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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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悟出天地间的道理,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就会烂垮,太刚就会折断。刚不是暴戾的意思,强行矫正罢了。柔不是卑下软弱的意思,谦虚退让罢了。办事情、赴公差,要强矫。争名夺利,要谦退。开创家业,要强矫。守成安乐,要谦退。出外与别人应酬接触,要强骄。在家与妻孥享受,要谦退。
如果一方面建功立业,外享盛名。一方面又要买田建屋,追求厚实舒服的生活。那么,两方面都有满盈的征兆,完全缺乏谦退的念头,那决不能长久,我是深信不疑,而弟弟们默默的去体会吧!(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致九弟·望勿各逞己见
【原文】
沅弟左右:此次洋枪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处,一一指出。盖前次以大价买来,若过于吃亏,不能不一一与之申说也。吾固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摘,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尔不宣?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人,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
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钞没其家,妻孥1中夜『露』立,此岂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仇疑谤之无因,因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筏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息。吾愿弟弟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向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其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耳。(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
【注释】
1驽:儿子。
【译文】
沅弟左右:
这回的洋枪合用,前次解送去的一百支合用吗?如果不合用,要一一指出来。因前次的枪是大价钱买来,如果太吃亏,不能不一一向对方申说理由。我因为近来办事有些名望,关系不小。以湖北怀疑季弟的说法相告,弟弟说我不应该谈到外面的指责。我家昆弟的过失,我听了,自然一五一十告诉弟弟,明白责备、委婉劝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怎么可以放而不宜呢?湖北对待季弟,自然是有意与他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便出来了,赏罚便分明了。就是军饷的有没有,也于这里判断。
去年冬天金眉生几人被参加劾以后,以至于抄没财产,妻子和儿子半夜站在『露』天,这难道在万分的罪过?也是因为名望太大,赏罚也跟着来了。众口悠悠,开始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又停止了。有才能的人,愤恨这种毁谤的没有根据,悍然不顾,但毁谤仍旧沸沸扬扬。有德的人,害怕这种毁谤没有根据,压抑自己,继续修德,而毁谤也日渐平息。我希望弟弟取抑然自修的办法,不希望你取悍然不顾的态度。弟弟们要认真听我的意见,兄弟们取同一个姿态,同御夕昧侵犯。不希望弟弟们各逞己见于门户之内,计较胜负,反而忘了外患。
至于阿兄窃居高位,窃取虚名,时刻都有颠覆坠落的危险。我通观古今人物,像这样的权势,能够保全、得到善终的极少。深怕我全盛的时刻,不能庇护荫泽弟弟们,而到我颠覆坠落的时侯,却连累到你们。只有在平安无事的时侯,常常用危词苦语,互相劝诫,也许可以免于大难吧!(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致九弟季弟·治身宜不服『药』
【原文】
沅季弟左右:季弟病似虍疾,近已痊愈否?吾不以季弟病之易发为虑,而以季好轻下『药』为虑。吾在外日久,阅事日多,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吴彤云近病极重,水米不进,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将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应允,而始终劝其不服『药』。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药』十一天,昨日竞大有转机,虍疾减去十之四,呕逆各症,减去十之七八,大约保无他变。
希庵五月之杪1,病势极重,余缄告之云:〃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言作梅医道不可恃。希乃断『药』月余,近日病已痊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季弟信『药』太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望季曲从之,沅力劝之,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复乃去,庶几一劳永逸。如营中难耐久劳,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待火轮船之便,复还金陵本营,亦无不可。若能耐劳耐烦,则在营久熬更好,与弟之名曰贞,字曰恒者,尤相符合。其余各条,皆办得到,弟可放心。
上海四万尚未到,到时当全解沅外。东征局于七月三万之外,又月专解金陵五万,到时亦当全解沅处。东局保案,自可照准,弟保案亦日内赶办。雪琴今日来省,筱泉亦到。(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注释】
1杪:年月季节的最后,此句指五月末。
【译文】
沅、季弟左右:
季弟的病像虍疾,近来已好了吗?我不以季弟的病容易发而忧虑,而以季弟喜欢轻率下『药』而忧虑。我在外面日子久了,阅历也多了,每每劝别人以不吃『药』为上策。吴彤云近日病得极重,水米都不沾,已经十四天。十六日晚上四更,已把后事料理好,亲笔写信托我。我一概答应,而开始劝他不吃『药』。自初十日起,到今天,十一天不吃『药』,昨天竟大有转机,虍疾减轻了十分之四,呕逆等症,减去十分之七八,大约可保没有大的变故。
希庵五月末病得极重,我写信告诉他说:〃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说作梅医术不可依靠。希庵于是停『药』一个多月,近日病已好了,咳嗽已止住了。这两个人,都是不吃『药』收到明显效果的例证。季弟『迷』信『药』物过份,自信也太深,民以我忧虑不在于病,而在于吃『药』,现谆谆嘱咐以不吃『药』为戒,希望季弟同意,沅弟力劝,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的六条,都可以同意。回家的日期,不如等金陵克得之后,也许可以一劳永逸。如果在军营难以忍耐劳累过久,或者来回安庆闲散十天八天;等轮船的方便,再回金陵本营,也无不可。如果能耐劳耐烦,那么在军营久熬更好,与弟弟的名叫贞,字叫恒,意义尤相符会。其余各条,都办得到,弟弟放心。
上海四万两军饷还没有到,到时当解送沅弟处。东征局在六月三万两之外,又月专门解送金陵五万两,到时也解送沅弟处。东局保案,自可照准,弟弟保案也日内赶办。雪琴今日来省,筱泉也到了。(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致九弟季弟·服『药』不可大多
【原文】
沅、季弟左右:久不接来信,不知季病全愈否?各营平安否?东征局专解沅饷五万,上海许解四万,至今尚未到皖。阅新闻纸,其中一条言: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读之悚惧1惆帐。余去岁腊尾,买鹿茸一架,银百九十两,嫌其太贵。
今年身体较好,未服补『药』,亦示吃丸『药』。兹将此茸送至金陵,沅弟配置后,与季弟分食之。中秋凉后,或可渐服。但偶有伤风微恙,则不宜服。
余阅历已久,觉有病时,断不可吃『药』,无病时,可偶服补剂调理,亦不可多。吴彤云大病二十日,竟以不『药』而愈。邓寅皆终身多病,未尝服『药』一次。季弟病时好服『药』,且好易方,沅弟服补剂,失之太多。故余切戒之,望弟牢记之。弟营起极早,饭后始天明,甚为喜慰!吾辈仰法家训,惟早起务农疏医远巫四者,尤为切要!(同治元年七月廿五日)
【注释】
1悚惧:恐惧。
【译文】
沅、季弟左右:
许久没有接到来信,不知道季弟的病好了吗?各省平安吗?东征局专门解送沅弟军的五万两,上海答应解送四万两,到现在还没有到安徽。看报纸,上面有一条说: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读后真有点惧怕和惆怅。我去年十二月底,买了一架鹿茸,花了百九十两银子,嫌太贵了。
今年身体较好,没有吃补『药』,也没有吃丸『药』。现在把这架鹿茸送到金陵,沅弟分配处置以后,与季弟分而食之。中秋以后天气渐凉,或者可以慢慢吃了。但如果只是偶然伤风感冒,那还是不合适吃。
我阅历很久,觉得有病时,决不要吃『药』。没有病时,可偶尔吃点补『药』调理,也不可多吃。吴彤云大病二十天,竟因不吃『药』而好了。邓寅皆终身多病,未尝吃过一次『药』,季弟病时喜欢吃『药』,并且喜欢换方子。沅弟吃补『药』,过多。所以我告诫你们,千万牢记。弟弟在军营起床极早,吃过早饭才天亮,我很高兴。我们兄弟遵家训四条:早起,务农,疏医,远巫。尤其迫切和必要。(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致四弟·劝弟须静养身体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沉霆两军病疫,迄未稍愈,宁国各属,军民死亡相继,遁勤相望1。河中积尸生虫,往往缘船而上,河水及井水,皆可不食:其有力者,用舟载水于数百里之外,秽气触人,十病八九,诚宇宙之大劫,军行之奇苦也。
洪容海投诚后,其党黄朱等目复叛,广德州既得复失,金柱关常有贼窥伺,近闻增至三四万人,深可危虑。余心所悬念者,惟此二处。
余体气平安,惟不能多说话,稍多则气竭神乏,公事积阁,恐不免于贻误。弟体亦不甚旺,总刨猢静养。莫买田园,莫管公事,吾所嘱者,二语而已。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已二语也。(同治元年闰八月初四日)
【注释】
1遁勤相望:指道路上饿死的人很多。勤:饿死。
【译文】
澄弟左右:
沅、霆两支军队里出现瘟疫,到现在仍然摹延。宁国所属地区,军民相继死亡,路上到处是饿死的人,河里尸首生了蛆,蛆往往爬到船上,河水和井水,都不能吃。有能力的人,在几百里以外,用船装水吃。污秽的气味使人掩鼻,十个倒有九个生病,真是天地间的大劫难、行军打仗遇到的奇苦啊!
洪容海投降后,他的党羽黄、朱等又叛变而去,广德州既得又失。金柱关经常有敌窥伺,听说近已增到三、四万人,是深为忧虑的事,我心里悬念的,就是这两个地区。
我身体平安,只是不能多说话,稍微说多几句,就精神不振。公事积压很多没有办理,恐怕不可避免会贻误工作。弟弟身体也不好,总要好好静养。不要买田园,不要管公事,我嘱咐你的,这两句话罢了。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牢记住这两句话。(同治元年闰八月初四日)致四弟·与官相见以谦谨为主【译文】
澄弟左右: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悍贼十余万,昼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之落地开花炮。幸沅弟小心坚守,应可保全无虞。
鲍春霆至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统宁国一军,分六营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营,凯章全军亦赶至宁国守城,虽病者极多,而鲍张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闻贼于东霸抬船至宁郡诸湖之内,将国卫出大江,不知杨彭能知之否?若水师安稳,则全局不至决裂耳。来信言余于沅弟,既爱其才,宜略其小节,甚是甚是。
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当世亦不多见。然为兄者,总宜奖其所长,而兼规其短,若明知其错,而一概不说,则又非特沅一人之错,而一家之错也。
吾家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力赞其贤,不可力低其非,与之相处,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渠有庆吊1,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须绅士助力者,吾家不出头,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门之请托,则吾家丝毫不可与闻。弟既如此,并告子至辈常常如此,子侄若与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注释】
1庆吊:指喜事及丧事。
【译文】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领十余万人,日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的落地开花炮。幸亏沅弟小心坚守,应该可以保全没有可虑的。
鲍春霆到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理统率宁国一军,分六营进攻,小败一次。春霆不顾病休,急速回营。凯章全军也赶到宁国守城,虽然病号很多,而鲍、张联合作战,这一路可以保全。又听说敌人在东霸抬船到宁郡附近湖内,企图冲出大江,不知道杨、彭清楚不清楚?如果水师安稳,全局才不至于决裂。来信说我对于沅弟,既然爱他的地,就要忽略不计较他的小节,很对很对!
沅弟的才能,不仅仅我家族中少有,在当今世上也不多见。然而,作兄长的,总应该奖励他的长处,现劝他的短处。如果明知他错了,一概不说,那便不是沅弟一人之错,而成了我一家之错了。
我家对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去称赞他的贤良,也不可去说他的不是。与他相处,以保持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为适宜。他有庆吊的事,我家必到。他有公事,须要绅士帮助的,我家不出头,但也不躲避。他对于前任后任的变化,上司衙门的请求委托,我家不参与其事。弟弟这样做了,还要告诉子侄们都这样。子侄与官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致九弟·述治事宜勤军
【原文】
沅弟左右:弟读邵尹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是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