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 九宸-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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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半刻,延陵易即是回来,临了他身边圆凳坐下,由人伺候着净手用膳。一晨间,她忙络了许久,却不觉饿。或者是因着粥膳并不对胃口,只小喝了几口粥,夹了三两筷子便停箸叫人撤下她碗筷。
“不合胃口吗?”尹文衍泽由粥中淡淡抬了视线,眼一扫她身前瓷碗,“听下人说,昨夜你也没用几口。天气本就躁,再用不下食水,是会坏了身子的。”
她想起他本就生了张戏子的脸,竟也由一清早便同自己演这出关心的戏码,不由得更失了胃口。挑了眉淡道:“入了巳时自会加膳。”
第三十章 看不穿
“日后晨起不必那么早,姜夫人的膳,亦不需过心。府里人手算也足够。”尹文衍泽用过了膳,借着净手的功夫温声言道,眸光再掠了身侧人,复添言,“再者…我也希望一早醒转瞧见夫人安眠于侧。”
这话说得有些个露骨,除了心中无物的延陵易,周身其他随侍都垂了头低笑。尹文衍泽故作责难地扬眉望过去,才压得她们再不敢造次。
正以“温情暖意”时,姜元钏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于门外咳了一嗓子,几步而入,并未行礼,直接道:“姜夫人说,王妃的好意,她心领了,只这精膳美食,她用不下。也请日后王妃莫再费心。”
延陵易平静地与其眸光相对,总算温软道:“是问姜夫人,倒是延陵哪里做得不对味吗?若有什么忌口,还是要来说的。”
“王妃是不想我们夫人用晨膳了吗?”
这一声逼问,倒是引得尹文衍泽拉下了脸面,五指攥成拳,僵在一处,而后略显责难地瞧看了眼姜元钏,“元钏不可肆言,王妃是好意。”
“元钏未说她揣了恶意歹心,元钏代转的姜夫人原话,王妃听不懂,王爷是还听不明白吗?”姜元钏倒是个底气十足的,言罢扭头即走,再不看身后人都是什么脸色。
尹文衍泽眸光凝下,复又匆匆扫了眼延陵易,见她神色如常,微叹了口气,附着她手道:“夫人别过心,姜氏的怨怼是冲着我,而非你。只以后,不必再给她们园子送了即可。”
延陵易由他手掌下抽出自己腕子,双手合十,转了视线:“我在王府的十日,逢晨必会去做。王爷若是担心姜夫人不肯食膳伤了身子,也可另派丫头备一份。只延陵易的礼数,是不能缺的。”
“我听人说…夫人袭任延陵王之位前,于家中瑾慧持孝,每日晨膳皆是亲自烹煮侍奉父母用下,十余年如一日未有缺失。只如今你已入了夫家,不必再持以旧规累了自己。”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延陵易启言,用以礼记之论,“于延陵之心,晨备食膳是同昏晨定省一般的礼道。”
尹文衍泽渐眯了双目,轻吸了口气:“夫人莫要糊涂了,不过是个姜夫人。你我于她,无子辈之礼可循。”
“王爷不愿说,我也不会多问。”延陵易只知道他终要一场戏做齐了圆满了才是罢休,索性自己说着,“王爷若只想当她是偏房夫人,我不会多言。只延陵易想尽全的礼节,也请王爷不要阻拦。”
“随你则好。”尹文衍泽吞下口温茶,终食沉了声道,推了案起身,复言,“昨个入坤宁宫,母后言想见见你。我允了她午后入宫行家礼,夫人准备准备。我再是要同母后说一声,她还真是娶了个知礼善道的好媳妇。姜氏这边,我不会再管。只夫人也当清楚,坤宁宫那位才是你说得要晨昏定省侍备晨膳的长辈。”
延陵易持了茶盏,复又放下,淡淡应了声:“省得。”
省得。她远比他更省得。哪一边的礼,都不会缺的…这才是她延陵易。
这一日刚起了日头,澹台府上抬入了贵客。文佐尘醉得死烂,由龙凤楼的伙计伺候着抬回了澹台府。
府内,公仪鸾正与澹台赢迟用着晨膳,听了传唤,公仪鸾连叹了几声,才推了碗筷,命人先给那厮灌了醒酒汤,再给他扔屋内榻上,门窗大敞,是要由热风闷醒他。
“文佐尘是不是最近堵了什么心事。”澹台赢迟咽下口夫人亲制的糖水,询问了出声,“他这些日子几乎夜夜醉着,也不见他像往日那般时常跑着昱瑾王府。给七皇子做事还真是享清闲,月俸照拿,还能见日不入府。”
“哼。”公仪鸾面有不屑,吐着枣核道,“他那点屁事,压了三年多呢。闷骚,真闷骚,表个白言个声能死啊。敢情他从前都没追过女人,反是女人上赶着找他哈。”
爱妻之言,澹台时而听不全懂,大体意思总算明白着,笑了附和道:“是啊,文表哥若是有夫人一半的坦诚直接,早该是与意中人喜结连理多年了吧。”
“那是。”公仪鸾想当然地乐了,才觉着是某些人寻着她开心,瞥了眼澹台道,“你也别乐歪了嘴。这年头倒追男人的女人不多了,你遇见为妻这般,便是极品。极品,明白不?”
“是。上上等的极品。”澹台笑眼更弯,眉眼之中尽是甜蜜,而后探寻着口风道,“不过这么多年,夫人你也没给我漏个口风。文表哥挂念的倒是哪个女人?!”
“你又八卦了不是?!”公仪鸾持起了教训的口吻,“身为男人,别总八卦。去,上朝去。也不瞅瞅你那可怜兮兮的月俸,不好好上班,当心着下岗喝西北风。”
澹台依言起身,却也是自始至终未琢磨过来易经八卦阵是与他探闻口风有着什么关联。为此他甚以翻过不下十部易经注本校释,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一来二去,由她日日于自己耳根子下奇言妙语倒是习惯了。
待澹台赢迟离席后,公仪鸾才悠哉哉地去了偏院,刚至院门,便由着酒气憋了妻。一手挥着随应们退下,自己掀了帘子便是入屋。迎面撞见文佐尘四仰八叉地栽倒在榻上,一只鞋褪掉,另一只还在脚上。
公仪鸾嫌恶地推了他脑门一把:“没出息的,还不醒醒。”只手上掠到濡湿一片,不由得凑了身子上去,琢磨着他脸上挂着的是酒还是醒酒汤,或以是泪?!
文佐尘微以醒转,疲惫地抬了眼皮,见是公仪鸾覆在自己身前,便又阖眼,翻了身欲再睡去,口中闷闷的含糊不清:“容我睡睡。”
“某些人是想长眠不醒哈。”公仪鸾揪着他头发转过他脸,对紧自己,一字一顿道,“你这见天逃避,不是个事。喜欢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那么难吗?说一句,我喜欢你,可惜你结婚了,往后我们看这办吧。就这么简单的话真能绕烂了你舌头不成,要你烧心烧肺憋成这样?”
“不是说的事……”文佐尘扬了眉,双目空洞着,泛着干涸,“是我看不清了。那些字帖,她竟还留着,那是什么个意思?!我和她,倒是谁陷了进去,或者…都是?!”
第三十一章 嫡皇母
公仪鸾亦随着愣下,腕子一推,摇着他胳膊道:“喂,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你们之间,倒是什么跟什么。单相思的,又是哪位?!”说着微微停住,猜疑道,“她是不是同你说过什么?三年前,你突然离开延陵府,是她说了什么,要你逃了那么多年?!”
文佐尘遥想着那时情景,心口揪成痛:“她要我带她去大不列颠。我随意讲了她听,她便是真信了。我怎么告诉她,那不是一个世界,我和她不同的世界。”
“所以…”公仪鸾吸了口气,才是全然明白,而后怔怔点头道:“你拒了,没有理由的拒绝。良心过不去,便是逃,一逃三年。”言着轻声冷笑着摇头,那笑声尖锐,听得文佐尘随着寒下。她这才细细看回了他,残忍道:“文佐尘,你是傻瓜啊。这个时代的女子,你要她们说一声喜欢,该有多艰难。”难得延陵易能不顾那些繁文陈节,以婉转之言表明心迹,可惜…文佐尘这个傻子,看似全然摸透了这个时代的一言一行,却终究看不懂闺情。
“公仪鸾。”他轻唤了一声,僵冷了音。
“不是想去什么大不列颠。而是想同你在一起。要你带走她的意思,无论哪里都好。大不列颠只是个说辞。”公仪鸾偏头看向满树谢了花蕊的梨枝。她从未见过那女人,只由众人口中描绘出那是个冷漠的女人,冷漠却又美好。所以她往往会把她想做梨花,那般纯白色的花朵,不耀眼,却繁密,是冷艳欺雪、香寒逐风。
既是鼓起了勇气说出了口,为什么就不能再明白了呢?!延陵易你是不知道,这男人,读不懂闺情雅愫。他是吃着麦片喝着牛奶,读着武侠看着港剧长大的,一句话,他便真当那几个字听,想不了太多。
“想你那时候逃开,却也是阴错阳差做的对了。”公仪鸾再望了眼呆住的文佐尘,叹了口息,声音轻若未闻,“你同我不一样,你是死不愿陷进去的,不是吗?”若不是解错了意,或以眼下痛苦的便是这一对人了。
坤宁中殿,熏着冷石香。
这气息太熟悉,只延陵易一时也想不出是在哪里闻过。眼下,只垂着双目,候在殿侧闻听云阶凤座上之人垂询。
“本宫听衍儿说,你性子也是好静。”皇后荣氏正倚着榻案由宫人描着指甲纹样,她今日是见媳妇,便也未着朝服,外罩以孔雀蓝珠翠的上衫,粉蝶涂染,缨络滚边。腰间以下展着锦裙,长四尺,下广上狭,下摆宽带绘有喜鹊数只,势作腾飞之态。
“臣媳自小好独处,性子是闷了些。”延陵易轻言应了道。
“本宫恰也就喜欢安静的丫头。女人嘛,生了张叨嚷不歇的嘴,才是作孽。”荣皇后浅浅而笑,媚态尽露,虽已年近四十,但她保养得十分好,看上去不过是三十绕龄贵妇。玉指葱葱,长甲时而轻敲了水晶扶座,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延陵易倒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沉声不言。
荣皇后见她还真是闷得可以,若自己不先提个话头,二人便要无语许久了,才是缓缓念声道:“我看衍儿倒是娶了个好媳妇。不过…似乎是延陵氏你选得我家衍儿,怎就慧眼识珠,一眼瞧上我这傻儿子了。”
延陵易早也想道皇后会如此问,算是有备而来:“臣媳很多年前…时于宫中采选,便对当时还未封王的七皇子倾慕有加。少女之闺心,于那时便作想,他日得夫若能有七皇子才德雅韵的一半便也满足了。如今得势恰逢皇上予我选夫,才是圆了臣媳少时的一个梦。”这番话,是她琢磨了许久默念了多次才敲定的。其实本是胡言一片,编纂之后,再添上多般演练,言时竟还动了真情。她原来以为自己并不擅演戏,如今才发现倒也有些从前未发掘的天赋。诸如做个张口即来的戏子…她多番尝试练习下,未必会比尹文衍泽差多少。
她一言说辞,多少听的荣后有些满意,微微点头,却也不经意询问道:“依你的才情容貌,既是入过采选,怎那时未能钦点了王侯家?!说不好…早些年那时候,你入不了皇上的后宫,也是能进东宫的。”她是也多少听到些风声,这延陵易同东宫有着暧mei不明的关系,几年前也有谕旨赐婚的风头传入。然她并未想到,原是在那之前,这丫头便是入了采女大选的。而这一晃,又是有七八年了。
“当年采选…因着事故,臣媳没能有幸入终选。”终以谈及八年前的采女入宫纳选,延陵易平稳如常道。
“事故?!”荣后眼眉微抬,重喃了声。
“臣媳当时肩后受了伤,才不能入选。”
荣后倒也想起是那一年春期采选,于长春池畔摆春芳宴,诸妃嫔与待选采女都入了席。众宫侍中有一女是凉州余孽,伺机谋刺太子东宫。是以当时千钧一发之刻,逢一采女冒死扑身救下东宫。那一剑由后肩穿刺,当时她亦在现场,只记得那时之延陵易也不过十二岁的少女,如今再细细端看她相貌,却与年少模样相近。如此说来,她对东宫是有救命之恩,尹文尚即予她贵宠,倒也无可厚非。反是那些讹传混说的宫人们断章取义,全然未考量多年前的旧事,便造谣生事了。
只延陵易心里清楚,那不是宫人们杯弓蛇影,尹文尚即对自己是揣了不该有的情愫。而她,竟也并未有心抗拒,反是由之任之,将事态搅得更浑。而那许多年前,舍身相救一事也是真。不论怎样,尹文尚即都是由那一次记住了自己,而后许多年,他脑中她之旧影更是挥之不去。
她以那一剑,换了他八年的恩宠,却也不亏。
荣后更是满意地点了头,手下一挥,即是予宫人端出了羊角云杯,杯中满满一盏酒。
“宫里的规矩从来都是,虽也不急,但这一杯催子酒,还是要做个样子。”荣后笑着,玉指轻阖,身子朝后倚去。只一双明眸透着诡异的色泽。
第三十二章 深意
延陵易谢过荣后,便是接了盏于手,正欲抬袖喝下。忽听殿外传来奏报,言“昱瑾王入殿”,稍愣下,手边酒亦是先放了一侧,转身准备着行礼。私下里,她多会念及二人地位尊贵双双持平,所以她从未予他行过妇礼,纵连敬语都鲜少。如今因着是宫中,又是自家婆婆眼皮底下,她不敢造次。膝头一弯,便行下半礼。
荣后也将视线转了正处,盯着那抹自外殿风尘仆仆而入,她眼中尽是爱意浓浓,如平常人家母子的深情浓爱,却又远远超出。
尹文尚即才入殿内几步,荣后便亲自步下了玉阶,拂着他腕子拉他至一侧坐下:“我才与你媳妇说叨几句,你便来了。瞧把你急得,额上出着汗呢。”说着便欲用自己衣袖为其擦汗。这动作若论着寻常母子倒也过得去,只他们不仅是母子,又是君臣,如此便全然不合礼规。延陵易是吃着礼记女诫长大的,在文佐尘之前,她的师傅们皆是用条条框框的礼数限制自己的一言一行。而又没有一人能告诉自己,眼前这对母子,是没有逾越臣则子道。
尹文衍泽倒也感应到延陵易投来的目光中掺着诡异,浅浅笑着以饰尴尬,抬了一手紧上荣后宽袖,温言道:“母后,儿臣自己来。”
荣后目光微慑,只越过他的目光循了延陵易的注目,才恍惚明白过来,莞尔一笑,推腕道:“好好好,儿你自己来。母后年级大了,总看你跟儿时一般,想着你该不稳当。”
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