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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天黑以后-第3部分

小说: 天黑以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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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丽做出那种事哪里晓得的神情。“因为不愿意弄掉化妆,还用说!再说穿那样的泳装怎么可能真的在水里游泳呢!”

   “是吗。”他说,“同胞姐妹,活法也相当不同的嘛!”

   “毕竟各有各的人生。”

   男子就她说的琢磨了一番,而后开口道:“我们为什么要走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呢?就是说,以你俩的情况为例,同一母亲所生,同一家庭长大,一样的女孩,可是性格的色调为什么截然不同呢?岔路口是在哪里出现的呢?一个是穿着像打旗语的小旗那么大的比基尼,只管魅力四射地躺在泳池边,一个是身穿高中泳装像海豚一样在水里游个不停……”

   玛丽看他的脸。“要我此时此地用不到两百字向你作出解释在你吃鸡肉色拉的时间里?”

   男子摇头:“不,不是那样的,只是把忽然浮上脑海的东西——大概是好奇心吧——诉诸声音罢了。你用不着回答,我只是自己问自己。”他刚要吃鸡肉色拉,转念又继续道:“我没有兄弟姐妹,纯粹是想知道一下,想知道兄弟姐妹相似到什么程度,又从哪里开始不同。”

   玛丽沉默不语。男子依然手拿刀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阵子桌面上方的空间。

   他说:“看过一个故事,讲的是兄弟三人漂流到夏威夷一座岛上。是个神话,过去的。小时候看的,准确情节忘了,大体是这样的——年轻的三兄弟出海打鱼,遇上风暴,在海上漂流了很长时间,漂到没人住的海岛岸边。岛很漂亮,长着椰子树什么的,果实压弯了树枝,岛正中耸立着一座很高很高的山。那天夜里,神人出现在三人的梦里,说道:在前方不远的海岸上,你们会发现三块圆形巨石,随便你们把巨石推去哪里。巨石停住的地方就是你们分别生存的场所,地方越高看到的世界越远。至于到底去哪里,是你们的自由。”

   男子喝着水打住了。玛丽的神情似乎漠不关心,但耳朵听得分明。

   “到这里听明白了?”

   玛丽点了下头。
   “想听下去?没兴趣就算了。”

   “如果不长的话。”

   “没多长,故事算是简单的。”

   他又喝了口水,继续下文。

   “神人说的不错,三兄弟在海岸上发现三块大石头,并按神人的吩咐滚动石头。石头非常大非常重,滚动都很吃力,往坡路上推就更辛苦了。最小的弟弟最先开口道:‘两位哥哥,我就在这儿了。这儿离海边近,又能捕到鱼,完全过得下去,不跑那么远看世界也没关系。’年长的两人继续前进。但来到山腰时,老二开口了:‘哥,我就在这儿了。这儿到处有水果,生活完全没问题,不跑那么远看世界也不碍事。’老大继续在坡路上爬。路很快变得又窄又陡,但他不灰心。一来他性格顽强,二来想尽可能往远一些看世界。他拼出浑身力气继续往上推石头。一连几个月几乎不吃不喝,终于把那石头推上了高山顶端。他在那里停下眺望世界。此刻,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远地纵览世界。那里既是他居住的场所。寸草不生,飞鸟不过。说起水分,只能舔食冰霜;说起食物,只能嚼食苔藓。但他不后悔,因为可以将世界尽收眼底……如此这般,夏威夷那座岛的山顶至今日剩有一块孤零零的大圆石。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沉默。

   玛丽发问了:“故事里可有类似教训的东西?”

   “教训大概有两点。一点是,”他竖起一根手指。“人各自不同,即便是兄弟。另一点是,”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如果真的想知道什么,人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倒是觉得下面两个人选择的人生方式地道些。”玛丽述说意见。

   “那是。”他承认。“谁都不愿意跑到夏威夷舔霜吃苔藓活命,的确。但老大想尽量往远观看世界,他无法抑制这种好奇心,不管为此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知性好奇心。”

   “正是。”

   玛丽思索着什么,一只手放在厚厚的书上。

   “就算我彬彬有礼地询问看什么书,想必你也不会搭理我的吧?”他说。

   “有可能。”

   “书看上去好重嘛。”

   玛丽默然。

   “书的尺寸好像不是女孩子平时放进包里带着走的那种。”

   玛丽依然保持沉默。他不再问了,接着吃东西,这回一声不响地专心对付鸡肉色拉,吃的一点不剩,又花时间咀嚼,喝很多水,让女服务生添了几回。最后一片面包也吞了下去。



   “你家像是住在日吉那边吧?”他说。吃罢的碟盘已经撤下。

   玛丽点头。

   “那,末班车赶不上了。搭出租车倒也罢了,电车可是要到明天早上才有喽。”

   “那点事晓得的。”玛丽说。
   “晓得就好啊。”

   “住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怕你也是没有末班车了吧?”

   “高圆寺。不过我一个人住,再说反正要一直练到早上,况且一旦需要,同伴有车。”

   他“咚咚”轻拍旁边的乐器盒,像拍爱犬的脑袋。

   “乐队在附近一座楼的地下室里练习呢。”他说,“那里出多大声都没人抱怨。暖气几乎不灵,这个季节是够冷的,但因为免费使用,所以也 挑剔不得。”

   玛丽的目光落在乐器盒上:“那,可是长号?”

   “正是。蛮懂行的嘛!”他略显吃惊。

“长号的形状是知道的。”

   “唔。不过么,连世间存在长号这种乐器都不知道的女孩也是相当不少的。啊,也是难怪。米克·贾格也好埃利克·克拉普顿也好,都不是靠 吹长号当上明星的。若问吉米·亨德里克斯和皮特·汤森是不是在台上弄坏过长号,不至于。弄坏的肯定都是电吉他。弄坏长号只能招来嘲笑。”

   男子往女服务生端来的咖啡里加入奶油,啜了一口。

   “上初中的时候,偶然在旧唱片店里买了一张名叫《布鲁斯女人》的爵士乐唱片,很旧很旧的密纹唱片。何苦买那么一张东西呢?想不起来了。因为那以前听都没听过什么爵士乐。反正A面第一支曲是《天黑以后的五点俱乐部》(Five Spot Afterdark),好得叫人喘不过气。吹长号的是卡蒂思·弗拉。最初听的时候,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心想是的,这就是自己的乐器。我和长号,命运之约。”

   男子哼出《天黑以后的五点俱乐部》最初八小节。

   “知道的,那个。”玛丽说。

   他满脸困惑:“知道?”

   玛丽哼出下面的八小节。

   “你怎么知道?”他问。

   “知道了不行?”

   男子放下咖啡杯,轻轻摇头:“哪里是什么不行……不过么,总有些难以相信,如今居然有知道《天黑以后的五点俱乐部》的女孩子……啊,也罢,总之给卡蒂思·弗拉迷得神魂颠倒,就这样开始了长号练习。向父母借钱买了一把二手乐器,加入学校的吹奏乐俱乐部,从高中时代就搞起了乐队那样的玩意儿。一开始做的像是摇滚乐队的伴奏,类似过去的‘神奇发电厂’⑧(Tower of Power)那样的角色。‘神奇发电厂’知道的?”

   玛丽摇头。

   他说:“无所谓。过去搞那种东西来着,现在专门搞地地道道的爵士乐了。我上的那所大学没什么了不得的,但乐队不坏。”

   女服务生来加水,他谢绝了,随即扫一眼手表:“到时间了,得走了。”

   玛丽无语,表情像在说又不是有人留你。

   “可谁都不会准时的。”他说。

   玛丽对此也未置一词。

   “喂,替我向你姐姐问好可以的吧?”

   “那个,自己打电话不就行了?我们家电话不是知道的么?再说,问好也好什么也好,连你的名字都不晓得嘛!”

   他略一沉吟。“问题是往你家打电话你姐姐接起时,到底说什么好呢?”

   “商量开高中同学会啦……随便什么都想得起来的吧?”

   “不太善于说话,本来就。”

   “和我像是说了相当不少。”

   “不知何故,和你能说。”

   “不知何故和我能说。”玛丽复述对方的话,“面对我姐姐却说不来?”

   “怕是。”

   “可是因为知性好奇心太强烈了?”

   是不是呢这样的暧昧神情从他脸上浮现出来。他刚要说什么,又转念作罢,深深叹了口气,而后拿起桌面上的帐单,在脑袋里计算款额。

   “我这份放下,过后替我一起付没关系的?”

   玛丽点头。

   男子的视线落在她的书上,迟疑了一下说道:“跟你说——也许我多管闲事——发生什么了不成?例如跟男朋友闹别扭啦和家里人吵翻啦……我是指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街上待到早上。”

   玛丽戴上眼镜,定定地向上看对方的脸。位于那里的沉默是紧密的、冷冷的。男子举起双手,朝她摊开手心,为自己的多嘴表示道歉。

   “早上五点来钟,我想我还会来这里吃点东西。”他说,“反正要填肚子,但愿还能遇上你。”

   “为什么?”

   “这——,为什么呢?”

   “不放心?”

   “也是有的。”

   “希望我替你问候我姐姐?”

   “那或许也是有的。”

   “我姐姐肯定分不清楚长号和面包烤炉的区别。GUcomI和PRADA⑨的区别倒是一眼就看得出。”

   “人各有战场。”他淡淡一笑,随即从大衣袋里取出手册,用圆珠笔写了什么,撕下那页递给她。“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往这里打电话。呃——,你有手机?”

   玛丽摇头。

   “就有那个感觉。”他钦佩似的说,“直觉悄悄告诉我的:这个女孩肯定不喜欢手机。”

   男子拿起长号盒站起,穿上皮大衣,脸仍留有笑影。“再见!”

   玛丽面无表情地点头,接过的纸片看也不正经看就放在帐单旁边。然后调整呼吸,手托下巴,回到书上。店里低声流淌着巴特·巴恰拉克⑩的《四月的傻瓜》(April Fool)。

   (注:①20世纪80年代前期在纽约黑人之间兴起的感觉新颖的文化,如摇滚乐、霹雳舞等。——译者注,下同。

         ②指电气列车

         ③Boshon Red Sox,美国棒球队名称,大本营在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④George Orwell,英国小说家、评论家(1903…1950)。著有《动物王国》和《一九八四》等讽刺极权体制的寓言、预言小说。

         ⑤两对男女一起约会,双重幽会。
         ⑥日语有过去、现在、将来三种时态之分。
         ⑦威猛(Wham!)乐队是上世纪80年代最成功的英国流行乐队,主要成员有乔治·迈克尔(George Michael)和安德鲁·维治利(Andrew Ridgely)
        ⑧20世纪70年代著名的放克乐队。
        ⑨均为意大利产高档手提袋、衣服等流行商品的商标名。
        ⑩Burt Bacharach,美国通俗歌曲作曲家、词作家、指挥家(1929…)。)天黑以后



2

23:57
  房间里很暗。但我们的眼睛正一点点习惯这种暗。女子在床上睡觉。美丽的年轻女子。玛丽的姐姐爱丽。浅井爱丽。并没有谁告诉,但不知何故我们知道。黑色秀发如漫出的墨水在枕上展开。

  我们成为一个视点注视她的形象,或者称为窃视也未尝不可。视点成为浮在空间的摄像机,可以在房间里随意移动。此刻,摄像机从床的正上方在拍摄她的睡相。每隔一定时间转换一次角度,一如人之眨眼。她的形状娇好的小嘴唇闭成一条直线。乍看之下,觉不出呼吸的动静,但凝眸细看,可以在喉咙那里不时看出实在是微乎其微的蠕动。是在呼吸。她头枕枕头,取仰视天花板的姿势,可实际上什么也没看。眼睑闭得犹冬天硬硬的花蕾。睡得很沉。恐怕梦都没做。

  注视着浅井爱丽睡姿的时间里,逐渐觉得那睡眠中好像有某种非同一般之处。她的睡眠是那般的纯粹、那般的完美。面部的肌肉、甚至眼睫毛都一动不动。纤细白皙的脖颈保持着俨然工艺品一般的高密度静谧,小巧的下颏成了形状完美的岬角,角度不偏不倚。无论怎么酣睡,人也绝不可能踏入如此深沉的睡眠领域,不可能如此全面地舍弃知觉。

  不过,知觉的有无另当别论,维持生命所需要的身体功能还是运行着的。最低限度的呼吸和心跳。看来,她的存在似乎置于无机性和有机性之间那狭窄的门槛上——悄无声息,小心翼翼。至于这种状况因何故如何产生,尚无从知晓。浅井爱丽好像全身被温暖的蜡丸整个包拢起来,处于完美无缺的睡眠状态中,其中显然含有与自然不兼容的东西。眼下,能做出判断的无非这些。

  摄像机缓缓后撤,传递出整个房间的场景,之后开始进行细部观察,以期有所突破。绝非富于装饰性的房间,也不足以反映主人的情趣和个性。若不细细观察,甚至是年轻女孩房间这点恐怕都难以看出。偶人、绒毛玩偶以及随身饰物之类统统没有。没有招贴画,连挂历都没有。靠窗有一张旧木桌、一把转椅。窗口挂着滚筒式窗帘。桌子上一盏款式简洁的黑色台灯、一个最新型笔记本式电脑(盖子已关合),大号杯子里插着几支圆珠笔和铅笔。

  靠墙有一张简易单人木床,浅井爱丽在那上面沉睡。雪白雪白的无花床罩。床另一侧的墙上安着板架,上面放着小型组合式音响,摞着几个CD盒。旁边是电话和18英寸电视机。带镜子的西式梳妆台,镜前放的只有护唇膏和小圆梳。墙里有个walk in ①式的大壁橱,板架上排列着的五张镶框照片几乎是惟一的装饰。全是浅井爱丽本人的照片,任何一张都只照她自己,没有和家人或朋友的合影,而且无一不是摆出模特架式的职业照,想必是杂志上刊登的。有个小书架,但没有几本书,且多半是大学课堂上的教科书。另外就只有一堆大开本时装杂志了。看样子很难称她 是爱读书的人。

  我们的视点作为虚拟摄像机逐一拾起房间里的这些存在,一丝不苟地花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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