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颗头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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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不敢闭上眼睛。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三天我就得发疯了。
莎娜默默低下头,十指交叉着来回绞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手到胸前,解开了束甲的扣带。
“你……”我惊讶地看着她。莎娜避开我的目光,迅速脱掉上衣,然后向我俯下身来。我没有力气阻止,也来不及阻止——或者我也不想阻止她。谁知道呢?——我只觉得两团温暖厚实的东西压上脑门,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股热流混着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慢慢传进我的体内,所到之处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而那些盘据在我心里的恐怖与颤栗开始减弱,逐渐消失。
“光明法术!”我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也许我的鼻息使她发痒,莎娜略微抬起身子,于是我看到她胸前有个极浅的印痕。那印痕非常之淡,几乎和皮肤颜色相同,我好容易才分辨出那些古老的花纹、五芒星和魔法符号,以及下端那两个优雅纤细的花体字母“L·J”。我脑中“轰”地一声,不顾一切地推开她,目瞪口呆地僵在那儿。
“你发现了。”莎娜利索地穿好衣服。“基洛,不必问我,我自己会告诉你的。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曾经有个女孩,从小失去父母,一直在富人家里做工,每天都受着无法形容的凌辱与折磨。有天晚上她终于逃了出来,但主人马上就发现了,派出很多人来追她。慌乱之中,她躲进一片墓地,看到那儿有一间小屋,她以为是守墓人,便奔过去寻求帮助。”
“没想到小屋的主人是个黑袍法师,他要拿这个女孩作为献给黑暗之神的祭品,并对她施了法术。她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一位白袍女神官在屋里。那神官救了她,并且在她胸前印下符咒,说这可以抵抗黑暗法术。女神官还说出自己的名字——洛芙·金斯曼,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到光明神殿找她。”
“就在那时候她们遭到了袭击。被赶跑的黑袍法师找来同伙,还带着一大队僵尸和骷髅。幸好其他神官及时赶到,女孩才逃过劫难,但那个女神官却被僵尸咬中了。女孩跪在神官身边,流着泪咒骂那些黑袍法师和死灵法师,女神官却神情复杂地摇着头,一句话也不讲。在没人的时候,神官悄悄对女孩说,自己中的尸毒怕是很难解救了,要女孩帮她一个忙:如果有机会见到她的爱人,请替她转告他……告诉他,她还爱他。”
我双眼微闭,一动不动地听着。莎娜说的每个字都象敲在我心上,某种温润而酸楚的东西渗了出来。
“女神官没能来得及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其他神官走过来,把她抬回神殿去了。那以后女孩又被捉了回去,仍然到处做工,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她被人肆意使唤,随便玩弄,从北弗兰德到索文尼,从这个贵族到那个商人。她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象牲口一样——有时连牲口都不如。最后她流落到一个小镇,差点被卖给一个变态贵族。然而,有个死灵法师把她带到了绿泥森林深处。”
“她起初很害怕,以为死灵法师要拿她炼药。可是死灵法师只想让她做战斗助手。她讨厌这种工作,尤其是当她被施了法,丧失说话能力之后。她讨厌他,畏惧他,更悲叹自己的命运,不过在人世中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之后,她早就变得坚韧了。她挺了过来。”
莎娜停下来看看我,眼睛象星星一样,亮晶晶地闪光。
“过了一段时间,她渐渐发现,这个死灵法师并不那么可怕。他冷漠,寡言少语,天天摆弄死尸和骨头,但他在战斗时却尽力保护她,甚至为此而被毒蜘蛛咬伤。他把女人当成战斗工具,可是心里确实把她们当人看——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把女孩当成人,更不曾有人会在她洗澡的时候把干净衣服放在窗口。她有点感动,觉得这个死灵法师内心其实并不太邪恶,至少和她见过的那些不一样。”
“然后,有天早上她去收拾屋子,突然听到法师在梦中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她记得这个名字,这名字陪了她整整五年,它始终在她胸口上,正如那个承诺始终在她心上一样。她开始暗自留意他,观察他,不止一次偷偷检查他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她在法术书中发现一张残破的纸条,后面的署名正是那个女神官的。她看了纸条,确信这死灵法师就是当年女神官的爱人。于是她决定履行承诺——可是她没法说话。”
我眼前有些模糊,恍惚中似乎又看到那张美丽的脸、那漂亮的卷发,还有那甜蜜的笑容。莎娜双手握在胸前,现出郑重的神情。
“基洛,现在你一定明白我为什么去试炼了。”莎娜缓缓说道,“为了防备万一,我在自己枕头下压了张纸条,把这些都写在上面。不过它现在没用了。凭光明之神庇佑,我终于通过了试炼,因此我可以亲口告诉你那句话:五年前,洛芙·金斯曼,委托我对你说,她还爱你。”
我伸手抚过骨镯,手指微微颤抖,浑身沉甸甸地无法动弹。
“也许她还活着……”
“不,她早就死了,五年前就死了!”我突然粗暴地打断莎娜。洛芙已经死了,在死前她还爱着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如果她活到现在,是否还会爱我呢?我想多半不会。爱情本来就是无法持久的东西,更何况我们根本不可能结合。正象当年那个吟游诗人菲尼斯所说,违背世俗的感情注定不会有结果。人们总是习惯用自己的看法衡量别人,用自己的标准限制别人,完全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洛芙的死,使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五年来,我始终难以忘怀的不是洛芙的微笑,而是她在神殿祭司面前为我辩解的时刻。莎娜说这些年只有我把她当成人,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我在别人眼里还是人吗?在阿拜迪恩大陆上,在千千万万的人中间,只有洛芙不讨厌我、不排斥我,敢于和我在一起。她死后,我的生活信念也坍塌了。五年来我一直在麻木地生活,就这样一天天挥霍生命。其实,除了行动上更自由之外,我和莎娜又有什么区别呢?在这个虚伪、狡诈、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我们一样受人歧视。
“那四个女孩子呢?”
“还在。”
“去准备一下,明天我要从她们之中选一个出来。也许……我也该换个新搜灵使者了。”
莎娜无声地站起,拉开屋门。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远处天边隐约响起闷雷,电光耀眼眩目。我知道,绿泥森林的雨季就要来了。
“谢谢你,莎娜。”我喃喃说道,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边休养身体,一边训练新的搜灵使者。我为莎娜解了诅咒,想要送她离开,但她却不肯回到外面。她还象以前一样,每天练习箭术、修理短弓,偶尔也和我聊几句。闲的时候,她就去摘草菇熬汤、收拾屋子,甚至修葺屋顶漏雨的地方。我看着她忙这忙那,忽然有一种陌生感,好象这儿不是我的住处,而是莎娜的宿营地。
“为什么留下?”我问她。“卡梅斯随时都可能下令要你去作侍女的。”
莎娜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你们团长不一定知道我通过试炼了。”
“但克鲁诺听到过你说话的。”我摇摇头。那个黑袍法师多半会向团长汇报,虽然卡梅斯不禁止团员互斗,反而认为这样能增强“血狮”的战斗力,但是莎娜估计是难以逃脱的。“你还是回去比较好。”我说。
“你让我回哪儿去?”莎娜扬起头问我。“再去过以前那种生活?你自己又为什么不去外面?”
“我不喜欢。”
“那你就别来劝我。”她甩甩头,转身走开了。
我无言以对,只好坐下来研磨骨粉。我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令人厌烦的白骨,静静躺在森林中,无人知晓,就象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为了防备克鲁诺来报复,我增设了两个灵骨环,并且尽量不离开住地。一个星期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就连其他几个分队长也不上门了。我从森林中的亡灵那儿得知,前几天团里有很多人穿过森林去往西南方,估计是有什么行动。这并没有减轻我的担心,我深知克鲁诺绝不会就此罢手,这家伙一向是不肯吃亏的。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从映霞港来了命令。卡梅斯要我到红石洞穴中捕捉十头暴牙熊,亲自送到映霞港附近。“还有,”负责传令的佣兵说,“团长大人要您带上搜灵使者一起去见他。”他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就好象我身上有什么瘟疫。
“果然……”我一下子象是坠入冰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这虽然早在我预料之中,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如遭重击。该来的总会到来,谁也逃不过冷酷的命运。这个卡梅斯,到底还是放不过莎娜……
我从没想过要背叛“血狮”。这倒不是因为我对卡梅斯忠心,而是因为,离开“血狮”,我也没什么好去的地方——即使有地方去又能怎么样呢?叛逃者无一例外会交由右卫队处刑,而且是以极其残酷的方式。要知道,那群人大部分都是黑袍法师或是死灵法师。上百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惨厉刑罚,在他们看来只是家常便饭!
我在木屋前走来走去,从中午一直到黄昏。莎娜象平常一样忙着打扫空地,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恶运将降临在她头上。我了解卡梅斯的为人,如果不把莎娜交给他,他肯定要对我下手。所以,为了我自己,我就得放弃莎娜。
否则我和莎娜都会死得很惨,很有可能身体用来喂养尸虫,脑袋则供魔兽吸食髓浆,而且至少一个月都不会死去——相比之下,被埋在祭坛里放血的痛苦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只告诉莎娜要去红石洞穴,其他的什么都没说。看着那整装待发的纤巧身影,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知道,不管怎样,这是莎娜最后一次随我出征了。
正文 第七章 意料之外
莎娜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路上她始终沉默不语,偶尔看看我的脸色。我带着她大步穿越丛林、沼泽,一直向东,见到任何生物出现,便施出碎裂术把它们劈成碎块,丝毫不吝惜自己的法力。仅仅一个上午,我就杀死了四头野猪、一只尖鼻虎、六只角鹿和一大群黑颈鸟。我把它们割成一条条碎肉,挑些肥嫩的放进背包,其余的全都抛掉。这中间我遇到一只狼,嗥声低沉而略微沙哑,倒有点儿象卡梅斯的声音。我毫不留情地用血爆术处理了它,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捉暴牙熊需要大量肉食。”我这样向莎娜解释着,虽然这理由连我自己都骗不过。
当红石丘陵出现在眼前时,我渐渐平静下来。暴牙熊非常凶猛,如果不能保持情绪稳定,用不着见到卡梅斯,我们就可能先死在这儿了。我坐在山坡上,呆呆地盯着红石洞穴那怪石嶙峋的入口,直到夕阳落山,暮色悄然降临。
“基洛。”莎娜在我身边坐下,随手揪了根草叶揉着。“我想问你个问题。”
夜晚的风吹起来了。空气逐渐变凉,寒意从地面上升起,一寸一寸吞噬了整个森林。我裹紧长袍,一声不响。
“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你呢?”我反问她。
莎娜犹豫了一下。“我想过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找个小村镇,凭手艺养活自己,谁都不知道我的来历,也没人再来欺负我。也许,我还能……还能遇到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
“真正关心你的人。哼,莎娜,别指望人们会真心对你好。为了金钱、权力、地位和名誉,人连灵魂都可以出卖,何况是身边的一个普通女人?任何时候你都得靠自己。轻易付出感情,一定会吃亏的。”
“可是不去付出,就永远无法得到啊。你以前不是也对洛芙……”
“别提这个名字。”我打断她。“谈过去的事没什么意义。我也不考虑将来,只看现在。”
“但你并没有抓住现在!”莎娜忽然大声说道。“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连你自己都不在乎!”
“你说对了!我就是什么都不在乎!”我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我连自己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说什么以后!”
“只要你想活下去,你就能活下去。”莎娜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我。“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这些年,不管有多痛苦,我都咬着牙挺过来,因为我相信自己总会有出头之日,总会找到自己的生活。基洛,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出来,”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你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基洛。一次失败就使你不敢面对世界。你在逃避现实。”
莎娜的话象针一样刺进我心里。我一下子泄了气,颓然坐下。莎娜走到一边,背对着我,默默地往弓上涂着獾油,不再开口。
月亮在乌云中穿行,大地忽明忽暗,风中隐约传来多林河的微弱轰鸣。我象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看着红石洞穴的入口渐渐移到月光下。
是该行动的时候了。
穿过狭窄的夹缝,一条泥浆小路出现在面前。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儿死在巨蝙蝠的爪子下,这种有毒的小东西是唯一可以和暴牙熊和平共处的生物,它们为暴牙熊清除皮毛下的寄生虫,自己也获得了食物来源。暴牙熊天生就具有抗毒的能力,因此对于死灵法师来说,捕捉起来比较费力——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法术没什么效果。
我曾多次来到这里,熟悉道路,所以我让莎娜走在后面。泥浆在脚下咕咕作响,每走一步都要使劲拔出被吸住的靴子,这影响了我们的速度。有一次莎娜迈上几块象碎石一样的东西,却突然向下一沉,几乎摔倒。幸好这种洞穴大蜥蜴只以地鼠为食,并不伤害人类,否则她肯定要被咬伤了。
“莎娜,记住要按我的计划进行。这儿可不是轻易就能来去自如的。”
“好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照我的话做。”我再次叮嘱她。莎娜点点头,一边轻捷地扶着岩壁前进。
甬道变得宽了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热的臭气。我知道最少有三个熊窝在附近,但我没有去寻找,径直向右边转去。没过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个小石厅。笋状的钟乳石泛着淡淡的黄色光泽,一直伸上洞顶,交错遮掩如同树丛;在滑腻的锥柱中间,石壁上露出一个不大的洞口,几根亮晶晶的细丝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