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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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不幸地,在我毕业独奏会之后的两个礼拜,艾司纳老师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他对我说的许多话中,我最记得的,是有一次我弹完萧邦的一首抒情曲之后,他笑着,
轻轻地拍拍我:
“你现在弹得实在不错,但如果你想弹得更好,恐怕你的心要多碎几次。”
我每次和女朋友分手,都会想起这句话,把那琴谱找出来。
的确,每一次弹,音符似乎又多了一层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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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个猎杀的世界。
你猎人、人猎你、
优胜劣败!
游戏、追逐、猎杀
现在几点钟?
小时候老爸常带我看电影。我很爱看电影,却又最怕跟他出去,因为他总是动不动,就
弯下腰问我:“现在几点钟?”
“我不知道。”
“去问卖爆米花的!”老爸推我一把。
“他在忙!”我说。
“问时间要几秒钟?”老爸用他的牛眼瞪我:“去!”
“我说什么?”
“自己想!”老爸转身走了:“我去看戏了。没问到不要进来。”
“你要什么?”卖爆米花的嚼着口香糖。
“刘不起!”我的舌头打结:“现在几点钟?(What…time…isit)”
“什么!?”他做出很夸张的表情。好多人在后面等。我红着脸又问一次。
“八点半!”就这样,他已经不再理我。当我跑进戏院,电影早已开演。
一次不够。戏完了,老爸又问我:“现在几点钟?”
“不知道。”
“去问卖冰淇淋的!”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他叫我问路人、问乞丐、问警察,他好象总在赶时间,却又从不
记得戴表。终于有一次,我看到老爸居然偷偷把表放进口袋。
“你明知故问!”我大叫。
他笑起来:“我是要训练你放得开!如果口都开不了,怎么能成功?”
电话怎么打?
初中二年级,老爸突然说要带我去狄斯耐乐园。我正高兴,他又说了:“全部机票、汽
车、旅馆,由你负责订!”
“我怎么订?”
“打电话啊!”
“电话几号?”
“自己查啊!”
“查不到怎么办?”我问。
“那就不去!”
当时真想说:“我不去了!”但狠不下心,也不敢。最后鼓起勇气,打电话到查号台,
问到旅馆的总店号码,再从那里查出佛罗里达分店,又由分店问到租车公司的电话。十分钟
后,事情居然解决了。从没想到电话有这么大的功能!更使我高兴的,是旅馆的人叫我“先
生”。
有理走天下
到了佛罗里达,居然碰上三十几年来最冷的冬天。明明是避寒胜地,晚上睡觉却得盖棉
被。旅馆甚至把暖气打开。只是机器太久没用,里面积了灰,暖气一热,竟冒出烟来。半夜
三更,火警的铃声大作。
第二天早上,老爸把经理找到房间理论。我觉得好没面子,躲在后面装作看风景,却被
老爸一把拉到身边,听他吵架。
“学习论理!”老爸说:“有理走天下!”
吵完了,我们当天的旅馆免费,而且立刻换新房间。
骗术奇谭
高二那年,有一天老爸宣布:“带你参观第五街!?”
“第五街我早上过N次了!”我说。
“这次不一样。我们要去买一架上好的照相机。”老爸说:“第五街是丛林,我们去丛
林打野兽!”
沿着第五街走,我们由一家家的橱窗比价,最后选定了一家。
店里有一圈柜台,后面站了一圈人,咧着嘴,对我们笑。
一个操西班牙口音的男人出来招呼,上下打量着我们,又用怪怪的,模仿东方人讲英语
的腔调:“日本人?中国人?”
他拿出我们要的机型,价钱居然比橱窗里的标价超出一半。
“那只是机身,不连镜头的价钱!”店员说:“除非你不要镜头。”
我们跑进另一家店。
东西拿出来了,机身连镜头,价钱不贵,只是翻过来一看,在最不显明的地方,看到型
号,竟不是我们原先询问的。
我们又进入第三家店,这次对了,价钱、型号都对,只是——没有货。
“你们等一下,我派人去拿,马上回来。”
我们等了又等,迟迟不见人回来。
店员也直看表,突然笑道:“奇怪,你们为什么非买这种机器呢?它远不如另一种。”
说着找出另一厂牌,说了一大地优点。价钱一样,而且店里有现货。
老爸笑着摇摇头,带我走出那家店。
“如果我们买他介绍的那一架。吃亏就大了。”老爸说;“他用前一种机器的价钱来博
取你的信任,再采取拖延战,骗你买另一种。”
我们走到别家橱窗前,发现另一种正在半价出清。
“我们还买不买?”
“不买了!”老爸说:“今天算是上课,课名是‘骗术奇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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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个猎杀的世界,你猎人、人猎你、优胜劣败!当你见猎心喜的时候,也就是最
看不清的时刻。当你以为占便宜的时候,常已经被人占了便宜!
从“现在几点钟”、“电话怎么打”、“有理走天下”,到“骗术奇谭”,老爸把我一
步步推向人生的押台,好象大狮子,从游戏、追逐、到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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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到晚奶奶、奶奶!
这么大,该让他学着断奶了!
第二次断奶
小学毕业那年,老妈突然接到我导师吉克森的电话,神秘兮兮地说想找她聊聊。
据说老妈当天一夜没睡好,猜我是不是又闯了祸。“你觉得我们的学校好不好?”吉克
森一见面,就问老妈。
老妈连说:“好极了!好极了!”
没想到吉克森一笑:“不够好!最起码对你儿子来说,不够好!我们没有高级英数班,
缺乏第二外国语的老师。管教虽然严,却也限制了学生的发展,所以我私下建议你,送孩子
去考特别初中,不要直升我们学校。”
老妈又失眠了。
特别实践在曼哈顿,来回得坐地铁。而我那时候,才刚刚脱离跟老爸拉着手去看电影的
阶段。老爸、老妈私下讨论的结果:是让我留在原来的学校。
只是好景不过两年。校长又找老妈去谈,说要推荐我参加纽约三所数学科学高中的联
考。
“不要总想把孩子留在身边。外面的天地是他的,他以后能飞得愈高、愈远,你们愈该
高兴!”校长说。
于是,当别的同学,都免试升学的时候,我却在老妈的陪同下,参加了“联考”。
考试只有“九十分钟,考九十个单字、阅读测验和四十个数学题目。
考生有一万人。我的第一志愿——史岱文森(Stuyvesant)高中只取八百名。放榜时,
老妈兴奋地掉眼泪、奶奶伤心地掉眼泪。
“家旁边有这么好的学校不上,偏偏送孩子一天坐三个钟头车,去那个鬼曼哈顿,要是
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孩子反正是你们的,我这个老太婆
说话算什么?说句话,只怕你们不爱听,你们虚荣!害了孩子!”
“志在四方!”老爸说:“一天到晚奶奶奶奶,这么大,该让他学着断奶了!”
还是老妈比较聪明:“先上上看,一个学期之后,不喜欢,再转回来。”
于是,我被推出门,推向那个鬼地方。
第十章 叛逆行
台上的老师打瞌睡,但心知肚明!
台下的学生翻筋斗,也心知肚明!
死待坟生高中
新生训练的第一天,高年级学长宣布带我们参观六楼的游泳池。一群新鲜人兴奋地跟着
他们,走过吱吱作响的走廊、爬上只容两人并肩的窄楼梯。
学长带到五楼,突然不走了,抱着肚子笑,还有一个笑得滚在地上。好不容易止住,带
头的一个指着我们大声说:
“六楼的游泳池?你们别作梦了!我们连操场都没有,哪来游泳池?我们也没有六楼!
你们来的是史岱文森,老而破,是史岱文森的传统!”
老牛破车
“老破”,就是史岱文森最好形容。
夹在一个医院和披萨店之间,乍看还以为是古老的仓库。八十年建筑的石阶,已经被千
万只脚磨得中间凹了下去。木头的窗户,不是打不开,就是关不上。天花板露出大大小小的
管子,有一次上课时管子破了,教室变成浴室。
设备更是可怜。化学烧杯上有古代的沉淀,物理实验的器材,常是三楼“铁木工作室”
同学们制造的。有一次做对撞的实验,两个对撞的模型车子,总是撞不到一块,因为轮子一
边大、一边小,根本走不直。
我们的体育馆,小到只能打“半场”篮球。我们的田径队,是在曼哈顿的街头练跑……
史岱文森这么穷,是由于许多人认为我们只挑好学生,是在旅行“优先主义
(Elitism)”,违反了美国的平等精神。
因此,我们虽然是“特殊高中”,却拿不到特殊补助。
史岱文森之所以成功,不是因为设备,也不是因为老师,而是因为学生!
天才无用
史岱文森的学生都不太正常,但是在一起时,就变得很正常!很有创作力!好象原子反
应炉,你撞我、我撞你,撞出能量!
美国一般学校,都旅行区域就学,每个孩子到自己学区的学校上课,所以每个区各有特
色。
但史岱文森不同。他的学生是从大纽约市各地跑来的。只要你考得上,就可以迸!
于是,你可能看到迈着大步、讲着大话的Brooklyn…boy、头发吹得蓬蓬的皇后区女
孩、穿八百美金一条裤子的《上城世家子》、或是从格林威治村(Greenwich…Village)来
的,披着五彩麻布的嘻皮。
更不可忽略的,是成群的东方面孔。去年毕业班,白人占百分之四十,黑人百分之九,
亚洲人居然占了百分之五十一。下课走进餐厅,闻到的是韩国泡菜、日本黄罗卜,听到的是
麻将牌的“唏哩、哗喇!”(学校发现有人用麻将赌钱,如今已经禁止。)
这里很简单:东方家长最狠!逼自己小孩来考史岱文森。家长会的时候,每一个“小
的”后面,都跟着一双双转来转去的黑眼珠。
小的拼、老的狠,当然不好混!
何况这里面还有十三岁参加全国大专会考得满分的天才、闭着眼也能下两盘棋的鬼才、
和智商180,书都不怎么碰的奇才,听说以第一名考进来的艾力士,天天抽大麻;也听说
“肉头帮(Skinheads)”的老大,有摄影机般的记忆力。他们的故事像烟火一样飞,但那
些自以为靠聪明就成的所谓天才,不久就像积了灰的奖状,只堪陈列在走廊的橱窗里。
当人人都不笨、人人都拼的时候,天才是不太管用的!
自生自灭
进史岱文森半年之后,有一天,老爸问我感想。
“我觉得路不像以前那么远了,在车上看看书、打个盹,就到了!曼哈顿的黑人也不再
那么可怕,看他们的街头音乐和舞蹈,反而学到个少。”我说。“只是我愈来愈觉得学校没
什么稀奇,同学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知道大雁为什么脖子那么长,眼睛又长在头上特别高的位置吗?”老爸说:“因为
它们总停在草丛里,伸着脖子看四周,脖子不够长,又设法把眼睛长高一点。可是,如果你
问大雁觉不觉得自己颈子长、眼睛高的时候,它一定不觉得。”
“跟在环境当中进步,是渐进的。不知不党中,你的世界变大了、眼界变宽了、心胸变
开了!我们的抉择没有错!”老爸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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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半后,我从史岱文森高中提前毕业,老爸又问我:“如果时光倒流,回到高一,你
要怎么做?”
“我要赶快摸清楚这个学校!”
“什么意思?”
“我发现这学校是很好混的,他们好象根本不管学生,随便你自己。如果我早弄清楚这
一点,起初就不至于那么紧张。”
我发觉跟天主教初中和小学相反,史岱文森采取了旅途主义,让你自由发展,甚至自生
自灭。你对语言感兴趣,可以一级一级往上修,修到后来,学校会送你出国学。你对科学感
兴趣,可以自己上去搞,搞到后来,学校没东西教你了,你可以先上大学修课。像我,喜欢
音乐,只要找自己去琴房弹弹琴,没有考试、没人点名、就算我修了一门课。
史岱文森的哲学是——
你学得多,我教得多。我没得教了,你自己到外面学!
你学得少,我教得少、你不想学,随你的便!
什么是传统?
今年春天,我重回史岱文森。它搬家了,纽约市政时突然想通”,以1500万美金,在
曼哈顿世界贸易大楼附近,盖了一座十层楼,号称“未来学校”的豪华建筑。每个教室都有
彩色电视,餐厅面对哈德逊河和自由女神像。
史贷文森终于有了游泳池,不但在室内,而且是世运标准。
站在新大楼前,我却觉得它少了什么,少了一点个性,还有当年老破建筑后面透露出的
传统。
什么叫做“传统?”
传统就是没有“站牌”,你却站在那儿,等得到公车。
传统就是好象很乱,但乱中有序、有个不是明文的规矩。
传统是:台上的老师打瞌睡,但心知肚明!
台下的学生翻筋斗,也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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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的耳朵好象总是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