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床-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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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还是章静宜理解我啊,知道爱我,不让我失恋。诸葛,你就没这运气!”董从文说着,伸出了双手,“过来,让老头子拥抱一下,老头子想你啦。”
“你想我?我可不想你!”章静宜扭身,脱了外套,问我,“董老师到底有多少情人?”
“董老师没有情人。”我说。
章静宜又问:“那你呢?”
不待我回答,董从文叫道:“唉,我和诸葛在一起,女孩总是爱他不爱我,没办法,我没情人。谁叫我长得丑呢!”
章静宜道:“瞧你这长相,半夜出来非把人吓死不可,谁敢跟你啊?”
“是啊,小的时候,我的老师常常摸着我的脑袋说,‘这孩子,长成这样可真不容易。你看,脑门没毛,后脑勺像枪把!’不过,诸葛是美男子,你们总归该爱他吧。爱他也行啊,他是我朋友,爱他就等于爱我啦。”董从文说。
“长得好就该爱啦。”Onitsuka说,她的汉语出奇地好。
“你看,诸葛,这样的女孩你可不能爱啊,爱了有你苦头吃。”董从文又说。
我说:“董从文总是叫别人爱我,却不叫我爱别人,我还没爱呢,就让他弄失恋啦。”
“原来你们失恋这么简单啊。”章静宜说,“你们是太爱了,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失恋一个。诸葛老师,这回你见了Onitsuka,恐怕也要失恋了吧。”
“我可不像董老师,他爱得深,总是让自己失恋,我总是让别人失恋。”我说。
“来吧!为失恋干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们的啦,只有失恋,没人跟我们抢,还能拥有一两回。”董从文举起被子一饮而尽。
第一部分:清平檐少女(4)
章静宜也跟着干了,但是Onitsuka却是一点儿也不动。
我说:“Onitsuka,我们也干了吧。”
“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干杯吗?”Onitsuka问。
“为失恋吧。祝大家都有失恋。”我说。
“我可不想失恋。”Onitsuka说,“再说,我也不想喝啤酒。”
“Onitsuka不可爱,不喝酒的孩子,怎么可爱呢?”董从文已经有点儿醉意了。
“不可爱就不可爱吧。”Onitsuka无动于衷地说。
“哎呀!某些人的表情比诸葛老师的袜子还臭啊!”董从文嗅了一下鼻子,又直勾勾地看着Onitsuka。
服务员进来问我们要不要加菜、添酒,我想,遇到Onitsuka这样的女生,今天恐怕只能就此为止了,便摇手说:“不要了。”
没想到,Onitsuka一把挡住我,对服务员道:“谁说不要,我们喝朗姆酒。”
“我以为你不喝酒。”我说。
“我不喝啤酒,不意味着我不喝酒啊。”
一会儿,服务员拿来一瓶RONRICO 151。Onitsuka接了,满满地斟了两杯,一口干了其中一杯,指着另一杯说:“这是你的。”
看我毫不犹豫地喝了,她又斟了两杯,和董从文也干了。
接下来,她自斟自饮起来,看她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一边往酒杯里扔柠檬片的样子,竟发现这个女孩原来是非常可爱的。
这个世界上真正喜欢酒,把酒当乐趣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男人把自己打扮成酒徒,只是逢场作戏,他们需要借酒装疯、借酒卖傻,酒在他们那里只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和交际场合的作秀道具,他们哪里真的能品味酒至半酣,遗世独立,宠辱皆忘的悠然意味呢?
我喜欢Onitsuka那“旁若无人”的样子。
我说:“Onitsuka,我们喝吧,喝到地老,喝到天荒,喝到初恋情人梦中出现。看看我们谁先醉吧,看看我们谁先见到我们的初恋情人。”
“你知道我的初恋情人是谁吗?” Onitsuka问?
“不会是木村拓哉什么的吧?”
“啊,不是,老师,是他。” Onitsuka说着指了指电视。
电视里正放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墙上的另一块砖》,荧幕上戴夫·吉尔莫正直着嗓子唱〃我不需要教化,我不需要被你控制,老师,你离我远点,你们不过是墙上的一块砖。〃
“这儿有老师吗?谁是老师?赶快站出来,我要向他请教人生问题。”我问董从文。
“当然有,我的老师在这儿!”董从文搂了搂章静宜,又举了举手里的啤酒杯,“还有这儿,好啦,Onitsuka,吉尔莫那么丑,像白化病人,你还是别喜欢他啦,白种人都是白化病人,还是喜欢我们吧。”
“‘我’在日语里怎么说?”我问Onitsuka。
“watasi。”
“‘爱’呢?”
“ayi。”
“‘你’呢?”
“anata。”
“好吧!Watasi ayi anata。干杯!”我举起杯子。
Onitsuka咯咯地笑了起来:“日语当中‘我爱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说ayi sitemasu。”
“Watasi ayi anata,我刚刚发明的爱情表达法,神秘、悠扬,比中文、英文好,Watasi ayi anata,干杯吧。”我喊道。
不多一会儿,我就飞起来了。
但是,我能记得,付帐的时候董从文钱不够,我把皮夹子交给了老板娘,又是老板娘招来出租车,把我们四个人送到我家里,上楼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和老板娘好像还陪着上来了。
我记得, Onitsuka,她尽量地舒展着自己的手臂、腿脚和头颅,每一个细微部分都是舒展的,乳防的形状、肋骨的形状、大腿的形状都是飞扬的,仿佛是向天空升腾的羽毛,又仿佛是向大地坠落的叶子。
Onitsuka,像是站立着,又似乎是躺着,Onitsuka,带着她原始的颤栗。我知道这颤栗完全是身体的,我知道,它来得很慢,火在她体内涌动,Onitsuka,但外表上她没有表现出来。我缓缓地抚摩着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接近她。Onitsuka,那涌动之物渐渐地呈现在她身体的外表中,接着颤栗来临,从她的声音开始,从她有节律的收缩和舒展开始,从她紧紧地紧握开始,一直到她的心脏。
她的颤栗,Onitsuka,从身体的深处收缩着来临的美征服了我。
Onitsuka,我知道身体的颤栗超越爱和激情。
有一种美,不需要激情;有一种欢乐,不需要羞怯;有一种征服,不需要语言。Onitsuka,仅仅是让它自己出场,让它来到我们的眼前,让它尽情地绽露。那深深的地心深处的溶浆缓缓地来到地表,那街上的喧哗轻轻地停止了,那世俗的规训远远地避开了,就这样它有了一种颤栗的平静。
第二部分:用你的仇恨爱我用你的仇恨爱我(1)
我把Kingnet讨论区放进了浏览器的收藏夹,只要上网,我便会去看看,这里是我和裴紫结识的地方。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想我并不是真的在找她,我没有给她发过信,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我只是等待。
等候要比寻找难得多,少年人喜欢寻找,他们追求各种奇异之物,迫不及待地要实现什么,而我呢?在我这样的年龄,我已经学会了等待,等待一件件事情按部就班地降临,然后等待它们按部就班地离开,它们不会来得更早,也不会去得更迟,对于我来说,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忍耐。
终于,我在讨论区里看到了这样一张帖子,这是裴紫的帖子:
“男人到底是怎样一种动物呢?我看着他偷偷地起床,这个刚刚和我做完爱的人,他要去哪里呢?我知道,除了性他和我并没有更深的关系,什么时候他都可以离开,他想走就可以走,没有人会阻拦他,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
从我的身边离开,真的需要畏畏缩缩吗?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是的,他是不想把我吵醒。如果他出门的时候来吻我一下,也许我就原谅他了。可是没有,他轻轻地把门带上了?他没有吻我,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黑暗里了。
他并不是坏人,甚至是好人,他的身体那么柔软,贴着我的时候差不多就要融化了似的,眼神那么忧伤,仅仅因为听了我的遭遇,他就忧伤得不能自持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坏呢?可是他为什么要偷偷离开?他蹑手蹑脚的动作和他的善良是多么不相称啊!
早晨醒来,我到大堂结帐,服务生告诉我他已经把帐结了,他还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他说:‘不管昨天怎样,今天,这世上有很多人爱着你,你看,第一个爱你的人已经给你写情书了。’
不知道怎么了,看了他的纸条,心里莫名地恐慌,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心里明明不爱你,嘴上却不住地甜言蜜语,我知道他在撒谎,我们再不会有什么交往了。果然,他再也没给我来过电话。中间我给他发了一次短消息,他也没回。要知道,信任他,我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啊!可是他呢?他辜负了我的信任。
男人到底是怎样的呢?他们和女人莋爱,然后,又轻易地把女人忘记,他们抱着一个女人的时候会那么温情,可一旦离开那个女人之后,又是那么冷酷,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这对于女人来说是完全做不到的。
也许我该恨这个虚伪的男人,事实上经过这几个月的思索,我已经看透了这个男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性欲主义者。”
这张帖子下面有很多跟帖,一个叫鼠鼠的人说:
“楼上的,你是遇着色狼了!还不快跑?要等色狼把你吃了不成?世上哪有你这么傻的兔子?和狼讨论爱啊、情啊的问题?找错对象啦!”
一个叫灰色风衣的人说:
“男人是把性和爱分开来理解的,对于男人来说身体的需求和精神的需求是两样东西,但是女人似乎不会做这种区分,在女人那里精神和身体是混沌不分的,对于女人来说,精神只是身体中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器官,女人总是试图从身体关系里获得精神,比如爱啊什么的,这是女人心智不健全的表现,这种不健全要比那些试图从身体关系中获得物质(比如金钱)的想法,还要严重。”
一个叫玫瑰铃声的人说:
“妹妹,你所得到的已经是这个世界所能给你的全部了,你想啊,有什么比一个男人深深地栖息在你的身体里更让你心动,这就是幸福的全部意义了,除此你还要求什么呢?除此这个世界上也再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啊?”
我知道裴紫误解我了。不过,我的行为也的确容易让人误解,这不能怪她,这么长时间,我一次也没有和她联系过,这对她是很不公平的吧。她刚刚经受丧夫之痛,渴望温暖,我呢?我可耻地从她身边跳跑了,跑得远远的。
第二部分:用你的仇恨爱我用你的仇恨爱我(2)
晚上张晓闽来了,带了面包干、啤酒还有一些新鲜蔬菜,吃完晚饭,我们爬到屋顶上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
感谢上海的“平改坡”工程,我这幢楼的屋顶现在也戴上了红色的坡帽,并且安装了霓虹灯。
我们就坐在屋顶的斜坡上,远处上海马戏城菠萝似的穹顶闪着橙色的光,近处共和新路高架像一条发光的带子蜿蜒着从脚下流过。
没有星星,但是风很好。看着秋天的风,在张晓闽身上跳来跳去,一会儿拨弄她的头发,一会儿撩起她的裙子,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我不禁大笑起来:
“风正在做我不敢做的事儿!”
张晓闽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裙子下摆:
“你可没有风可爱。风能做的事儿,你可不能做。”
“是吗?”
“你刚才好沉闷!几乎不说话,见了我就不想说话吧?”
“是啊,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可以的话,我宁可像风一样,光做不说。”我其实是在为裴紫担心,裴紫孤身一人,四处流浪,情形会怎样呢?
“你啊!骨子里很冷。”张晓闽喝了一口啤酒,“即使是在你非常热情的时候也是,尤其是你的眼睛,掩藏不住的,一半是温柔,一半是冷淡,难怪没有女孩子对你死心塌地。”
“我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没有激情!”
“你有激情,昙花一现的激情,但,那不是爱的激情,那是无爱的激情。”
“不许说我!你要是说我,我就从这里跳啦!”我走到屋檐边,仰头喝光了手里的啤酒。然后一弯腰,跳了下去。
身后,张晓闽“啊”地惊叫着冲到屋檐边,探头往下看,见我只是从上屋檐跳到了下平台上,才松了一口气:“你个死人!”
“说到你的痛处了吧?”张晓闽也下来,转到我前面,屁股搭着屋檐坐下,愣愣地看着我,“在想另外的人?是吧?”
“没有啊!”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竟然否认起来。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就要热烈一点!告诉她,你喜欢她。想是没有用的。”张晓闽回头大声说,好像要和我争什么一样。
“没有啊!我可不像你们,那么容易爱啊什么的!”
“那可是你说的。你没有想另外的人!所以即使有也不许想!”张晓闽眯着眼睛凑到跟前,盯着我命令道。
“行!”
“既然你答应得这么爽快,本小姐就不计较你刚才的错误啦,不过罚你陪我去跳舞!”
说到跳舞我倒是一把好手,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活动一下,流流汗,然后回家美美地洗个澡,睡一觉,再好不过了。
“要么叫上你男朋友吧。”我怕张晓闽闹腾,到时候招架不住,“人多热闹!”
“不行,你刚刚答应陪我一个人的,我男朋友来了不就变两个人啦!你陪我一个人去!”张晓闽又拉开了一罐啤酒,喝了一口,觉得不对,把啤酒罐塞在我手里,“给你的!”说着张晓闽嗵嗵嗵地下楼,把我一个人甩在了楼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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