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病人-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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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一个声音道:“不用了,直接让他先下来。”
荣锋的脑袋在窗口外冒出来。
“我在下面接着就行,”他道,“你们一个不落的都在这里,那简直太好了。”
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头发全被雨水浇贴在头上,如同一堆乱草。他的脸上,眼镜的一边有裂缝,另一边沾慢雨水。雨还在下,一直落到他慢是污垢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白大褂扔披在肩,不过用黄大褂来形容还贴切些,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打滚才弄得来这么一身的泥浆。看到我的眼神,荣锋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道:“别看了,泥石流,大家都没能出去,活着回来的没几个。别再耽误时间了,快跟我下去,有重要的事情。喂!陈青还在下面,你到底下不下去?”
楼梯口的那道上下楼的大铁门,原来竟是电力控制,在现在电力完全失去的情况下,没办法再用。所以不管金惠生还是荣锋,要上二楼来,都不得不走张德全走过的老路。
荣锋将碍事的白大褂扔到一旁,口罩帽子也早已不见。在紧身衣服的下面,露出盘虬的肌肉。看到我疑惑的眼光,荣锋一边扶着蹒跚步子的罗卫民,一边道:“我不是什么医生。除开那些科学家和护士,我和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是雇佣兵。”
金惠生奇道:“这个国家还有雇佣兵?”
荣锋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虽然我在中国已经很多年了,但我不是中国人,我是果敢人。之所以让我这个外国人做主管,可能一是因为我在驷鐡已经很多年了,第二是我比其他雇佣兵不同的是,我不仅在缅甸丛林受过游击队训练,还去读了大学。否则我也不会近视了。不过我手下有些人我也不知道来历。他们那些人,看上去以前也应该受过军事训练。”
我们来到楼下,一楼果然如同我曾经推测的,也是和楼上一模一样的三条走廊,呈一个丅字。左边走廊荣锋说是护士们日常居住地方,下面一竖则是这些工作人员日常活动的场所。我们越过这条走廊,在其中一间房子里,我看见了许多闭路电视监控设备。我们最终来到右边那条走廊,一个人正坐在角落等着我们。
是陈青。
看到我们的到来,陈青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她的如云秀发此时却被雨水污泥湿润而显得肮脏凌乱,但她毫不在意,只是胡乱盘了个发髻。她的脸上、身上,也满是泥浆污垢,看来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向前一步向我伸手,但我却退开了。
她的脸上瞬间凝固,继而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被雨湿了而冷,也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但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去理睬。
倒是荣锋道:“别这样,能活着回来的,就我们两人。如果不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护士的话,恐怕回来的就我一个人了。她没有办法,她的丈夫是肺癌还在医院里,如果不是因为钱的问题,驷鐡公司也不容易找到这么多连底细都不知道就主动跳进来的护士。”
“驷鐡公司?”我惊叫,“你说什么?”
“青溪疗养院,”荣锋道,“是驷鐡公司的产业。你是一个人指名道姓需要而被弄进来的。”
“谁?”
“你自己进去看吧。”荣锋指着一旁一个房间。
我走了进去。房间和我的房间大不了多少,也是个病房。一个人正侧着身子睡在床上,一旁还有个屏风。
他的背影我很熟悉。我走过去,扳过他的肩膀。
是老刘!
我几乎也认不出这个人了。他面容枯瘦得和金惠生有一比,还没有死,但气息已经非常微弱。感到有人动他,他虚开眼睛,见是我,嘴嘟囔地动了几下:“老熟人。都是老熟人……”
荣锋在身后道:“不是他。在屏风后面。”
我走到屏风后面,一个人正坐在床上。他的面堂发黑,颜容憔悴,双手都被纱布缠成两只白色的条状物。看到我来,他裂开嘴一笑:“好久不见。”
“你是……”我张大嘴巴看着他,他的眼睛正露出一副嘲讽的模样。
“我是你楼下的那个病人,”他道,“也是那天你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他笑道:“我是曲建。”
我的脑袋乱作一团,犹如曲建脚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管线,犹如老刘时而急促时而深长时而听不见动静的不规则的呼吸。我无法把持住自己的重量,以致于我需要双手扶住曲建脚边的床沿,才能勉强让双脚支起自己的身体。
曲建,驷鐡,老刘……这些人,原来全是一起的?
看到我的表情,曲建问荣锋道:“你还没告诉他?”
“没来得及,”荣锋道,“时间紧迫。”
我回头,眼光一一从周围的人的脸上划过,金惠生和罗卫民一脸的茫然,陈青在无声的抽泣,荣锋耸耸肩膀:“大家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我从头讲起。”
“就像我上回告诉你的,在我来到青溪之前,青溪已经存在了不短的时间。我不是第一个管理者,我也不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第一批病人,陈青她们是不是第一批护士,黄景亮他们是不是第一批医生,或者说,科学家。我的任务就是管理一批手下,有些是我带来的,有些是其它地方调过来的。这个青溪本身就是驷鐡的产业,而你,郭震,是驷鐡许久之前就指明需要的实验品。别看着曲建运气,那不关他的事。”
“那么,到底许久是多久?这个话可能就会让你们三个人感到有些震撼。从你们现在的记忆来看,你们一定会以为现在还是1998年,而事实上,现在是 2007年。今天不是2月16日,而是7月20日。这么说你们一定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你们可以来看看这个。这台电脑是装的最新的vista操作系统,在你们的印象中,最先进的操作系统还是win95。再此之后,还有win98,2000,XP,还有其它什么的。金惠生我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不过拜托你现在别去搞那玩意儿,我们还有事情要说。”
“为什么要把时间定在1998年?这个问题我也一直不知道。我推测,是为了不让你们在苏醒过来之后,不会感到太过于惊讶而造成不必要的影响。我只知道配合这些已经定好的规矩,比方说,在二楼上绝不装上日历,在电脑上装原始的操作系统,话说回来,天知道这么古老硬件配置的电脑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有比如让护士们签保密协议。护士们当然是知道今年到底是哪年的,不过她们不能说出来,尤其是对病人说。也没有机会说,一旦偷偷透露出来,我们也会知道,由于闭路电视和麦克风的缘故。”
“当然,闭路电视监控是有死角的,厕所就是。没有人愿意自己大小便的样子还被其他人监视着,我们自己也不愿意。考虑到我们自己随时也会有人出入厕所,所以在厕所就把监视系统省掉。这由此牵扯出一大堆事情,张德全上去泡护士啊,你们认为的密室啊,然后有人利用这个东西杀人。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说。”
“我之前说过的,那帮家伙搞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直到我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才明白这样的用意何在。你们三个人,都被关押了十年,都是十年前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带到了这里来。郭震是直接被驷鐡公司设计,在昏迷中绑架。金惠生和罗卫民你们则是被诱拐。至于老刘,他则是自愿。老刘你别插嘴,听我先说完。”
“你们在失去意识之后,都被冰冻了起来。直到今年,技术上的突破得以实现,最后才在你们身上完成这个实验。在此之前,你们一直在冰冻库中睡觉,就在山那边的一号楼里。一号楼除此之外,还有仓库的作用。至于三号楼,则是那些变态医生们居住的地方。平日食品也是从那里做好送来的。不过一个星期之前的山洪,已经彻底冲垮了这两个地方,侥幸跑出来的人,全都挤到了我们这幢楼里来。这个你们多少应该有所耳闻。不过他们最终也还是没跑掉,在那天晚上的恐慌中,所有人都跑到了山上去,指望离这个邪恶的地方越远越好,但结果是被泥石流招待了。”
“至于到底技术突破是什么,这个实验又是什么,说来就话长了。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但直到我接触到病人,接触到曲建,才明白过来。知道吗?我们这里一共有几个人?郭震金惠生罗卫民老刘曲建,五个病人,我一个工作人员,陈青一个护士,一共七个人对不对?不对!别急着点头,不对!一共有八个人!就在这里!就在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早就死了,死了十年了!这个人就是郭震你亲眼看到被火烧死的张家康!他就在我们中间!”
“罗卫民你别叫,听我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张家康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看不见他,他是不是就是鬼呢?这个定义可能需要商榷,但无论如何,他绝不能算活人。这个实验具体的科学操作我无从了解,老刘知道一些。事实上,老刘甚至还是黄景亮的老师,但老刘在学术上面,和他的学生起了分歧。他们都是神经学的专家,包括死去的张家康,也是这样。这一切的疯狂事情,起源就是那个疯子张家康。”
“大约在十年前,驷鐡医药公司研究脑瘫药物的研究人员张家康,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们现在都无法知道他这个念头是从哪里来的。这事情要解释需要多费一番口舌。唔,我们都知道,人之所以有意识,是因为我们有大脑,对不对?不过,我们的张家康却不这样想。张家康在做过大量的临床研究之后,下的结论是,我们有意识,所以才有大脑。大脑是意识的储存器,而意识可能并不见得只有这么一个储存器。但与此同时,他的同事,一个叫黄景亮的人,却认为这是扯淡。他认为,人的意识是大脑内部各种化合物排列的结果,本身没有那么多玄妙的东西。所谓的意识,就是无数信息纠缠交叉在一起作用的结果,这一切只能在大脑这个器官里进行。这个解释就好像,意识是一本书,每个单个的字都没什么生命,但连在一起,就看上去活灵活现了。如果把书撕掉,就什么也不会剩下。他的观点是正统的学术派观点,很唯物的感觉。而张家康则认为,意识确实是形而上的,独立存在的。我说得很浅显,尽量让你们大家都能听懂。如果是老刘来说,恐怕我们一个人都不懂了。况且他一说,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现在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总而言之,他们越吵越大,最后放下自己本来手中的工作,闹得不可开交。很离谱的是,当最后他们决定来打赌的时候,驷鐡公司的高层竟然感兴趣了。经过听取他们的介绍,公司决定投入资金来干这个事情。”
“他们的办法是,用医学的手段来做这件事。找几个实验品,将他们的大脑进行某种程度的切除和移植……这就是十年前驷鐡器官倒卖案的由来。郭震你不要紧吧?我看你好像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
“十年前的实验,全部以失败而告终。并不是说,张家康的理论不对,或者黄景亮的理解有问题,而是当时的技术条件,根本就不能满足大脑移植这样复杂的手术。黄景亮认为,大脑会安全包容两个人本来的意识而产生一个某种意义上的新人,张家康认为,意识至上,这个人会疯掉。但事实上,得出的全部结论却是,他会是个死人。因为器官移植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排斥。”
“于是研究方向被迫中断,只能先研究抗排斥的新药,否则一切都免谈。于是开始有倒卖器官的事情,那只不过是为了研究药物而找实验品而已。不过当时,却因为手脚不干净,曲建在里面趁机捞钱发大了,而被尽职尽责的刑警郭震盯上了。即便是安插在警队里的内线,也没能阻止郭震继续调查这事。这个时候谁都以为会用钱来摆平这事,让研究继续下去,但意外又发生。”
“等不及的张家康,用自己做了脑部手术的移植实验,和他对换大脑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师,老刘,刘石教授。我一直在想他这样着急是为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时候老刘却是站在黄景亮那一边的。他也认为,他的学生是荒唐可笑的。师徒两人越讲越冒火,最后师父决定越俎代庖替黄景亮来完成他们打的赌,即以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本来,这个计划可以缓一点的,但郭震却带着人越查越急,很快就查到了他的老家。于是他决定不再等。”
“张家康在之前,布置好了一切,包括买通警队的人,指明要破坏掉他计划的郭震做下一个实验品。然后还搭上一直不服他管教、和他闹别扭并坏了事的、黑社会出身的分区经理曲建。张家康的事被郭震等人发现并盯上,曲建办事不牢靠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所以张家康对他不满也理所当然。”
“实验的结果令人震惊。实验的当天经过特意安排,在手术结束之后,刚好通知警队内线带人前来。结果郭震应该还记得,那天张家康在仓库里,地上一片蓝色的大火。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酒精引起的,张家康自焚了……只有老刘才知道,那不是!老刘和张家康的实验出奇的成功!”
“后来我们才知道,张家康在之前,已经有过成功实验的先例!他已经成功过!张家康自己研制出了解决排斥的药物。但非常意外的是,那实验成功后的结果,既跟他想得不一样,也跟黄景亮想得不一样!为了证明这件事,他特意要求他自己被枪杀,在众人面前显现这一幕。”
“为什么要这样?这与他之前一个成功的实验有关。在一个实验中,一个人已经死了,另一个人却还活着。可是已经死了的人,一部分大脑却还在活着的人的颅腔以内,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这个老刘解释给我听过,老刘你住嘴,老刘用了整整三个晚上给我解释。从细胞共振开始讲起,一路讲到双胞胎的特异,某些双胞胎生下来就被分开,从来没有见面,却在生活细节上有惊人的一致。细胞共振,简单的说,一个活器官的某个细胞,如果把它从器官上剥离下来放在可以让它存活的营养培里,它还会继续活下去,做原来相同的工作。并且,注意,并且,一旦它的母体产生某种变化,比方说缺血,它也会有相同的变化!它和已经物理分割的母体,有某种不为我们所知的联系!”
“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