
“是啊!”他也不客气、不拘礼,端起茶水就喝了一大口。
秦可卿简短地帮他们介绍,瑞珠则好奇地继续她地问话:“从十竹斋开始就一直跟着?”
“对啊!”
瑞珠看看他,再看看小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朱怀文问。
瑞珠掩嘴,又笑了一声。
这次是秦可卿觉得莫名其妙了。“瑞珠,你笑什么?”
“我说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是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公子您也太离谱了,一见我们家小姐,魂都给她勾来了吗?居然从十竹斋开始跟着我们家小姐,这中间少说也有三个时辰,怎么?利用这三个时辰向我们家小姐诉衷情吗?”
“瑞珠!”秦可卿丢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这瑞珠给她惯坏了,说话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宝珠忙着替他们张罗小点心,一向不多话的她,一边抿着嘴笑,一边用看着金童玉女的眼神在秦可卿和朱怀文之间扫来扫去。
“我们家小姐固然是国色天香,公子您也不差呀!相貌堂堂、英俊儒雅,就可惜只是个举子,如果您能努力点通过今年的秋试,再努力点通过京城的殿试,得个状元回来,那您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到我们府上来提亲了。”
听到这里,秦可卿神色一凛。“瑞珠,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可朱怀文却听得眼睛一亮,高兴地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很相配吗?”
“那当然,可是我说的是面貌喔!公子啊,请问您府上是?”
“喔,朱府。”
“谁问你家的府第名称啦!我是指您府上是做什么的?这喜欢啊也得门当户对,我瑞珠可不是嫌你穷酸喔,照我看您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太穷酸,但是若要配得上我们家小姐,那又得另当别论了,我们贾府可是——”
“瑞珠!”这次秦可卿是以非常严厉的口吻制止她的。“你忘了老夫人的交代吗?”
被秦可卿这么一点醒,瑞珠才想起,贾老夫人虽然不反对她们出来,却也不希望让人家笑话贾府的闺女不懂规矩。出来抛头露面,因此交代除了不可与陌生人随意攀谈外,更不可随随便便把贾府的名称搬出来。
她这一下是两样忌讳都犯了,秦可卿纵然宠着她,但贾老夫人对婢女可是恩威并施,有功必赏、有错必罚,尤其在这罚上面,决不询私宽待,以彰家法之严谨。
瑞珠掩着嘴,一脸的懊悔。“小姐,你饶了我吧,千万别跟老夫人说啊!对了、对了,公子,您也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您得赶紧出去,免得坏了我家小姐的名节!”
她抓着朱怀文的胳臂,也不管他正在喝茶,急急地就要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推了出去。
“喂,你这丫头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秦可卿也不去理他们,自顾自地喝她的茶、吃她的点心。
她向来是这样,对周遭的事抱持着一种无关紧要的态度,除非一把火真烧到她的眉毛来,否则就是一副淡淡的。置身事外的模样。
现在她的目光被一座精致的小楼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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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楼的花格窗往外看下去,河的南岸建造了许多凌驾于河面之上,极富江南水乡特色的水阁河房,鳞次栉比,果真有六朝金粉的艳丽。此时华灯初上,阁楼里的灯火与秦淮河悠悠而行的船灯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图画。
这其中,吸引秦可卿目光的那座小楼张灯结彩,门口悬着的两只灯笼特别华丽夺目,朱漆木柱上还挂着粉色纱帐,纱帐迎风款款飞舞,把一个端正雅丽的门口变得朦胧绮艳。
楼中出来了六名婢女,各三名分站左右,粉色透明大衫启色长裙,皓臂隐隐可见。她们手中各拿一支笛,站定之后便凑在嘴边优雅地吹奏起来。
这六名婢女清丽脱俗、姿态袅娜,笛声悠扬婉转,倾刻间小楼犹如神仙洞府,吸引了秦淮两岸的目光。
就连原本在推挤的朱怀文和瑞珠也被这笛声吸引了,一起凑到花格窗前,宝珠则是早已看呆了。
“眉香楼……”这三个字自瑞珠那清脆的嗓音中逸出,“不就是青楼吗?呵,好大的气派!”言语中颇有贬抑的味道。
宝珠则不管那是不是青楼,她羡慕的是这样的排场。“要让我此生也有这样的一次排场的话,该有多好……”
“宝珠你这个傻瓜用S场再好,她也是个青楼女子啊,假如给你这样的排场,然后叫你去青楼卖笑,那你要吗?”
“不行不行,我娘会打死我的!”宝珠吓得螓首频摇。
瑞珠咯咯笑了起来。“就是你真的做了青楼女子,也不见得会有人愿意砸银子帮你弄这样的排场啊,能得这样的排场,那肯定得是楼里最红牌的妓女才成。”
这话说得宝珠发窘,瑞珠的意思是说她姿色不够,她愤怒地横了瑞珠一眼。
“喔?那你倒说说看,能得这样排场的是什么样的妓女?”秦可卿闻言侧过睑来,颇感兴趣地问。
“小姐,这你就不知道了,秦淮河两岸青楼众多,里头的妓女卖艺、卖笑、不卖身,当然啦,要做到这样得真有些本事才行。这些个摇钱树都是老鸨从小便物色进来悉心培养的,琴棋书画、舞蹈样样精通,所吸引的客人也都是文人雅士、高官贵族,这些人若是喜欢哪位妓女,就得想办法帮她‘梳拢’。”
“梳拢?”
看着小姐眼中兴趣增浓,瑞珠更是说得眉飞色舞了。“这梳拢啊,就是让这个妓女专门为这个人服务,在青楼里,这可是非常风光的一件事喔!这个人得先给妓院一笔重金,再出资办一场隆重的宴会;若这名妓女的身份地位高,邀请前来参加宴会的对象也一定是有头有睑的风流雅士。之后呢,这人还得再给鸨母一笔厚重的礼金,这才算是完成了梳拢仪式。”
秦可卿轻笑道:“你这丫头,本领真不小,居然连这种风花雪月的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有个亲戚,以前在秦淮河撑船的,我每次回家啊,总要缠着他跟我说这些事。”
“你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宝珠道,“刚刚我们进金陵茶馆时,就听到楼下的客人在谈论眉香楼的眉香姑娘,说今晚有个客人要帮她梳拢,还说什么好大的手笔,邀请了好多名人,我起先还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秦可卿支着头,望着眉香楼,淡淡地道:“眉香姑娘吗?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帮她梳拢?”
瑞珠转身喝了一口茶,不以为然地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些个自命风流的文人雅士吗?小姐,您别以为他们真的这么有钱,他们散尽家财去讨一个名妓欢心,最后弄得落魄潦倒,那也是常常有的事。”她转头过去,见站在身后的朱怀文一脸深思,便开玩笑地说道:“我说朱公子,你若喜欢我们家小姐,可得专情些,不许去搞这种事情知道吗?”
经她这么一说,朱怀文突然脸色大变,一拍额头慌张地叫了出来:“哎呀!梳拢、梳拢,我怎么就忘了这件大事呢?”
他急忙提脚欲出碧螺春阁,想想不对,又凑近秦可卿,一脸歉疚地道:“秦姑娘,我有事得先离开,不过呢,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这样吧!这柄扇子先送给你,当作我们的定情之物,等我忙完了,立刻就到你府上去提亲。”说着,他便把那柄折扇硬塞人秦可卿手中。
“等等,我又没有——”
手中的挣扎止于他施力紧握的掌中,他欢喜甜蜜又有几分害羞腼腆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到你府上提亲的。”
“啊?提亲?”瑞珠跟宝珠同时瞪大了眼,心里不住地讶异。他们这么快就私定终身了吗?
“喂,你快放手!这样成何体统?”
秦可卿羞窘地低叫着,在朱怀文听来只当是她不好意思当众做这亲热的举动,只好不舍地一握,随即放开。
“你好好保重,我先走啦!”目光盯着秦可卿,他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出碧螺春阁。
“小姐,你们两个……”
瑞珠的话还没问完,就见朱怀文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一睑慎重地道:
“对了,你可得赶快回家去,别在这风月场所多逗留,我会不放心的,也不喜欢你这样抛头露面,知道吗?”说罢,他又转身离去。
这句话说得既关心也霸道,瑞珠走到门口,确定朱怀文下了楼,这才回来,一把拿起秦可卿搁在桌上的折扇,讶异地问:
“小姐,你们两个——”
“住口!”她难得在她们面前动怒地低斥,夺回她手中的折扇,一把挥开,气急败坏地捂着。
“谁跟他私定终身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死心,真是个书呆子。
“那这折扇……”
“他要送我,我有什么办法?”这个莫名其妙的书生,老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问道:“我要你们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