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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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儒生方才举止,李白在院门内尽见,故以“壮士”相称。那儒生不待蜀童走近,已经支撑起身躯,激动地说道:“太白君,我乃杜甫啊!”
“呵?!”李白听对方道出“杜甫”二字,既大出意外,又感到激动不已。想不到这位神交已久的诗友,不仅有作鼓震金、苦求诗文神韵之志,更有一颗悲天悯人、见义勇为之心!他一下迎上去,扶着杜甫的双肘。两个初次见面的诗人,竟象久别重逢的挚友一样,深情地、久久地对视着。好一会,两人才亲昵地呼唤道:
“杜二甫!”
“李太白!”
三天前,杜甫就到了潼关,和仆人在潼关旅舍等了两天,还不见李白鞍马到来,于是他就将仆人留在潼关,自己单人独骑,到这关西驿来等候。谁知住进驿馆不久,就遇上了荔枝使因驿丞备马稍慢便施鞭笞之事。想不到太白陡然出现,一挥佩剑,解了他和驿馆众人之危。
人世间,得一知己难矣。驿馆邂逅的李、杜二人,一位生于西蜀,一位成长于河南;一位眼下业已四十有四,一位方才三十有三。仅因北海太守李邕一纸鸿雁,二人遂至神交。此刻驿馆一见,虽是此生第一遭,但两人都觉得情缘早牵,此时只是久别重逢而已。
李白见眼前的杜甫,虽比自己年纪轻十一岁,但那瘦弱的身材,苍然少华的脸面,分明比自己还显老相。他取出囊中汗巾,为杜甫拭去满脸血污,掸去满身灰尘,关切地问道:“二甫呵!何至如此羸弱?”
想不到杜甫却诙谐地一笑,答道:“总为从前作诗苦吧!”
“好呵,妙语天然!”李白携着杜甫的手,仰首大笑道,“此处秽气冲天,我看此馆亭园不俗,你我正好痛饮畅诉一番!”
杜甫兴致大起:“中啊!我虽午时便到此驿,可恼那伙宦竖,闹得鸡犬不宁。我饿极了!”
“蜀童,快安排酒来,快安排酒来!”李白吩咐着蜀童,忙扶起杜甫进了后院门。
“驿丞老爷!”蜀童此时已知白胡子老人便是此馆驿丞,他躺卧在长榻上,由人役拭血、擦脸、穿袍,蜀奴上前唤道,“请你老人家叫厨下为李翰林、杜秀才备办佳馔,送入亭园中去吧。”
谁知那驿丞听了,并不似蜀童意料中那样感激涕零、急相备办,反而如死灰朽木一般,垂着眼帘,一声不吭。蜀奴以为是受伤过度,仍在昏迷中,正不知如何是好。榻边一个佐吏模样的中年汉子,打起精神,一??一跛地走过来,向蜀童揖手道:“请恩公原宥!鄙馆厨灶已被那伙中使捣毁,酒、菜也被彼等取尽……”
蜀童还未听完,急得跺足直叫:“那那那……”
“恩公勿躁!好在此地颇有酒肆,山菜虽然粗疏,尚可入口。我陪恩公办理去吧!”
“有劳了!”蜀童走过去,扶着驿馆佐吏,向院门走去。
“恩公休怪驿丞大人失礼!”上了后院石阶,那佐吏叹着气,悄声对蜀童道着歉意。蜀童却忙道:“他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我等怪他何来呀!”
“哎!”想不到那佐吏却哀叹着,摇摇头,“他老人家,神志是清醒的……只是……”
“只是?”
“只是……你们何必相救我等呵!”
蜀童一听,瞪大眼睛,愣住了。
“恩公啊!……休道我等不知感恩戴德,翰林公虽能将这批中使喝退、解救我等,但年年荔枝皆要结果,翰林公他……能岁岁此时到鄙馆下榻么?”
聪明的小书童这才明白过来。他的心也变得沉重了。他突然想到:“就是我家主人今后岁岁能来此驿,还能相救他等么?看来,这些中使尚还不知主人已经放归山林了。如果知道的话……只怕他一挥剑,人家也要挥刀了……”蜀童突然一个寒颤,手心里沁出冷汗来。
蜀童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和驿馆佐吏备办酒馔时,主人和杜甫在芍药园旁晚凉亭子里,叙谈得并不欢洽;到后来,反而有些尴尬了。
两人进入亭中、并槛落座,李白望着落霞、槐荫,想起当年在青州北海郡郡衙园林中与李邕对月长歌的情景。不禁叹道:“此时如有北海在,我等举杯对酌,其味更佳呵!”
“是呀!北海不安于北海久矣,”杜甫慨然叹息道,“他日夜梦想着能身入关西,立身庙廊,尽他人臣之道!”
杜甫此语,陡地使李白神情黯然起来。不错,他和李邕昔日相谈中,也总将立身庙廊,看成可遂丈夫之志的途径。但三年立身庙廊的经历却让李白悟到,那想法是何等的偏颇!想到壮志难酬、反而不得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三年南内供奉的生活,李白冷冷一笑道:“以白今日思之:不负幽栖之志,兼全宠辱之身,亦系丈夫之道!北海,又何需如斯!”
正因为一见如故,杜甫听李白之言后,毫不掩饰自己对李白这种说法的反感,正色说道:“太白公!幽栖之志,宠辱不惊,虽是士大夫之操守;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三载来,公不出华堂,不知国势堪忧!……”
“二甫!……”
李白本想对杜甫说他虽处华堂,更知国势堪忧;但激动的杜甫仍慷慨陈辞,激愤地一口气说下去:“君尚记得三年前奉诏入京,因感于沿途所见所闻,所吟的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丁都护歌》否?年初,甫游咸阳桥,更见有甚于君当年所见所闻所忧所悲之事!君请观之!”杜甫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诗稿,颤巍巍递给李白。李白展稿即观,很快,他便被杜甫诗中吟咏的凄惨悲凉的气氛感染了……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甫终能逢君于此,自是欣喜异常!然只虑他日连这潼关西内之境,亦无你我醉舞行歌之处了……太白啊!君不应乞归,不应乞归啊!……”
李白听着这位比自己小十一岁的挚友开诚布公的指责,一下子从杜甫《兵车行》的惨云悲雾中解脱而出,神情愤然而又不无凄苦地望着仍自摇头浩叹的杜甫。他多想对他说,外间虽说他曾上表乞归、被优诏赐金放还,其实是他不容于朝中群小、被进谗而逐放的;所赐五百金,他一文未取!他,也如杜甫一样,朝思暮想的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他还想对他说:出京十多天来,被蜀童视为日日沉醉梦乡的他,时时梦想的是,希望皇帝“勿弃贾生才”,象古时楚国国君放逐贾谊不久,又召回朝廷那样,一纸黄敕急驿降,重新将他召回京师,“直挂云帆济沧海”!……
如果千杯下肚,他或许能将这些话对杜甫倾吐一尽;但此时,他却不愿让杜甫得知冠冕堂皇的背后,那令他屈辱难言的隐衷……
归鸦群噪,夕阳西下。关西驿内,晚凉亭中,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凝视着天边那灰色的云霭。
【第三部 完】
第四部
天宝狂飙
第一章
从开元二十六年冬十月,到今天,天宝四年的冬十月,憧憬终于变为了现实。望着府邸外的门戟,杨玉瑶矜持而又得意地笑了!
她的府邸处在宣阳坊正中。早在两年前,皇帝就下敕,命将作监亲率掌管木工的左校署,掌管土工的右校署,以及掌造舟车的中校署,雕刻石兽、制造陶器的甄官署众官,为当时的太真娘子的三位姐姐修造府邸。从那以后,这条曾因县治所在,因而屏绝喧嚣、庄严肃穆的街坊,逐渐变成了一条整日车水马龙、通宵弦歌不歇的繁华胜地。八月壬寅,在册封太真为贵妃、诰赐大姐玉玲为韩国夫人、三姐玉瑶为虢国夫人、八姐玉琇为秦国夫人后,金环朱门两侧,又按制施放仅逊于东宫威仪的十六门戟。这些陈设于兰锜戟架上的门戟,戟刃呈双叉形。刃下系着彩幡,幡上织绣的虎头图案,使令人却步的棨戟,更显得其势凌人。巍然并立的三府,已令坊之东南隅角的万年县衙相形见绌;再加上这副副棨戟,更将衙廨衬映得卑微不堪:好似倚附在巍峨壮观的慈恩寺阶旁的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神龛。
秋末冬初,三国夫人伴着皇帝銮舆、贵妃凤辇去往骊山,共赏新建成的“九龙御汤”,使那县衙又稍稍恢复了一点活气。
今日,“虢国夫人辎軿回府哪!”一声宣告,顿时,又使它黯然失色。万年县宰立刻亲率阖衙吏佐、人役,诚惶诚恐地拜伏在地、如迎神祇般迎来了由两百宫中小儿在前奋梃开路、五百本府卫士擎钺在后护卫的虢国夫人的辎軿车。奏请离驾回府的虢国夫人,对这些迎拜在地的官吏人役,却视如路边草芥,毫无心思理睬。最近以来,在这位国夫人的心里,只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杨钊。
这次辞驾还府,明里,是因中堂建成后,她又召令右校署官员挑选署中技艺高超的圬墁工匠,精饰四壁,墁铺花砖。动工之先,已由左藏国库官员与将作监、右校署官员核定工价为二百万。不料日前圬墁技工们却敦请虢国夫人回府验收,要求另赏财帛,奖其精湛技艺,因之回府验收议赏;其实呢,却是因本府总管在飞骑禀告圬墁技工们请求的同时,暗中报说:国舅杨钊奉召来京,已到本府了。一听这话,矜持高傲的杨玉瑶,突然心里一阵狂跳,两颊泛起红晕。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仍不免声音发颤地吩咐总管,立即赶回府中,小心伺候国舅,她自己却以验收议赏一事奏辞君王,回到了府中。
“尔等众人听着!”虢国夫人由侍女们前呼后拥,进了本府正门。本府总管便在石阶上向护卫众人宣告道,“夫人谕尔众人,各归本部歇息,明日寅时于府门列队点卯,返还温汤!”
“谨遵夫人谕令!”
宫中小儿、本府卫士齐声相应后,由本部长官率领着,离开了虢国夫人府邸。
“呵!……”虢国夫人进入大门,穿过鎏金喷彩的一正四偏五门牌楼,顺着可供六辆宽敞的辎軿车并行的花砖石道,经过气派不凡、八柱矗立的盝顶式屋顶的前厅,踏上了铺着华贵的宣州红线毯的甬道,迈上中堂阶台,她正欲向随后跟来的总管询问国舅何处,突然她的目光被圬墁一新的中堂吸引过去了,禁不住惊叹出声。
原来,中堂是虢国夫人生活起居中最为重要的所在。她将在这里接受文武的拜谒、各邦来使的拜会、举行燕乐。因此,虽是国夫人的一座中堂,皇帝却敕令将作监按含元正殿的规范建造成庑殿型屋顶,施以径近一尺的青棍玄色陶瓦,镇以绿琉璃脊和绿釉琉璃鸱尾。这背北向南的辉煌堂宇,仅副阶外柱,便有二十六根。每根朱漆大柱高近三十尺,径逾两尺。被工匠们涂饰成彤红耀目的内柱、檐额、门窗、栏杆象一群浓饰艳装的贵妇似的,闪入虢国夫人的眼帘;接着,赭黄的斗和拱侧,以及辅以红亮之色的拱身,又象五彩斑斓的云霭,飘入她的视线;装饰在门钉、肘叶、栏杆上的鎏金图案,长廊上新悬起的朱缘、金钩、竹帘,更使她目不睱接,眼花缭乱。
然而,当她提着裙裾登上副阶时,她看到,堂门洞开,而堂内却未点灯。她正在诧异,突然,象万星坠于人寰,中堂的金檐银柱八折大屏山后,陡地涌出一片烛光,她这才看见,中堂内的地面上,跪着近二百名圬墁工匠;他们的身后,是本府侍女、奴仆,提灯擎烛,恭敬地俯首相迎。工匠们一齐恭揖双手叩拜道:“将作监、右校署圬墁工匠,恭迎夫人检视!”
虢国夫人惊奇地发现,中堂的四壁、地面清晰地显现出工匠们的身影。她从四壁、地面,也看到了她本人那华贵雍容、妩媚娇娜的形象!虢国夫人用掩饰不了、也无须掩饰的惊喜、赞赏的目光望着这一批巧夺天工的圬墁匠人。久之,她才省悟过来,命立于身侧的总管:“赐赏瑞锦宫绫五百段!”
“是!”
总管应声而去。虢国夫人这才由近侍簇拥着,走向金银屏山前的锦榻上落座。卫匠们纷纷叩头立起,悄声立于中堂左侧廊。
总管领着一队奴仆,抬着五百段瑞锦宫绫来到中堂,走到工匠们身边,对那年近五十、精神十分健旺的圬墁工匠长道:“快领众人前来领赏,谢夫人厚赐之恩吧!”
谁知,面对花软烟轻、无比名贵的御制锦绫,工匠长和众工匠却看也不看,睬也不睬;总管以为他们被夫人慷慨的赏赐惊呆了,正欲提醒他们,善窥人情的虢国夫人却隐隐察觉出什么来了,一招手,唤过工匠长来,问道:“尔等还有何请求么?”
“回禀夫人,”那工匠长一膝跪地,神情虽恭、口吻却也毫不谦和地提出一桩令虢国夫人和侍从大为惊奇的请求来,“我等特求夫人允我等将蚂蚁五百双、蜥蜴五百双暂留府中!”
“尔,这是何意?”
“我等请夫人命人将蚂蚁、蜥蜴放于堂中。半月后再令人查点,如短少一个,我等连夫人所赐的二百万工钱,也一并送回,不敢受领!”
“呵?哈哈哈哈!”虢国夫人这才明白过来。她再度望了望那精工圬墁的堂壁、地面,颔首微笑道,“也不怪尔等强求厚赏!来人呀!”
“在。”总管忙跪到坐榻边,垂手待谕。
“追赏工价二百万!”
“谢夫人厚赏!”
工匠长这才领着众人跪谢了虢国夫人,跟着总管去库房领受赏银去了。
“禀夫人,”总管回到中堂来时,近乎耳语般禀道,“已遵谕将暖阁备好了。国舅正在后堂等候夫人召见。”
“唔。”虢国夫人闻禀,脸上极力做出淡然的模样,以掩饰心境的激动不宁。但她不知不觉间,已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她轻轻嘘了一口气,总算稳住了心绪,令道,“请国舅稍待片刻。暖阁只留近侍婢女伺候!”
“近侍婢女送夫人去暖阁!”总管忙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