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 九宸-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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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忍,再忍忍。”她拥住他,能触及到的尽是他的气息,他温良香软的身子。只他的地方,无论多寒,她都不冷,“对不起,越儿。”
江洲又起了风,渔火星点,连绵出一纵烟笼迷色。泛舟于洲湖之上,人之心境总要比陆上沉定。船舱内两位老蓑借着昏黄的油灯下棋,棋盘落子皆是斑驳,黑子磨旧了发白,白子熏染了落黑。
着了一身灰黑蓑衣帽的老翁抬指轻敲了盘沿,嘴角轻轻一撇:“那场戏…演得够真,险些蒙了我。”
“一般般。”其对面胡须皆白的人应上。
“如若演不下去,怎么办?”
“我不会演没前景的戏。”
“我还真有些看不懂你。”老翁抬了眸子,直逼向对方,“既然不是想要那个位置,为什么还要和那女人扯上关联?打着自己女人的名号硬闯尚书台,除了于她人前做戏,你要的还有什么?”照着那女人的眼线,她定会知道当日他前去是为了救自己,若以此收买了自己女人的心,是好,然出了任何差错,这代价都是大了些。
“澹台,你看人的眼光还是差了些。”白须老者笑弯了眉眼,“那个女人…是关乎社稷安危,我大郢江山稳与不稳,躲不开她的念闪。皇上绝不可在此时动了她,一棋不稳,满盘皆输。能将奸佞的嘴脸做的如此张扬,她必是有成竹在胸。如今时机不善,稳住她,才是稳住天下。若说我是否存了别的念想,不瞒你,恰也有。只不过是想去看看你那尚书台可还干净不?”
“那你看如何?”
“干净得全没你的人脉了。”说着身子向后一倾,尹文衍泽扯下那粘合的白须,“若我没看错,一半是延陵的势力,另一半是尹文尚即。澹台啊澹台,你说你把持尚书台这么多年,反由奸歹钻空子钻得满满的。”
“多谢夸奖。”与自家娘子处得久了,澹台赢迟反是能言上三两句笑话,冷得尹文衍泽浑身打颤。
“得得得,你回去抱着老婆暖被窝吧。我一人临江钓鱼。”尹文见了天色已迟,便作势轰他。
“那…我真走了。”澹台一抱拳,扭身便离。
尹文望着他背影摇头浅笑,想他澹台赢迟婚后却也真似大变了个人,莫非女人还真就改变了男人?!难怪自小老夫子告诫说,后宫粉黛六千佳丽无数,莫是帝王纵欲,而是不得专宠。从一而终的痴情苗头,断不能生长在皇子储宫。
“女人哪…还真是麻烦。”空荡荡地船舱中,自言自语了番,恰眯了双目,“要不…明儿我也去见见自家女人。”
九月初八,风起雨,满城湿漉漉的潮气沁着彻骨的寒凉。
这一日延陵易照着惯例未出远门,连床榻也未出。只院中几个小丫头四下议论中道延陵易是在练着邪功,有说是吸阳大法,也有说是长生之术,纵听下来,更多的是说她前夜眠了私宅与男宠苦练勤修了男女周公之术。
辰时,庄孟子持着箱匣而出,他是远近闻名的老神医,老延陵王的世交。据说澹台夫人的一双子女都是在他手下接生而出。依着老王爷的宠信,他从来都可以随意出入延陵府各个宅院。延陵易幼时学了些许医术,也都是拜他为师。
忠儿随庄孟子由阁中步出,一直垂头询问着事宜。一队丫头行近时,却又都缄默下来,持声不再言。待到人群散了,庄孟子才最后吩咐道:“那方子照旧先吃上五日吧。上月受了牢狱之灾,她身子极弱,如今血虚疲,我看着不大好,这么多年多尤是今日状态最不好。”
阁内垂着层层帷幕,贤儿打了盆热水小心翼翼地送进去,才入了三帐,便看见玄色紫珠帘上喷溅了血色。每月的这一日,延陵易都要放血,时而血喷得极了,接不稳便会像眼前一样,连连溅污了好几层帷帘。
掀去最后一道帘子,贤儿才是看清自家主子歪倒在榻一侧,半支胳膊架了床沿,先是有旧伤瘀青着,如今新开的口子仍全未愈合,里里外外缠了许多层纱绵,却也能看出殷红的鲜血顺着臂肘滑出,一滴一滴落了踩踏,星点如墨。
“主子,您怎么松手了?不是要压着会儿止住了才能松手吗?”贤儿放下水盆子,即凑上去,替她压紧臂上大穴。
延陵易有气无力地喘着,眼皮微抬,见了贤儿愁容满面,才道:“使不上劲儿,才压不住。”
“主子别言声了。”她见她面色惨白,连话说都提不起劲儿,反是宽慰道,“交给贤儿来吧,虽不及忠儿用的力道准,可大抵也学了些。”
延陵易轻覆了双睫,偏了头至内侧,是疲尽了想要睡去。
然安静了片刻,阁外忽地起了人声。忠儿连掀了几落帘子,大步而入,疾言请道:“主子,昱瑾王来了。”
第四十二章 心疼
半挑起的帐纱一扬,尹文衍泽即是看清了帐中状况。只方才忠儿拦步时胡乱应付说是病了,他才更坚定了入内的意思。如今真至了面前,却是连人带声皆怔愣下。
“你…”他开了口,只嗓眼干涩得紧。
延陵易握紧了一角幕子硬撑着起身,眼神微飘了贤儿忠儿示意她们退下,而后单单凝着尹文一人,虚喘着道:“吓到你了?”她伤口在左臂,此时单手紧帐,左肘隐在身后不显。面上痛得满是湿汗淋漓,宽大的袍子下隐着发颤抖动的身子。
尹文衍泽咬牙愣看了良久,转身由热盆子里拧了湿巾,几步落至她身前,先是一犹豫,而后不作声地擦拭起她满额凉汗。延陵易下意识欲躲,反被他出力箍住后肩不得动弹。
他擦得极认真,动作亦轻柔,不时挑眉与她目光交汇,然也是一瞬间便要匆匆乱了视线。擦毕了,他才是小心翼翼抬了她背过去的左臂,细细打量着缠着纱棉的伤处,啧了两声,抬眸责备出声:“你摔得是重了些。”
摔?!延陵易胸口猛一颤,不知如何来应。
“看来我早个两日搬来是明智。也能多照顾着你。”他说着便攥上她一只手,怕是臂肘失多了血,她五指冰凉干燥。微微垂首,盯上她眉眼,声音稳而缓,“以后我都是初八就搬来陪你,好好看着你,莫能再被什么妖器厉物伤了去。”
她蹙额,迎着目光瞪他,满瞳情绪,却苦于难言。
“感动了?”尹文衍泽轻轻的笑,大掌抚着她冰凉的腕臂,一声一声煞为清晰,“可是觉着自己选夫没选错?!你男人心不细,可也知道疼女人。”
她轻轻咳着,想不通他这般演戏又是为何。胸沉气闷,然又无力与他冷言交锋。
“看在本王这般诚心诚意疼你的份上。邛国郡主的婚事,夫人帮我退了吧。”他这才是说到了要点,笑意正浓,目光如水,“夫人也该知道,衍泽不是随便塞个什么女人都愿意娶的。再几般好,也要衍泽看着好才是。我明白说了吧,那郡主,是衍泽心里放不下她,也不会放她。娶了来,莫不是要摆着祭拜?!”
“咳…”延陵易垂守覆睫,头正昏沉,“圣意如此,我不过也是摸着皇上的心意请的。这婚,延陵能请,却退不来。”
“延陵易。”他突得唤她,眼中全无了笑意,却满目认真,“我是心疼你。”
她闻听身子一抖,亦死死撑住,撤了目光,是不知该忘向何处。心处有个洞,不知深浅,却觉这一脚是狠狠踏踩而至,生生的抽痛。多少年了,连自己都不会心疼自己,她还有什么资格要别人心疼。
他知她在想什么,她眸子虽浊,却偶有时候能映出惊慌凄乱的心神。
“不是做戏。”,他紧了她腕子,倾身附她耳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着,“记准了。本王——心,疼,你。”
午时,延陵易草草用了几口粥食,复又眠下。
难得是睡得如此沉,连着平日里伺候的贤儿都随着欣慰。
人言心思缜密沉深的人往往不得好眠,延陵便恰是这般,夜越是静,人就越清醒。所以她多在深夜埋头审卷理折,只四五更时小眠片刻,而后便要醒转抖擞精神迎来一天的琐碎繁杂。也只有初八,初八这一日,延陵歇得最是痛快。
由寝榻之后的暗门垂帘伸展而来,便是连着西房沐水池的甬道,甬道约有半截厢房之长,与后寝亦只差三五步,布施巧致,一道两侧立满了各式屏风帷面冲乱了视线。
尹文衍泽久看了这寝榻后间延展而接的奇特构造,正欲称奇,恰见那一处綵川文莲绣屏后有人影溢出,才是明白,那屏后恰隐这那一处由宝阁暖寝圈起的檀屋书阁。
寝室中人未必能一眼寻见书阁之处,然檀阁中的人却能透析室中人音人影。
由檀阁中步出的女子是延陵忠,她先是听了人音,才步出瞧探究竟。见了尹文衍泽,即行了半礼,立身不动。
尹文衍泽几步走上,绕了屏风,如窥见洞中春秋般欣喜道:“这阁子设得有意境。”
“是方便主子夜里阅章写折随意搭建的。昼里主子还是会去易水阁前的书斋子,小檀间便只备夜里用。”忠儿接了话认真解释着,不时让出半个身子,引尹文衍泽入内。
他果真走了几步,这不大的空间,仅数步便也能绕了数圈。檀香木雕镂的太师椅悬着螭兽青鸾,黄花梨木的案桌足有两臂长,堆满了列册文印,俱是一尘不染,规矩有则。砚台是干净的,似乎也是延陵易的习惯,用了墨即是要冲洗干净。纵是用来垫文纸的毛毡都不沾墨渍,他显少能见到周边人讲究至如此,或者不该说讲究挑剔,是别扭。那女人,同这满书阁的井井有条般,执着苛谨至极,反是病。
案上亦陈着团揉过的废笺,延陵易未有吩咐,忠儿便不敢随意扔弃,只得照着它原先的摆置搁放。
尹文衍泽攒蹙了眉,手里捏过一团,是要展开。
“王爷。”忠儿适时提醒出声。
尹文衍泽只微一笑,淡着劝慰:“无碍。”言罢,一手展了团笺。
日光由窗纸缝间探入,正打着他眉间。
一川润眉,凝了蹙,蹙了又展……
月不圆,入夜时,延陵易反是醒了,伤处的痛似轻缓不少,精神亦较清朗。用了几下淡口的奶枣薏仁羹,便吩咐贤儿将今日拖误的案宗搬来,贤儿忙退出去,恰与身后冷不丁走上的尹文衍泽冲撞上。
她整个后身硬撞向他,尹文吃了一痛,“唔”一声忙扶了身侧扶壁才是立稳。
“贤儿该死。”贤儿惊得满面赤红,一个劲儿言着不是,仍是惶然无措。
“不要紧。”尹文立稳了身子,即是淡淡盈了笑,安抚道:“去办事吧,任谁也不当该死。”
贤儿这才敢仰目瞧探,然目光却又一猛子栽进了那莹泽深澈的瞳眸,察觉到喘不过气时已是移不开目光。只那般傻傻盯着,心,早不知在左在右。
第四十三章 嘴比命硬
延陵易推了瓷盏,视线由贤儿身上撤了,而后坐起身挺直了后脊,淡言吩咐:“贤儿还不快去。”
贤儿痴声应了,身子一转,即是冲入外堂夜幕中,想是脑昏目乱,才不出三两步,由脚下门槛绕出连人带身子栽下去。
延陵易听了那“扑通”一痛,紧了牙根,出手揉起眉心。暗叹这丫头,无论调教多久,还是这般深浅不知,草鲁浮躁,确是比延陵忠差了一截。
身侧,尹文衍泽缓缓步上。
他临着榻沿坐下,手中纸扇点着那瓷盏,攒眉道:“只用下这几口怎么好。”
“王爷一整日都无公事要理吗?”她并不答他,反是捡了他话。好像自他们二人成婚后,他便迟迟拖沓不上朝,没来由的推脱朝事也就罢了,连时不时宴请幕僚臣下的习性似也是变了。然她并未觉得奇特,心中更是认定,尹文衍泽是个心眼足的,于她面前,他不敢透露半抹蛛丝马迹。
“嗯。口感馨滑,味道也不错。”他舀了口粥用下,欣然品着,倒也不在意那汤匙刚近了她唇,“本王闲哪。赋闲在家,聊聊无事。”
“来人啊,为王爷再摆上副碗筷,呈羹。”她也不念他是否真好此口,只他如此说,她便依言承应,抬声宣了侍候粥膳的丫头入室。
“我就着你这半碗残羹就足了。”尹文衍泽袖子一甩,示意那步入的丫头撤下,仰头朝延陵笑笑:“夜里存了食,睡也不踏实。”说着似咬到了羹中果肉,叹道,“这龙眼肉的火候正好。”
“是吗?”延陵易淡淡随了声,并不在意,“王爷喜欢就好。”她府中精善厨艺的师傅多了,八珍玉食,从来便不缺。然这一碗淡羹不过是足了火候,爽口滑嫩些,谈不及精美。
“嗯。”他就势挑了勺龙眼肉,递着她眼前,“瞧我这嘴馋,是给你补气养血的羹食,倒多下自己肚了。你也吃口吧,这可不是一般的脯货。年前皇父赏下的,闽蛮地荒,只这个大贡龙眼是上乘之品。府里存着未动,我差蓝驰去取了来。想那奴才大半晌午为你东西两边跑着,也不该一口不食吧。”
她盯着那白瓷螺华纹的羹匙,久久未反应过来。以她的性子,别人用过的碗勺,是绝无道理再用。即是闻人越,也未能与她“亲密”至此。
“主子,您就用下吧。”从室外步来的贤儿并未摸清楚景状,见是昱瑾王要亲自喂延陵易,讨着好笑道,“王爷亲自调炖的羹食,您是要多用下几口才不费王爷苦心一片。”
延陵易蹙紧的额头舒下些微。总算明白过来,刚他念着这般好吃那般养身,感情是王婆卖瓜。然想了他堂堂王胄出身,却能亲入厨间,已是不易。话已说穿,他的颜面,更不应不顾。
延陵易咬唇,是准备着吞下那一匙羹。然唇未触,便抵不住心头阵阵袭来的恶寒。
“王爷…”她吸了口寒气,言声难得也失了底气,“是可以换副碗勺来再来用?”
“何意?”尹文衍泽端着汤匙的手微抖,复一琢磨,惨笑言道:“你是嫌…嫌本王脏?!”他既能用下沾过她唇齿的匙勺,怎她就比自己还要精贵,反用不起了?!
延陵易脑仁已麻,面色不济,却也坚持:“只你换下,我就喝。”
尹文衍泽亦怔愣下,一时间哭笑不得,摇头叹道:“我们是夫妻,可还能在意那么多?”
室中烟暖迷乱,映着二人瞳孔,却是同色。
延陵易错了他目光,一手附上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