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作品集-第10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几十人依次往车上搬嫁妆,长长的队列从大院顺序走出,马路上围观的人就潮水般地涌过来。人们在对着新郎新娘评头论足,说新娘比新郎高出了一头,说新娘必定是一个新的家庭的掌权人,说新郎不久将来就得戴上一顶绿帽子了。有人就说新郎是市长的儿子,市长的儿子脾气一定是暴躁的,他是能在气势上和威严上绝对征服了新娘的。于是又有人说,要揍这美人儿?那他必须要等美人抱他到床上了才能揍她的。这些议论柳月自然听在耳朵里,急急就钻了那辆车里去。
婚礼是在西京饭店的大餐厅中举行的。庄之蝶和牛月清所乘坐的车刚在饭店门口停下,就看见偌大一群人已拥了大正和柳月进了餐厅大门。鞭炮不绝,鼓乐大作,正疑惑人这么多的,有人就过来说:你二位今日可得坐上席的,市长他们已经在那里了。两人入得厅去,但见一片彩灯,光怪陆离,人皆鲜艳,喜笑颜开。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穿梭往来,正往每一张桌上放了花篮,摆了水果、糕点、瓜子、香烟、茶水、饮料。人乱哄哄地,也不知是哪路宾客。大正和柳月已经在进门时接受了两个儿童献上的花束,被人安排着从铺着的一条约两米宽二十米长的红绸上缓缓向厅的那一头走。那一头搭就了一个稍高的平台,红毯铺就,盆花拥簇,前有麦克风设备,后有四张上席主桌。司仪黄德复,让新人转过身来,招呼所有带相机的来宾拍照新人倩影了,人们大呼小叫,要他们靠近些,再靠近些,要笑,要举了花束,或者一个手搭了另一个的肩,一个搂了另一个的腰。大正和柳月不做。不做不行,有人上去为他们摆姿势了,又是哄然大笑,满堂喝彩。庄之蝶停在那红绸边,看清了红绸上却有金粉书写了郑燮的一副联语:春风放胆去梳柳,夜雨瞒人在润花。旁边写有恭贺大正柳月婚喜字样,然后是麻麻密密的数百位恭贺人的签名。庄之蝶想,一般会议典礼留念都是参加者在宣纸上签名,这不知是谁的主意,倒把恭贺人名写在绸上,又以绸代替红地毯,也觉别出心裁,有趣有味。便有人拿了笔过来说:请签个名吧。庄之蝶在上边签了,那人叫道:你就是庄先生?庄之蝶笑笑点头,那人又说:我也爱好文学的,今日见到你十分高兴!庄之蝶说:谢谢。要往前走。那人却还要和他说话:庄先生,那新娘是你的保姆,是你熏陶出来的?庄之蝶说:哪里!那人说:我真羡慕她!我有个请求不知先生肯不肯答应?我也想去你家当保姆,一边为你服务,一边向你学习写作。庄之蝶说:我不请保姆了,感谢你的好意。那人说:你是嫌我不是女的吗?我是能做饭,能洗衣服的。庄之蝶几乎是摆脱不了他的纠缠,牛月清便前去给黄德复讲了。黄德复正在介绍着各位嘉宾,立即大声说:今天参加婚礼的还有著名的作家庄之蝶先生,我们热烈鼓掌,请庄先生到主桌上来!大厅里一片欢叫。掌声如雷,那人只好放了庄之蝶。庄之蝶上了主桌,与已坐了的各界领导和城中的名流显赫一一握手寒暄。刚在一个位上落身,却跑上来两个姑娘,要请他签名留念。庄之蝶以为是在笔记本上签的,姑娘却把身子一挺,说:这心口专是为庄先生留的!看时,那穿着的白棉毛衫上已经横的竖的签满了人名,庄之蝶说:嗬,这么好的衫子怪可惜了!姑娘说:名人签字才有价值的!平日哪儿寻得着你们,听说市长儿子结婚,寻思你们肯定是来的。你们签了,我们招摇过市,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衫!庄之蝶说:让我先看看谁都来了?便见上面有汪希眠、阮知非、孟云房、孙武、周敏、李洪文、苟大海的名字,就把笔拿起来,在姑娘的胸前写了。另一个姑娘看了,却得寸进尺,说先生文思敏捷,能不能写一首诗,四句也行的。庄之蝶为难了,说:这儿哪是写诗的环境,写什么内容呢?姑娘说:今日是婚礼,写点爱情的吧!庄之蝶在姑娘背上写开了。那姑娘让另一姑娘给她念念,就念道:把杆杖插在土里!希望长出红花。把石子丢在水里,希望长出尾巴。把纸压在枕下,希望梦印成图画。把邮票贴在心上,希望寄给远方的她。
姑娘就笑了,说:庄先生你是在怀念谁呀?庄之蝶说:这是叫单相思。姑娘说:对,我就喜欢单相思。我找了那么多男朋友,但我很快就拜拜了,这世上没有我相信的人,也没我可爱的人了。但我需要爱情,又不知道我要爱准?单相思最好,我就放任地去爱我想象中的一个人,就像是我有一把钥匙,可以去开每一间单元房!庄之蝶就笑了,说:姑娘你有这般体会一定更爱着具体的人的,怎么会不知道要爱谁?姑娘就说:那没有成功么。我发誓再不去爱他的,我天天都在这里警告我的。庄之蝶说:可你天天都摆脱不了对他的爱。这就是不会相思,学会相思,就割相思;不去想他,怎不想他,能不想他?姑娘叫道:哎呀庄先生你这么个年龄的人也和我们一个样的?!姑娘就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似乎很激动,有作长谈的架势。庄之蝶忙提醒婚礼开始了,咱在这儿说话,影响不好的,就把姑娘打发了下去。这时候,又一人弯了腰上来,悄声地对在之蝶说:庄先生,大门外马路左边有个人叫你去说句话的。庄之蝶疑惑了,是谁在这个时候叫他?如果是熟人,那也必是要来参加婚礼的呀?!就走出来,饭店的大门外,人们都进餐厅去看热闹了,只停着一排一排的小车,庄之蝶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的。正欲转身返回,马路边的一辆出租车摇下了窗玻璃,一个人叫了一下:哎!庄之蝶看时,那人戴了一副特大的墨镜。庄之蝶立即知道是谁了,急跑过去,说:你是要参加婚礼?唐宛儿说:我要看看你!庄之蝶仰天叹了一声。唐宛儿说:参加完婚礼,你能去求缺屋那儿见我吗?庄之蝶看看身后的饭店大门,一拉车门却坐了进去,对司机说:往清虚庵那条街上开吧!唐宛儿一下子把他抱住,疯狂地在他的额上、睑上、鼻子上、嘴上急吻,她像是在啃一个煮熟的羊头,那口红就一个圈儿一个圈儿印满了任之蝶整个面部。司机把面前的镜扳了下来。
车到了清虚庵的街上,妇人说:她们都去了?庄之蝶说:都去了。妇人说:那我们到文联大院楼去!不等庄之蝶同意,已给司机又掏了十元钱,车调头再往北驶来。
两人一到住屋,妇人就要庄之蝶把她抱在怀里,她说她太想他了,她简直受不了了,她一直在寻找机会,她相信上帝会赐给她的,今天果然就有了,她要把这一个中午当作这分隔的全部日子的总和来过。她要让庄之蝶把她抱紧,再紧些,还要紧,突然就哭起来了,说:庄哥.庄哥,你说我怎么办啊,你给我说怎么办呢?庄之蝶不知道给她怎么说,他只是劝她,安慰她,后来他也觉得自己说的尽是空话,假话,毫无意义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了,唯有喃喃地呼唤着:宛儿,宛儿。就头痛欲裂,感觉脑壳里装了水,一摇动就水泼闪着疼。
他们就一直抱着,抱着如一尊默寂的石头,后来鬼知道怎么回事,手就相互着在脱对方的衣服,直到两人的衣服全脱光了,才自问这里又要制造一场爱吗?两人对视了一下,就那么一个轻笑,皆明白了只有完成肉体的交融,才能把一切苦楚在一时里忘却,而这种忘却苦楚的交融,以后是机会越来越少了,没有机会了!庄之蝶把妇人放到沙发上的时候,唐宛儿却说:不,我要到床上去!我要你抱我到你们卧室的床上!他们在床上铺了最新的单子,取了最好的被子,而且换了新的枕巾。唐宛儿就手脚分开地仰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庄之蝶把房间所有的灯打开.把音响打开,喷了香水,燃了印度梵香。她说:我要尿呀!庄之碟从床下取出了印有牡丹花纹的便盆。妇人却说:我要你端了我的!眼里万般娇情,庄之蝶上得床去,果然将她端了如小孩,听几点玉珠落盆。******(作者删去六百六十六 字)但是,怎么也没有成功。庄之蝶垂头丧气地坐起来,听客厅的摆钟嗒嗒嗒地是那么响,他说:不行的,宛儿,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吗?妇人说:这怎么会呢?你要吸一支烟吗?庄之蝶摇着头,说:不行的,宛儿,我对不起你……时间不早了,咱们能出去静静吗?我会行的,我能让你满足,等出去静静了,咱们到求缺屋去,只要你愿意.在那儿一 下午一夜都行的!妇人静静地又躺在那里了,说:你不要这么说,庄哥,你是太紧张也太苦闷了,虽然没有成功.但我已经满足了,我太满足了,我现在是在你们卧室的床上和你在一起,我感觉我是主妇,我很幸福!她说着,眼盯着墙上的牛月清的挂像,说:她在恨我.或许在骂我淫荡无耻吧,她是这个城里幸福的女人.她不理解我,她不会理解另一个环境中的女人的痛苦!便站起来把挂像翻了个过儿。
他们出了文联大院,随着一条马路无目的地走。然后在饭馆里吃饭。吃完饭,路过一家影院,就买了票去看电影。他们商定看完电影就去求缺屋的,要买好多食品和饮料,去真正生活一日,体会那日夜厮守的滋味和感觉。庄之蝶说:一天一夜。妇人说: 两天两夜!庄之蝶说:不,三天三夜!妇人说:那就睡死去!庄之蝶说: 死了也是美死的!妇人说:如果真的那么死了,以后被人发现,那求缺屋不知会被人当作殉情之地歌颂呢,还是被骂作罪恶之穴?两人就嘿嘿地笑。他们这么说着笑着在影院里看银幕上的故事,妇人就把头倚在庄之蝶的肩上,庄之蝶刹那间却记起了以前照过的那张照片,但他不愿意再想这些,觉得他们现在的这个样子,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字,悄悄说给妇人。妇人问: 什么字?庄之蝶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总字。妇人却在庄之蝶手心里写了一 个兑字。庄之蝶就把妇人的两条腿提了放在自已怀里,脱鞋来捏。突然附在她耳边说:我真没出息,该用它的时候不行,不用了倒英武!妇人于黑暗中去探,果然如棍竖起。就解了他的前边钮扣,弯下头来,******(作者删去三十九字)庄之畔恐后边的人看出,用手努力支开了。妇人说:我已经湿了。庄之蝶伸手去试,果然也湿漉漉一片,就拧了妇人鼻子羞她,说:我去买点瓜子来嗑吧。站起来从过道往出走。他瞧见了在那边的墙根有两个人靠墙蹲了下去。他以为是迟到的人在那里寻查座位,还指了一下手,意思是前边有空位子,但同时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好笑:那么黑暗的,人家哪里懂得你指一下手的意思,也何必为他人操这份心?!于是在休息室的服务台前买瓜子儿,瓜子儿却是葵花子儿,他说:我要南瓜子儿!南瓜子儿不上火。但南瓜子儿没有了。庄之蝶记得刚才进来时离影院左边三百米左右有家食品店的,就给门口收票的人说了,匆匆往街上跑。五分钟后,庄之蝶来到影院座位上,却没见了妇人,而妇人的小手提包还放在那里。庄之蝶想:去厕所了。他甚至想到她从厕所回来后,他一定要问是不是爱不了了,到厕所又去用手满足了吗?
但是,十分钟过去,妇人还没有回来。心:里就疑惑了,站起来太厕所外唤她,妇人没有回 应。让一个过去的女人看看里边有没有人,那女人出来了说没有。庄之蝶就急了,想她能到哪儿去呢?是在休息厅里?休息厅没有。他知道妇人爱逗乐子,一定是在影院的什么地方故意藏了,等着他经过时突然跳出来吓他的,就开始在剧场一排一排查看,在前院后院寻找,没有。这时候,电影结束了,观众散场,庄之蝶站在出口一眼一眼看,直等到剧场里没有一个人了,仍是没有妇人的面。庄之蝶慌了,给孟云房拨电话。孟云房问他怎么在婚礼中出去了再没见人,是干什么去了?庄之蝶只好告诉了他一切,让他去周敏家看看是不是唐宛儿提前回去了?孟云房说他和周敏参加完婚礼,一块去的周敏家,并未见到唐宛儿,他也是才从周敏家回来的。庄之蝶放下电话,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她先去了求缺屋,便搭出租车赶到求缺屋,那里还是没有。庄之蝶最后赶到孟云房家,一进门就哭起来了。
牛月清眼看了庄之蝶在婚礼开始时出了餐厅,一直没有返回,心里就起了疑惑,因为他的所有朋友都在参加婚礼,会不会是去幽会了唐宛儿呢?但牛月清无法离开,当市长和夫人向她打问庄之蝶哪儿去了,她推托说有人叫了出去,一定是有什么紧事吧,市长夫人就要她一定在吃罢饭后去新房看看,要等着新郎新娘闹过洞房了再回去。牛月清于夜里十一点回到家,她一眼就看见了有人来过了卧室,心贼起来,仔细检查了床铺,于是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头发,又发现了三根短而卷的阴毛,而且墙上她的挂像被翻挂着。她怒不可遏了,抓起了那枕头扔出去,把床单揭起来扔出去,把褥子也揭了扔出去。她大声叫喊着,踹了书房门,把那里的一切都弄翻了,书籍、稿纸、石雕、陶罐,搅在一起踩着;摔着,后来就坐在那里等待着庄之蝶的回来!
牛月清等了一夜,庄之蝶没有回来。第二天又是一天,庄之蝶还是没有回来。牛月清没脾气了,牛月清懒得去摔东西砸家具了,她在一只大皮箱里收拾起自己的换洗衣服。这时候,门在敲响着,她去拉开了门闩,却并不拉开门扇,转身又去了浴室,在那里用洗面奶擦脸。她在镜子里发现了一条新的皱纹,大声唏嘘,开始做英国王妃戴安娜的那一套面部按摩。她说:你回来了,冰箱里有桂元精,你去冲一杯补补元气吧。以后干完那事,你得把毛扫净才是。但是,回答她的却是哇的一声哭。
哭声异样,牛月清回过头来,当厅里跪倒的不是庄之蝶,是那个黄厂长。牛月清走出来并没有扶他,冷冷地问:你这是怎么啦,生意倒闭了吗?黄厂长说:我找庄先生呀!牛月清说:你找他就找他,哭哭啼啼跪在这里干啥的?黄厂长说:我老婆又唱了农药。牛月请坐下来,却拿了镜子照着描眉,说:又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