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血-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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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诧异间,那孩子一转头朝窗口望来,我赶紧一闪,却还是被他看见了。
“姆妈,窗外有个人!”
“吵死,你莫瞎吵,我要睡了,你莫讲话了。”妇人恶声恶气地道。
孩子不做声了,却又听见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另一间房传来:“你莫骂他呀,不晓得还能做几天母子, 成天骂他做什么?唉!”
我沿着墙跟正要悄悄离开,才走到墙转弯处,眼前忽然闪出一个人来。
是那个孩子,他不知何时从屋内溜了出来,十分紧张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道:“你是来告状的吗?”
我一怔,继而恍然大悟,他以为我是来向他爹娘说他在坟地里的事情。我正想摇头否认,不知怎么心念 一动,点点头。
他吓慌了,回头看看,又转头来望着我:“爹会打我的。”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不告诉你爹。”我笑道。
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一听这话,如遇大赦,连连点头。我正要问,他却“嘘”了一声,拉着我,低声道 :“到我房里去讲,这里姆妈会听见。”他的小手冰凉而粗糙,紧紧拉着我,一路沿着墙根低头行走,走进 无人的大厅,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做这一切时我总觉得十分荒唐,也有几分心慌,毕竟这孩子是从坟墓里 钻出来的,让人不太放心。然而目前为止,除了赵春山,似乎也只有这孩子肯对我说话了。
二楼一间木屋紧锁,孩子打开房门,我跟了进去,大致打量一下,房间和普通农村的房间一样,床,衣 柜,书桌,简单的几样家具。
但是在左边靠墙的一侧,却放着一件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东西,让我朝里迈进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一口棺材。
棺材没有上漆,摆在角落里,乍一看仿佛是新做的柜子,并没有阴森之气,相反,在窗外阴云的衬托下 ,反而透出一股浓厚的悲凉。
见我停步不前,那孩子奇怪地回头望着我:“进来呀。”
他那种天真的语气,清冷的童音,不知为何让我心里仿佛被细铁丝抽了一把般,又辣又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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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我问。
“我的棺材呀。”孩子依旧天真地微笑着,似乎不知道棺材意味着什么。
阴云渐渐地从天边聚集过来,天光又阴暗了几分。我压制住心中的澎湃,低声问:“你又没死,要什么 棺材?”
笑容从孩子的脸上褪去了,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没死,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死了。”
“啊?”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只略微忧郁了一小会,又笑了起来:“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活了。”说着便赶过来 ,又要拉我的手,小手在半空中抬了抬,忽然想到了什么,“啊”的惊呼一声,又将手垂了下去,朝后缩了 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若有所思,顾不得去问其他,我伸出大手便要去拉他,他更加惊慌地朝后退,连连 摇头:“不要碰我。”
“怎么了?”我假装不解,“你刚才不是也拉着我的手吗?”
“不行的,不行的,”他的头不停摇来摇去,“刚才我不记得了,你不要告诉我爹。”
“你爹不准你拉别人的手?”
“嗯!”他撅着嘴点了点头。
“好,那我不碰你,也不告诉你爹,不过,你现在要回答我的问题了。”我说,看了看那棺材,忍不住 又问了一句:“棺材里没人吧?”
孩子无声地大笑起来,点点头又摇摇头:“你问吧——棺材里当然没人了,我又没躺进去,怎么会有人 ?”
我心里有许多问题,想了想,问道:“你刚才在山上干什么?”
他有点不耐烦:“在陪我弟弟玩啊。”
“但是他已经死了。”
“对。不过说不定又会活过来。”
“为什么死人会活过来?”
“不知道,爹说的。”
“你见过有死人活过来吗?”
“没见过。”
“你弟弟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
“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为什么你会有棺材?你生病了?”
“没有。每个人都有棺材。”
“你是说村子里每个人都有棺材?每个活人?”
“是啊。”
“为什么你爹不准你拉别人的手?”
“因为会死的。”
“为什么会死?”
“不知道。”
“但是我们刚才拉了手,你并没有死。”
“不一定会死,不一定拉了别人的手就会死,不过很可能会死。”
“村子里怎么没有狗和猪,也没有鸡?”
“都被杀死了。”
“为什么杀死它们?”
“它们是魔鬼?”
“什么意思?”
“不知道。”
“我在村子里没看见老人家和小孩,他们哪去了?”
“小孩都在家里,不让出门;老人家当然没有了。”孩子说着笑了起来。
“为什么?”
“这不能说。”
“你不说?那我告诉你爹去!”
他犹豫一下,叹了口气:“那些老人家都变成年轻人了?”
“为什么他们会变?”我心中一动,紧盯着他问。
“因为梁爷爷。”
“哪个梁爷爷?是不是在南城当医生的那个?”
“是他。”
“他做了什么事让人变年轻?”
“他带了一个小妹妹来,那天村里正好起了大火……”他说到这里,我明白是紧要关头,一切问题的根 本就在这里出现了。然而,他话没有说完,便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那脚步声轰隆隆滚上楼来,杂乱纷繁, 显然不止一人。孩子闭上嘴,看着楼梯,大惊失色。我回头望望,却看见一群人大跨步跑上楼来,其中就有 村长、金叔和大林。
他们来得好快!
人群中一个妇人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将那孩子拖到身边,扬起巴掌作势要打,却没有落下手去,只是不 停喝骂,将那孩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声明自己什么也没说。
“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到处乱走?”村长沉着脸看着我。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看看屋子里其他地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棺材上,眼中闪烁一下,望着地面,缓缓道:“你在村子里 乱走,现在又走到别人屋子里来了,大概也不是记者吧?”他抬起头,望着我,“最近村子里遭贼,你还是 快走吧。”
“我不是贼。”我说。
“你快走吧,”村长皱着眉头道,“我们有拖拉机送你出去。”他朝一个年轻小伙子努了努嘴,示意他 带我出去。
“但是我的任务……”
“我不管你的任务,三石村忙得很,没空招呼外人!”村长大声打断了我的话。其他人目光炯炯地看着 我,全都是三十上下的结实汉子,形成一道逼人的肉墙,带着体温树立在我面前。
我又一次为自己不到两米的身高而懊恼了。
看来这次是不得不走了。
我笑了笑,朝前走去,准备跟他们下楼。
不料我这一走,竟然让所有人后退一步,他们的脸上掠过恐惧的痉挛,睁大眼睛望着我。
我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
只有村长站在原地没动,他觉察到身后那些人的动作,回过头去呵斥几声,又望着我。
“你们怕死,”我说,既然已经不可能继续探察,我决心将话挑明,心头连转了几个念头,又道,“因 为你们在祠堂火灾中,要不是有梁纳言和那个小姑娘,早就死了。”我这番话说得十分混乱,如果是一个不 知情的旁观者,必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含义,但是刚才那孩子 说了,梁纳言在火灾发生时的确在场,并且还带了一个小女孩来,凭直觉,我感到那小女孩一定和整件事情 有关系,再加上他们害怕和人接触这一点,串联起来,说出这番话。果然,他们都大吃一惊。
“他都知道了,怎么办?”大林惊慌地抹着汗,问其他人。其他人也很慌乱,不知所措地摇撼着村长的 肩膀,“怎么办?李哥,他都知道了。”
村长死死盯着我,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他才开腔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不做声。其实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反而显得比较深沉,一说话就露馅 了。
“你知道些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村长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他身后那些人,在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 ,忽然都镇定下来,互相看了看,都一致盯住了我,形成一个扇形,将我包围在中央。
他们的目光让我想起了狼。
村长看看他们,皱起了眉头:“我估计他不知道什么,也就是虚张声势。是不是?”他最后一句话是问 我的,同时对我挑了挑眉头。这是个很细微的动作,其他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没有注意到,如果我 不是一直和他对视,恐怕也会忽略过去。
我心中一动,望着他。
“你就是想套话,对不对?”村长望着我,一字一句地道,他的眼神十分奇怪,让我感到迷惑。我望了 他一小会,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点了点头:“对。”
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走吧。”村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便不再多说,跟着金叔到招待所取了随身带来的东西,坐上拖拉机离开了三石 村。
并非谜底
一阵尘土飞扬,汽车启动了。车内弥漫着一股热烘烘的气味,我打开窗, 探出头去,透过遮天的黄土,三石村和歧县,渐渐地远去了。送我的那个三石村后生,连同那片悬挂在天边 的青山,终于模糊成一片淡黑色的云,而当汽车一个拐弯,就连那一片云也消失了。
我关上窗户,舒了口气。仿佛随着三石村的远去,那些离奇的故事也消失了。车上的人大半都在打盹, 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我在颠簸中有点想睡,便闭上眼,慢慢地想一些事情。
关于尸体人,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疑问悬在我心中——所有发生变化的尸体,包括内脏,无论它们怎么变 化,依旧是尸体,没有产生生命,无论它们的外形变得多么完整,内在的活力依旧是缺失的。只有这具尸体 人,这具有着梁波外形的尸体,是活着的,可以移动、思考、甚至说话,从表面看来,和普通人并无分别。 我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直到刚才,那个孩子的话,才蓦然点醒了我。
原来我一直陷入了误区。
我和老王,在面对尸体的异常变化时,无法用正常逻辑解释眼前见到的现象,因此产生了关于“尸体人 ”的联想,这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再也找不出别的说法来解释梁波的死而复生。
但实际上,有一种说法还可以解释这种现象。
那就是,梁波根本就没有死。
我们之所以认为死者就是梁波,是因为死者的年纪和梁波相仿,容貌也符合照片中梁波的模样。但是我 们都忽略了一件事——郭德昌的尸体,明显地变得比他本人要年轻许多。秀娥曾经说过,这种变化在他生前 就已经开始了;三石村的那个孩子也告诉过我,全村的老人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变得年轻了——既然同一系 列案件的其他人可以变得年轻,那么,梁家的死者,也应当有可能变得年轻了。
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将一名变年轻的老年死者误认为是梁波。
这有个前提,如果死者是一名老人,那么,这名老人年轻时的容貌必定和梁波非常近似,否则我们不至 于将两个不同的人误认为是同一个人——如果不存在这样一个老人,那就只能认定死者就是梁波。
而梁家恰恰就有这样一位老人。
我在梁家的卧室里看过梁家父子的照片,父亲梁纳言的容貌,如果再年轻20岁,几乎就是梁波的翻版。
如果死者是梁纳言,许多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这件案件中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也就变得正常了。
死者身上穿的老年睡衣、梁波房间里匆忙的出逃痕迹、我们看见的那个“死而复生”的梁波……这些原 本让我们感到疑惑的事情,现在都可以得到解释。
存在的是梁波,而不是尸体人。
这个结论让我松了一口气。
然而新的问题出来了:
三石村的村民伤势是如何恢复的?
香气在这里为何有不同意味?
老人为何变年轻?
动物为何都被消灭?
梁纳言父子在这些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在村里听到的惨叫声是怎么回事?
……
我陷入了沉思。
车子沿路溅出的灰尘均匀分布在玻璃窗上,外面灰蒙蒙一片,浩荡的人流朝我们涌来,路面豁然开朗。
南城到了。
已经是下午4点多钟,我在公共电话亭给江阔天打电话,手机一直在忙;打给貂儿,无人接听;打给老 王,信号不通。
我心下有些茫然,将冻僵的手指放到嘴边呵了几下,一些小温暖,让我格外地思念貂儿——那双柔滑温 暖的小手!
这种思念一旦产生,便不可遏止。大致推算一下貂儿值班的时序,这个时候,她应该没有上班。我叫了 辆车,直奔我们居住的那个社区而去。
正是下班的时候,社区门口人来人往,有些熟人跟我打招呼,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有件重要的事情 我忘记了——虽然知道貂儿住在这个小区,我却不知道她具体的地址。这小区内有几十栋房子,茫茫楼海, 要找到那个医院里的白袍子小护士,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望楼兴叹一声,只得先回家去。
首先给手机充电,才一充上电,便收到数十条信息,一条条翻开来看,大部分都是老王和江阔天他们发 来的,也有其他一些熟人发的无意义的信息:
“情况怎么样?——王”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王”
“你小子干吗呢?什么事也不招呼一声?——江”
“你没死吧?死了也跟我说一声啊!——江”
“你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王”
“怎么不回信息?你又不是警察,没事一个人去追什么尸体人?记得给我打电话。——江”
“你这家伙实在让人操心,到底是怎么了?快回电话!——江”
“担心你的安危,速回电话!——王”
“速回电话!——江”
……
看来老王和江阔天他们十分担心,而且是越来越担心,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条接一条的发信息,要不 是我的信息存储箱爆满,想必还可以看到更多信息。这让我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