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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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里的“她”指娜塔丽,前面后面的“她”都指凯蒂。过身去我又绕到她的前面去。我只不过是抱了抱她我告诉你。
我才不在乎你方才干了什么呢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要让你我要让你在乎。她把我两只手打了开去我用一只手把稀泥抹在她身上她用湿巴掌掴了我一个耳光我都没有感觉到我从裤腿上刮下稀泥涂在她那淋湿而僵直的转动着的身体上听到她的手指抓我脸的声音可是我毫无感觉尽管我的嘴唇舔到雨水开始觉得甜丝丝的
在水里的那些人先看到我们,那些头和肩膀露出在水面上的人。他们嚷叫着,其中一个蹲着的人挺直身子,跳到他们当中去了。他们看上去活象一只只海狸,河水在他们下巴额边拍打着,他们喊道:
“把小姑娘带开!你带女孩子来想干什么?走开走开!”
“她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们只想看一会儿。”
他们蹲在水里。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注视着我们,接着他们散开朝我们冲来,用手舀起水向我们泼来。我们赶紧躲开。
“小心点,孩子们,她不会伤害你们的。”
“滚开,哈佛学生!”那是第二个男孩,就是方才在桥上想要马和马车的那个。“泼他们呀,伙伴们!”
“咱们上岸去把他们扔到水里,”另一个孩子说。“我才不怕女孩子呢!”
“泼呀!泼呀!”他们一面泼水,一面向我们冲来。我们往后退。“滚开!”他们喊道,“快点滚开!”
我们走开了。他们紧挨着河岸蹲着,滑溜溜的脑袋在明晃晃的河水上排成一行。我们继续往前走。“那儿不是咱们去的地方,是不是?”阳光从枝叶间透进来照在点点青苔上,光线更平更低了。“可怜的孩子,谁叫你是个丫头呢。”青苔之间长着一些小花,我从未见到过这么小的花。“谁叫你是个丫头呢,可怜的孩子。”沿河有一条卸,弯弯曲曲地向前伸延。到这里,河水又变得平静了,黑黑的、静静的,流得挺急。“谁叫你是个丫头,可怜的小妹妹。”我们喘着气躺在潮湿的草地上雨点象冰冷的子弹打在我的背上。你现在还在乎不在乎还在乎不在乎还在乎不在乎
我的天哪咱们脏得赶上泥猴了快起来。雨点打在我的前额上打到哪儿哪儿便感到刺痛我的手沾上了红色的血给雨一淋现出了一道道粉红色。你疼吗①
当然疼的你以为会怎么样
我刚才真想把你的眼珠都抠出来我的天哪咱们准是臭得没法说了咱们还是到小河沟里去洗洗吧“又来到镇上了,小妹妹。你现在非得回家不可了。我也得回学校去了。你看天已经不早了。你现在该回家去了,是不是?”可是她仅仅用她那双阴郁、诡秘、友好的眼睛盯视着我,那只露出了一半的长面包还紧紧地抱在胸前。“面包都湿了。我还以为我们及时跳开没泼到水呢。”我拿出手帕想把面包擦擦干,可是一擦面包皮就往下掉,于是我就不擦了。“只好让它自己干了。你这么拿。”她就按我教的拿着。现在面包的模样象是给耗子啃过的一样。于是水沿着蹲在沟里的背脊一点点往上升那层脱落的泥皮发出了恶臭雨点啪达啪达地打着皮肤上显出了一个个杏就象热炉子上的油脂似的。我告诉过你我会让你在乎
我才不在乎你干了什么呢
这时我们听到了跑步声,我们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见这人
①他的脸被凯蒂抓得出了血,所以凯蒂这样问他。沿着小路朝我们奔来,平平的树影在他的大腿上滑过。
“他急得很呢。我们还是……”这时我看见有另一个人,是个上了点年纪的人,在吃力地跑着,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孩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把他的裤子往上提。
“那是朱里奥,”小姑娘开腔了,话没说完,一个人向我扑来,我看清他长着一张意大利人的脸和一双意大利人的眼睛。我们一块摔倒在地。他用双手使劲擂打我的脸,嘴里骂骂咧咧的,那劲头象是要咬我几口才解恨。这时,人们把他拖了开去,拽紧他,他胸口一起一伏,拳头乱挥,又是喊又是叫,他们捉住了他的胳膊,他就想法用脚踢我,人们只得又把他往后拖。那小姑娘号啕大哭起来,两只胳膊搂着那只长面包。那个光脊梁的男孩在一跳一蹦地向前冲,一边还拽住了他的裤子。这时,不知是谁把我搀了起来,我一边起来一边看到另一个男孩,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孩,绕过小路静静的拐弯处向我们跑来,跑到一半突然改变方向,跳进了树丛,几件硬得象木板似的衣服也跟在他后面飞进树丛。朱里奥还在挣扎。那个搀我起来的人说:“嚯,行了。我们可把你逮住了。”他没穿外衣,光穿了一件西服背心。上面别着一只金属徽章①。他另外那只手里拿着一根多瘤的光滑的棍子。
“你就是安斯,对吗?”我说。“我方才到处在找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可要警告你,你说的每一句话在法庭上都会用来反对你,”他说。“你被逮捕了。”
“我要把他宰了,”朱里奥说。他还在挣扎。两个人抓住了他。小姑娘不停地嚎着,一面还抱住那只面包。“你拐走我的妹
①这是镇上警长的标志。妹,”朱里奥说。“先生们,咱们走吧。”
“拐走他的妹妹?”我说。“什么呀,我还一直在……”
“别说了,”安斯说。“你有话到法官面前说去。”
“拐走他的妹妹?”我说。朱里奥挣脱了那两个人又向我扑来,可是警长挡住了他,双方扭打了一番,最后那两个人重新扭住了他的双臂。安斯气喘吁吁地放开了他。
“你这混帐外国人,”他说,“我真想把你也关起来,你犯了人身伤害罪。”他又转身向我。“你愿意老老实实自己走呢,还是要我把你铐走?”
“我跟你去就是了,”我说。“怎么都行,只要我能找到一个人……来搞清楚……什么拐走他妹妹,”我说,“拐走他妹妹……”
“我可警告过你了,”安斯说,“他是要告你一个蓄意强奸幼女罪。喂,那谁,你让那丫头别吵了行不行。”
“噢,原来如此,”我说。这时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又有两个头发湿淋淋象石膏一样粘在脑袋上、眼睛圆鼓鼓的男孩从树丛里钻了出来,一边还在扣衬衣的纽扣,衬衣都湿了,粘在他们的肩膀和胳膊上。我想止住不笑,可是办不到。
“瞧着他点儿,安斯,我看他疯了。”
“我一定要停……停下来,”我说,“我一分……一分钟之内就会好的。那回我也止不住要说啊-啊-啊,”我说,一面还在大笑。“让我坐一会儿。”我坐了下来,他们注视着我,还有那个泪痕满面、怀里搂住一只象是啃过的面包的小姑娘,而河水在小路下面迅疾而静静地流着。过了一会,我不想笑了。可是嗓子却不听我的命令,径自在笑,正象胃里已经吐得一干二净,可还在干呕那样。
“喂,行了,”安斯说。“忍住点儿吧。”
“好的,”我说,使劲憋住了嗓子眼。天上飞舞着一着只黄蝴蝶,就象是一小片阳光逃逸了出来似的。过了一会,我不用再那么使劲憋气了。我站起身来。“我好了。朝哪边走?”
我们顺着小路往前走,那两个看着朱里奥的、小姑娘以及那几个男孩跟在我们后面。小路沿着河一直通到桥头。我们过了桥,跨过铁轨,人们都走到门回来看我们,越来越多的男孩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等我们拐上大街,已经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了。药房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一辆挺大的轿车,我先没认出车子里的人是谁,这时我听到布兰特太太叫道:
“咦,那不是昆丁吗!昆丁·康普生!”接着我看到了吉拉德,还看见斯波特坐在后座,脑袋靠在座位靠背上。还有施里夫。那两个姑娘我不认得。
“昆丁·康普生!”布兰特太太喊道。
“下午好,”我说,把帽子举了举。“我被逮捕了。我遗憾得很,没能看到你的字条。施里夫跟你说了吗?”
“被逮捕了?”施里夫说。“对不起,”他说。他使劲挺起身来,跨过那些人的腿儿,下了汽车。他穿的法兰绒裤子是我的,紧绷在身上,象手上戴的手套那么紧。我都记不起我还有这条裤子,正如我也忘掉布兰特太太有几重下巴了。最漂亮的那个姑娘也在前座,和吉拉德坐在一起。姑娘们透过面纱看着我,露出一副娇气的惊恐的神情。“谁被逮捕啦?”施里夫说。“是怎么一回事啊,先生?”
“吉拉德,”布兰特太太说,“你把这些人打发走。昆丁,你上车吧。”
吉拉德走下车。斯波特却一动也不动。
“他犯了什么案,老总?”他说。“是抢了鸡笼是吗?”
“我可要警告你,”安斯说,“你认识这个犯人吗?”
“认识又怎么样,”施里夫说。“我告诉你……”
“那你也一块儿上法官那儿去。你在妨碍司法工作。走吧。”他推推我的肩膀。
“那么,再见了,”我说。“我很高兴能见到大家。很抱歉不跟你们在一起。
“你想办法呀,吉拉德,”布兰特太太说。
“听我说,巡警,”吉拉德说。
“我警告你,你这是在干涉一个警官执行法律,”安斯说。“有话要说,旧以到法官面前去说,可以去表明你认得犯人。”我们往前走去。现在我们这支队伍越来越庞大了,领队的是安和我。我听见后面的人们在告诉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斯波提了一些问题,于是朱里奥又激昂慷慨地用意大利语说了一通我回过头去,看见那小姑娘站在街石旁,用她那友好、神秘莫测的眼光瞅着我。
“快回家去,”朱里奥冲着她喊道,“看我不把你揍扁了。”
我们顺着大街往前走了一段路,拐上一片草坪,在那儿离街较远的地方坐落着一座镶白边的砖砌平房。我们踩着石块铺的小路来到门口,安斯作了个手势让大伙儿待在门外,只带我们几个人进去。我们走进一间光秃秃的房间,里面一股隔夜的烟味儿。木格栏当中有一只铁皮火炉,周围地上铺满了沙子。墙上钉着一张发黄的地图,那是张破旧的本镇平面图。在一张疤痕斑斑、堆满东西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满头铁灰色乱发的人,正透过钢边眼镜窥看我们。
“逮着他了,是吗,安斯?”他说。
“逮着了,法官。”
法官打开一个积满尘土的大本子,拉到自己跟前,把一支肮脏的钢笔往一只墨水瓶里蘸了蘸,那里面盛的与其说是墨水,还不如说是煤末。
“等一等,先生,”施里夫说。
“犯人叫什么,”法官问。我告诉了他。他慢条斯理地往本子上写,那支破笔故意刮出一种折磨神经的声音。
“等一等,先生,”施里夫说,“我们认识这个人的。我们……”
“遵守法庭秩序,”安斯说。
“别说了,老弟,”斯波特说,“让他按他的规矩做吧。他反正要这么干的。”
“年龄,”法官说。我告诉了他。他往本子上记,一面写一面嘴巴在嗫动。“职业。”我告诉了他。“哈佛学生,呃?”他说。他抬起眼睛看看我,脖子往下弯低了一些,好从眼镜上边窥看我。他的眼睛清澈、冰冷,象是山羊的眼睛。“你上这儿来干吗,是来拐孩子的吗?”
“他们疯了,法官,”施里夫说,“如果说这个小伙子要拐骗……”
朱里奥蹦了起来。“疯了?”他说,“我不是当场逮住他了吗,呃?我亲眼看到……”
“你胡说八道,”施里夫说。“你根本没有……”
“安静,安静,”安斯提高了嗓子嚷道。
“你们都给我闭嘴,”法官说。“安斯,要是他们再吵吵,就把他们轰出去。”大家都不吱声了。法官先看看施里夫,又看看斯波特,再看看吉拉德。“你认识这个年轻人吗?”他问斯波特。
“是的,法官先生,’斯波特说。“他不过是个到哈佛来念书的乡下小伙子。他可是个守本分的人。我想警长会发现这里面有误会。他父亲是公理会的一个牧师呢。”
“唔,”法官说。“你方才到底在干什么?我告诉了他,他呢,用那双冷冷的灰色眼睛打量着我,“怎么样,安斯?”
“兴许就是这么回事,”安斯说。“那些外国人说话没准数。“
“我是美国人,”朱里奥说,“我有护照。”
“小姑娘在哪儿?”
“他打发她回家去了,”安斯说。
“她当时有没有惊慌失措什么的?”
“朱里奥向犯人身上扑过去之后她才惊慌失措的。当时他们正沿着河边小路往镇上走。有几个在河里游泳的男孩告诉我们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这里边有误会,法官,”斯波特说。“孩子们和狗都是这样,一见他就喜欢。他自己也没有办法。”
“呀,”法官哼了一声。他朝窗外望了一会儿。我们大家都注视着他。我还能听见朱里奥挠痒痒的声音。法官把眼光收了回来。
“小姑娘没受到什么损害,这一点你是满意的吧?喂,问你呢!”
“总算还没受到损害,”朱里奥闷闷不乐地说。
“你是撂下手里的活儿去找她的,是不是?”
“当然啦。我是跑来的。我拼命地跑。这儿找啊,那儿找啊,后来总算有人告诉我看见这人给我妹妹东西吃。她就跟他走了。”
“嗯,”法官说。“好吧,小伙子,我看你得给朱里奥赔偿一些损失,你耽误了他的工作。”
“好的,先生,”我说。“赔多少钱?”
“一块钱就行了,我看。”
我给了朱里奥一块钱。
“嗯,”斯波特说,“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我想可以释放他了吧,法官先生?”
法官根本不朝他看。“你跑了多远才找到他的,安斯?”
“至少有两英里。我们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了他。”
“呀,”法官说。他沉吟了片刻。我们注视着他,看着他满头直直的头发,看着低低地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镜。从窗框里投下的那摊黄色影子一点点在地板上移过去,抵达墙跟,往上爬去。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