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晓芒讲黑格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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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这只不过说明这些人没有读懂而已。特别对于中国人很难,因为我们没有那个文化背景。《精神现象学》要有文化背景,要对西方特别是欧洲大陆的历史、宗教、文化、文学等等这样一些传统观念、典故有所熟悉。虽然他在书里面都不提这些东西,但我们要知道。所以我主张还是从《逻辑学》入手,看不懂也要看。《逻辑学》是他整个哲学的一个构架,或者是方法论,把它当方法论来读。先要了解他的任何一部分,先要了解他的逻辑学。当然当你了解了他后面的部分后,再回过头来看《逻辑学》体会就更多了。这是个循环。 《逻辑学》按照黑格尔自己的看法,它是他的整个体系的一个开端。后来马克思批评他,说他的体系其实不是从《逻辑学》开端的,而是从《精神现象学》开端的,马克思认为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在他的《精神现象学》里。这是后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一个分析,他的分析是对的。但我们要读黑格尔还得从《逻辑学》入手。因为当你有了一定的层次,对黑格尔有相当的了解以后,才会看出来他的真正诞生地就在《精神现象学》里面。而现在我们还是要把他的《逻辑学》当作他的哲学诞生地,他是从《逻辑学》开始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逻辑学是上帝在创造世界之前是怎么样的,逻辑学就是上帝,上帝就精神嘛,逻辑学的精神就是上帝的精神,就是上帝创造世界的一个蓝图,上帝就是按照逻辑学的结构来创造世界的。所以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说逻辑学就是世界的结构,因为上帝就是这样创造世界的。
2、《逻辑学》第一部分:存在论
《逻辑学》分为三个主要部分:存在论、本质论和概念论。 首先我们来看他的存在论。我们把握存在论的一个难点就在于,对“存在”这个概念(德语“Sein”,英文里的“Being”)我们到底怎么理解?存在论就是关于“存在”的学说,关于“Sein”的学说。关于“Sein”的学说在西方是有传统的。我们要是不了解这个传统,就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一开始就提出“存在”这个概念?提出“存在”这个概念是本体论的一个习惯,是从亚里士多德开始的。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里面就提出来了,必须有一门科学专门来研究作为“存在”的存在。存在论的前提是本体论。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一门专门探讨作为“存在”的存在的科学,就是第一哲学,就是形而上学最核心的部分。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在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已经有很多人谈到了存在和非存在,我们也可以译成“有”和“无”、“是”和“不是”,“Sein”这个词有好几层意思,我们可以译成“存在”,也可以译成“有”和“是”,是什么不是什么。在亚里士多德时代,很多人在谈论:这个也存在那个也存在,一个东西存在一个东西的性质也是存在的,甚至一个东西的不在、缺乏也可以说它是存在的,这把问题搞得很复杂。于是想把这些东西清理一下,把所有这些存在搜集起来,看看到底哪一个是作为存在的存在,所有这些存在是因为哪一个才能够被称之为存在的。他发现一个东西作为存在的存在,那就是实体。所以亚里士多德的存在论、本体论归结到实体,特别是个别实体。如苏格拉底,他是活的、有理性的、走着或站着的等等,这些都是实体的一种性质,可以说它是存在的,但它们都是由于有苏格拉底这个人才是存在的,所以作为存在的存在就是个别实体。这是亚里士多德的一个传统,从那以来存在论、本体论就讨论这个问题。黑格尔在这里一开始从存在论出发,这有他的传统,就是说要讨论存在的问题。
但是,“Sein”这个词有好几层意思:一是系词“是”,我们说“A是B”这样一个连系词,把两个概念联系起来的中介;这在中文里面没有,现代汉语里才有,在古代汉语没有把“是”作为一个专门的联系词来加以理解,这是一个意思;再一个“是”还有名词的意思,即存在。我们通常讲的存在是存在的东西,一个东西存在肯定是一个东西了,所以我们把存在理解为一个名词,就是存在的东西、存在者。我们讲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也就是我们主观和客观的关系、精神和物质的关系,都是把存在理解为一个存在者;还有一层意思是作动词用,存在是一个行动、活动,“在起来”,一个东西存在着,我们也把它称为系动词,它既是系词也是动词,它的动作在于它的联系作用,把其他的词联系起来。它是怎么存在着呢?就是把另外的形容词、名词联系起来。所以“Sein”这个词有几层含义:一个是系词,一个是动词,一个名词。这在古希腊的时候就是分开的,放在一起用。这就很奇怪,古希腊为什么把存在这个词一方面作为逻辑上的一个系词,一方面作为一个动词,另一方面又作为名词来应用?这几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专门有一篇文章谈“being”在西方文化传统中的根源,就是系词作为逻辑上的联系词,在中国人的眼睛里看起来很不重要,无非是说话嘛,这样说那样说都要用一个“是”,立体逻辑认为一切说话都可以归结为“是命题”,哪怕不用“是”,都可以还原为A是B、主词是宾词这样的形式。这是亚里士多德的信念。但实际上也不一定,现在很多语言学家都认为这种还原是狭隘的,很多命题不一定能够还原,但是至少绝大多数命题在古希腊都被认为可以还原成“是命题”,含有一个系词的命题。所以他们认为人一说话就要以“是”作为前提,逻辑就是这样抽象出来的,逻辑从语言、语法里抽象出来。说话要让人家明白,不能只说一个概念。说玫瑰花,别人认为这无意义。玫瑰花怎么样呢?比如玫瑰花是红的,人家才认为你说出了一句有意义的话。如果只单独说出一个玫瑰花,人家不知道你的意思。说神,神怎么样呢?说神是有的、神是存在的,这才有意义。单纯说一个神,意思可以说神存在、也可以说神不存在,别人就不知道你的意思。
所以必须要有个是、是什么,这句话才有意义。所以在逻辑学里面“是”也就是“存在”,它是第一的。我们从逻辑和语言的角度来看,一切语言都要以“是”为前提,所以亚里士多德为什么要追究作为“存在”的存在,作为“是”的是,去追究最本源的东西。在我们说话时,一切表示,不管要说什么,必须要把“是”搞清楚,都以“是”作为前提。所以这个“是”不管作为系词也好,作为动词也好,它是逻辑学的根,也是语言的根。海德格尔讲语言是存在的家,语言是“是”的家。“是”就是在语言里找到了自己的家园,语言的领域就是“是”的领域,就是“存在”的领域。海德格尔也花了很多心思去探讨它。但从古希腊开始逻辑学的根被看作“是”。 另外,在存在论里面,黑格尔一开始就花了很大的篇幅来探讨逻辑学以什么为开端的问题,逻辑学以什么为开端比较好、比较合逻辑。他认为只能以“是”为开端,从存在开端。存在论就是样来的。为什么呢?当时有很多哲学,比如笛卡尔从怀疑论开始,从怀疑他发现我思故我在,费希特从自我意识开始,我就是我、从我开始。但是黑格尔指出来以往所有哲学的开始都首先预示了一个“是”,经常怀疑,如果不能肯定自己在怀疑那就根本迈不开步,必须承认自己是在怀疑,才能开始怀疑。费希特的自我意识,我等于我、我就是我。要说出“我就是我”必须以“是”字为前提。什么是“是”?在谈论单纯一个概念“我”,这个还不能叫自我意识,只有当你对“我”作一个“是”的判断,我就是我,才能说达到了自我意识。单纯一个概念怎么能说是自我意识呢?自我意识是一个反思性的东西,它必须要有两个概念形成一个判断,才是自我意识。他们其实已经以“是”为前提了,已经有了这个“是”。那么这个“是”是什么呢?我们对这个“是”单独进行考察,才能发现“是”本身才是最根本的,它是个动词,虽然它有联系作用,但这也是一种活动,把两个概念联系起来构成一个判断,“是”在里面起的作用就是一个动词的作用。海德格尔认为所谓的“存在”实际上是一个动作,是“存在起来”,或译成“在起来”这个动作。存在不是摆在那里的一个东西,而是个行动,“是”是“是起来”的一个行动,一个东西要“是起来”它才是“是”,如果不“是起来”它就不“是”,所以有能动性在里面。去年讲康德时我们讲到这一点,康德讲范畴先验演绎,他就追溯到联结何以可能。就是说,范畴里面体现出先验自我意识这样的联结东西,统觉的统一。
统觉的统一就是把那些杂碎的东西联结起来,那么联结何以可能呢?联结体现在“是”这个系动词上,是就是联结。“是”何以可能把两个概念联结起来呢?康德把它归结为本源的统觉综合统一,它实际上是由于自我意识造成的,由自我意识的自发性、能动性所造成的。康德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是”动词其实是联结的活动。它的能动性来自于先验自我意识的本源的自发性活动,但康德讲得不彻底,他的能动性其实还不是完全能动的,他把现成的东西联结起来。现成的东西从哪儿来的,都是从感性提供的,所以他不是完全能动的,他里面包含着一些条件。但黑格尔把“是”彻底能动化,费希特已经开始这样做了,黑格尔把它进一步推向彻底,“存在”这个概念就是“在起来”的一种决心。他在《小逻辑》前面讲到逻辑学以什么为开端的时候,说“存在”其实是一种决心,也就是存在的决心。 你要“在起来”,首先必须要有决心,如果懒洋洋的就在不起来了。你必须自己去是,你才能够是什么。比如说,你想当一个音乐家,你又不去练习,那你就当不成音乐家,要想当一个音乐家,就必须有一个决心,自己去是一个音乐家,就要付出劳动和汗水。所以它是一种“存在”的决心,是一种“是”的决心。你想是什么,你就必须去“是起来”。你如果不想去“是起来”,你就什么也不是,就会一事无成。所以,海德格尔讲,必须“去存在”,这个在黑格尔的存在论里面已经有这个思想了,存在的决心。人是做出来的,并不是说爹妈生了你,你就是一个“人”了,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必须自己“是起来”,人都是自己造成的。这里只是举例而已。黑格尔没有涉及到人的事情,他只是从哲学上、逻辑上讲,任何东西要“是起来”,必须要有一种能动性,有一种决心,有一种内在的生存的冲动。这是一切哲学、逻辑、认识,乃至于世界万物、整个宇宙之所以可能的一个基本的前提。列宁非常欣赏这个事物自己运动、万物自己造成自己的思想,他把它当作一个本体论的前提,逻辑学的前提,即一切都以这个为前提,这个“是”即能动性和创造性。 黑格尔认为这是上帝创造的,万物都有上帝,万物都有创造性,一块石头,它也是经历了地质变化,最终归结到上帝的创造性,但在逻辑学最开初的阶段,在《小逻辑》里只有这样一个命题:“存在,纯存在”,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规定,这是存在论的一个起点。
它不是一个完整的陈述,只是一个概念,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命令。它不符合语法,这恰好说明它不在语法中,而处在语法的开端上,是发起一个句子的第一个概念。这样一种能动性的含义渗透在他整个逻辑学中,你把黑格尔逻辑学中的一个个单独的概念抽出来,你可以说它是僵死的,形而上学的,抽象的。但是如果你要真正理解它,必须把这层意思讲清楚,那它就不是僵死的,甚至也不是抽象的,所有的概念都体现出“存在”这个最初的概念,这样的能动性。后面的所有范畴都是从“存在”这个概念发展出来的,都是这个范畴的变形和自我深入。它是真正的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作为存在的存在”,它概括一切。这被后人认为已经有存在主义的萌芽了。 当然,这个“存在”还只是一个空洞的决心,还没有任何规定,所以它只有一个无,一个非存在,它里面没有任何内容,其内容就是无,什么也没有。所以,从有就过渡到了无,从存在过渡到非存在。这个无不是外加的,就是这个存在作为决心的内部含义,当你决心去“是”的时候你还什么也不是。这里,存在论的第二个范畴已经出来了,即“无”,它是“有”起来的,是“有”所带来的,后来萨特在其《存在与虚无》里面写道:“‘无’是由‘有’带出来的,没有‘有’就没有‘无’”。
因为有一个“有”你才意识到有一个“无”。你意识到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是因为你想“是起来”。“无”是由“有”带出来的,寄托在“有”上面的,所以它只能是第二个范畴,而不能是第一个范畴。而中国哲学(老庄哲学)就是从“无”开始的,印度哲学(佛教)也是从“无”开始的,东方哲学是从“无”开始的,但希腊哲学都是从“有”开始的。所以黑格尔在写到第二个范畴时只能从东方找例子。第一个范畴要找例子有很多,像赫拉克希特,巴门尼德,亚里士多德等等。而东方哲学因为以“无”开端,所以永远也“有”不起来了,一切都处在变动之中,定不下来。《易经》即不断地变易,万物变化中的不变就是“无”,什么东西都不想有起来,高人就是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人。“无”的哲学永远“有”不起来。黑格尔的“有”带来了“无”,就过渡到“无”,而它的立场还是“有”的哲学。中国也讲“有”的哲学,但不是最高层次的,在中国,最高层次的哲学就是“无”的哲学。在西方最高层次的哲学是“有”,而这个“有”带来“无”,进入到了“无”,“有”变成了它的对立面,则“无”是有一个“无”,它不能离开其对立面。 然而“有”,它本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