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写诗-我的班主任日记_001-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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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渐渐地清醒了,我能够独立思考了,我也学会了斗争的艺术。……我像赫尔岑诅咒沙皇尼古拉一世专制黑暗的统治那样,咒骂〃四人帮〃的法西斯专政,我坚决相信他们横行霸道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我就这样活了下来,看到了〃四人帮〃的灭亡。我得到了第二次的解放,我又拿起了笔。
我拿起了笔,我兴奋,我愉快,我觉得面前有广阔的天地,我要写,我要多写。可是留给我的只有几年的时间,我今年已七十六岁。八十岁以前的岁月我必须抓紧,不能让它白白浪费。我制订了五年的计划,我要写两部长篇小说,一部《创作回忆录》,五本《随想录》,翻译亚·赫尔岑的《回忆录》。十三本中间的两本已经出版了,其中一本就是赫尔岑《回忆录》的第一册,我还要为其余的十一本书奋斗,我还要避免各种干扰为争取写作时间奋斗。有人把我当作〃社会名流〃,给我安排了各种社会活动;有人把我当作等待〃抢救〃的材料,找我谈话作记录。我却只愿意做一个写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的作家。写什么呢?我写小说,不一定写真实。但是我要给十年浩劫中自己的遭遇、经历作一个总结。那难忘的十年在人类历史上是一件大事,古今中外的作家很少有过这样可怕而又可笑、古怪而又惨痛的经历!我们每个人都给卷了进去,都经受了考验,也都作了表演,今天我回头看自己在十年中间的所作所为和别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可笑,实在愚蠢。但当时我却不是这样看法。我常常这样想:倘使我不给自己过去十年的苦难生活作一个总结,认真地解剖自己,真正弄清是非,那么说不定有一天运动一来,我又会变成另一个人,把残忍、野蛮、愚蠢、荒唐看成庄严、正确;以〃无知〃作为改造的目标。这笔心灵上的欠债是赖不掉的。我要写两部长篇,一方面偿还欠债,另一方面结束我五十几年的文学生活。
……
我写小说从来没有思考过创作方法、表现手法和技巧等等问题。我想来想去,想的只是一个问题:怎样让人生活得更美好,怎样做一个更好的人,怎样对读者有帮助,对社会、对人民有贡献。我的每篇文章都是有所为而写作的,我从未有过无病呻吟的时候。〃四人帮〃的爪牙称我的〃文集〃为〃十四卷邪书〃。但是我在那些〃邪书〃里,也曾给读者指出崇高的理想,歌颂高尚的情操。说崇高也许近于夸大,但至少总不是低下吧。不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爱祖国、爱人民,爱真理、爱正义,为多数人牺牲自己;人不单是靠吃饭活着,人活着也不是为了个人的享受。……我在那些作品中阐述的就是这样的思想。一九四四年,我在《憩园》中又一次表达了读者对作家的期望:〃我觉得你们把人们的心拉拢了,让人们互相了解。你们就像是在寒天送炭,在痛苦中送安慰的人。〃
一九三五年,小说《家》出版后两年,我曾经说过:〃自从我执笔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敌人的攻击。我的敌人是什么?一切旧的传统观念,一切阻止社会进化和人性发展的不合理的制度,一切摧残爱的势力,它们都是我的最大的敌人。我始终守住我的营垒,并没有作过妥协。〃我因为这一段话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多次的批判。其实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倒是作过多次的妥协,即使不是有意的妥协。《家》是我自己喜欢的作品。我自己就是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的,我如实地描写了我的祖父和我的大哥……一个〃我说了算〃的专制家长和一个逆来顺受的孝顺子弟,还有一些钩心斗角、互相倾轧、损人利己、口是心非的男男女女……我的长辈们,还有那些横遭摧残的年轻生命,还有受苦、受压迫的〃奴隶〃们。我写这小说,仿佛挖开了我们家的坟墓,我读这小说,仍然受到爱与憎烈火的煎熬。我又看到了年轻时代的我,多么幼稚!多么单纯!但是我记得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家乔治·丹东的话:〃大胆,大胆,永远大胆!〃我明白青春是美丽的,我不愿意做一个任人宰割的牺牲品。我向一个垂死的制度叫出了〃我控诉〃。我写完了《家》和它的续篇《春》和《秋》,我才完全摆脱了过去黑暗时代的阴影。今天,在我们新中国像高家那样的封建家庭早已绝迹。但是,封建主义的流毒远远没有肃清,高老太爷的鬼魂仍然到处〃徘徊〃,我虽然年过古稀、满头白发,但是我还有青年高觉慧那样的燃烧的心和永不衰竭的热情,我要遵守自己的诺言,绝不放下手中的笔。……
四个月前中国作家协会在北京举行了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大会的闭幕词是我作的,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今天出席这次大会,看到许多新生力量,许多有勇气、有良心、有才华、有责任心、敢想、敢写、创作力极其旺盛的,对祖国和人民充满热爱的青年、中年作家,我仍然感觉到做一个中国作家是很光荣的事情。我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写作的时间是极其有限了,但是我心灵中仍然燃烧着希望之火,对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和我们无比善良的人民,我仍然怀着十分热烈的爱,我要同大家一起,尽自己的职责,永远前进。作为作家,就应当对人民、对历史负责。我现在更加明白:一个正直的、有良心的作家,绝不是一个鼠目寸光、胆小怕事的人。〃
巴金 1980年4月4日
我不是单纯地朗读,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一边读一边发表评论。下面是铁皮鼓给我记录的一些评论――
巴金非常善良,他本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但从这几句中可以看出,他对家里那些下人从来都很同情。
巴金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遗憾的是,现在这样的知识分子很少很少了,我觉得现在许多知识分子没有良知!
年青巴金,非常有正义感。
你们看,巴金走上文学之路,完全是心里有话要说,有感情要倾诉,他对社会又愤怒。因而自然而然将这些倾泻在笔端。我们作文也不要老想着去编,一个感情丰富思想敏锐的人自然会写出好文章。而一个麻木的人,是不可能写出好文章的。我们每天都在生活中,可是同学们的作文为什么这么苍白呢?因为你缺乏感悟。
巴金还有一个文学主张,他说写作技巧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他的文字非常朴实。
关进了〃牛棚〃?同学们肯定不知道。〃牛棚〃是什么?是个比喻,如果关在真正的牛棚可能还好些,实际上许多被迫害的知识分子住的地方连牛棚都不如!那么为什么叫〃牛棚〃呢?巴金这批人被称为〃牛鬼蛇神〃,所以关押他们的地方就叫做〃牛棚〃!注意听,这段我读细一些:
这么善良的一个作家,一个知识分子居然被凌辱,你们可以想一想那个时代把人的尊严践踏到了什么地步!
我觉得多数同学能够理解李老师,我觉得我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作为四川的一名语文老师,四川成都的一名语文老师,如果不同学介绍巴金,这是我的失职。我觉得巴金,老舍,都非常了不起。过去对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文学大家我们有一个排位,鲁郭茅,巴老曹。郭沫若的才华智商远在巴金之上,而且是全方位,他的新诗开一代先河,但是我认为他后半生人品有缺陷,那样一个人,写了大量的令人肉麻的拍马屁的文字。批邓反右的时候,他写批邓的文字;粉碎四人帮以后,他有歌颂〃华主席〃……茅盾建国以后基本上没有写什么作品,但他能保持沉默。老舍不说了,他非常有气节。巴金是这批作家中中,一直活到现在的。这顺便说一下,我们成都有一个专门纪念巴金的地方――百花潭公园,里面有个〃慧园〃。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参观参观。
读完了巴金这篇文章,我拿起我带来的《家》说:〃我给大家读几段吧!就读开头几段,你们感受一下。〃
我开始读――
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左右两边墙脚各有一条白色的路,好像给中间满是水泥的石板路镶了两道宽边。
街上有行人和两人抬的轿子。他们斗不过风雪,显出了畏缩的样子。雪片愈落愈多,白茫茫地布满在天空中,向四处落下,落在伞上,落在轿顶上,落在轿夫的笠上,落在行人的脸上。
风玩弄着伞,把它吹得向四面偏倒,有一两次甚至吹得它离开了行人的手。风在空中怒吼,声音凄厉,跟雪地上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这音乐刺痛行人的耳朵,好像在警告他们:风雪会长久地管治着世界,明媚的春天不会回来了。
已经到了傍晚,路旁的灯火还没有燃起来。街上的一切逐渐消失在灰暗的暮色里。路上尽是水和泥。空气寒冷。一个希望鼓舞着在僻静的街上走得很吃力的行人……那就是温暖、明亮的家。
〃三弟,走快点,〃说话的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一手拿伞,一手提着棉袍的下幅,还掉过头看后面,圆圆的脸冻得通红,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在后面走的弟弟是一个有同样身材、穿同样服装的青年。他的年纪稍微轻一点,脸也瘦些,但是一双眼睛非常明亮。〃不要紧,就快到了。……二哥,今天练习的成绩算你最好,英文说得自然,流利。你扮李医生,很不错,〃他用热烈的语调说,马上加快了脚步,水泥又溅到他的裤脚上面。
读了这几段,我说:〃还是你们自己看吧!谁先借去看?〃
好几个同学把手举了起来,我把书给了第一个举手的朱雅兰。
〃下面,我给大家朗读巴金的散文《怀念萧珊》,这是一篇传世之作,已经被选入《二十世纪中国经典散文》。〃我先翻开书中巴金和妻子的照片在教室里走了一圈,让同学们看,然后我开始朗读。
这篇散文很长,有八千多字,我读得很慢,一边读一边评论,同时给同学们解释一些背景和〃文革〃名词。中途有一个课间,但除了少数几个同学上厕所,其他同学都静静地听我朗读。在读的过程中,我的感情完全沉浸在那一个特殊的年代,沉浸在文章的感情中,仿佛我就是巴金,好几次鼻子发酸,但我已在提醒自己不能失控,因此我终于克制了自己,没有掉下眼泪。但我看到下面不少同学却在不停地抹眼泪。
下面是这篇散文,括号里是铁皮鼓为我记录的一些评论――
怀念萧珊
一
今天是萧珊逝世的六周年纪念日。六年前的光景还非常鲜明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一天我从火葬场回到家中,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过了两三天我渐渐地安静下来了,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想写一篇纪念她的文章。在五十年前我就有了这样一种习惯:有感情无处倾吐时我经常求助于纸笔。可是一九七二年八月里那几天,我每天坐三四个小时望着面前摊开的稿纸,却写不出一句话。我痛苦地想,难道给关了几年的 〃牛棚〃,真的就变成〃牛〃了?头上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思想好像冻结了一样。我索性放下笔,什么也不写了。
六年过去了。林彪、〃四人帮〃及其爪牙们的确把我搞得很〃狼狈〃,但我还是活下来了,而且偏偏活得比较健康,脑子也并不糊涂,有时还可以写一两篇文章。最近我经常去火葬场,参加老朋友们的骨灰安放仪式。(一九七八年七九年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文革〃冤案平反。当时,我在读大学,每天早晨听广播,刘少奇平反了,彭德怀平反了,然后是追掉会。)在大厅里,我想起许多事情。同样地奏着哀乐,我的思想却从挤满了人的大厅转到只有二、三十个人的中厅里去了,我们正在用哭声向萧珊的遗体告别。我记起了《家》里面觉新说过的一句话: 〃好像珏死了,也是一个不祥的鬼。〃四十七年前我写这句话的时候,怎么想得到我是在写自己!我没有流眼泪,可是我觉得有无数锋利的指甲在搔我的心。我站在死者遗体旁边,望着那张惨白色的脸,那两片咽下千言万语的嘴唇,我咬紧牙齿,在心里唤着死者的名字。我想,我比她大十三岁,为什么不让我先死?我想,这是多不公平!她究竟犯了什么罪?她也给关进〃牛棚〃,挂上〃牛鬼蛇神〃的小纸牌,还扫过马路。究竟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她是我的妻子。她患了病,得不到治疗,也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想尽办法一直到逝世前三个星期,靠开后门她才住进医院。但是癌细胞已经扩散,肠癌变成了肝癌。
她不想死,她要活,她愿意改造思想,她愿意看到社会主义建成。这个愿望总不能说是痴心妄想吧。她本来可以活下去,倘使她不是〃黑老K〃的〃臭婆娘〃。一句话,是我连累了她,是我害了她。
在我靠边的几年中间,(什么叫〃靠边〃?就是不许你工作)我所受到的精神折磨她也同样受到。但是我并未挨过打,她却挨了〃北京来的红卫兵〃的铜头皮带,留在她左眼上的黑圈好几天后才褪尽。她挨打只是为了保护我,她看见那些年轻人深夜闯进来,害怕他们把我揪走,便溜出大门,到对面派出所去,请民警同志出来干预。那里只有一个人值班,不敢管。当着民警的面,她被他们用铜头皮带狠狠抽了一下(这种场面,在〃文革〃中是司空见惯的。还有一个作家,叫赵树理,他是怎么死的?批斗他的时候,让他站到桌子上去,桌子上有放了凳子,要他站到凳子上,赵被打得遍体鳞伤,后来凳子倒了,他就死了。)给押了回来,同我一起关在马桶间里。(一对知识分子夫妇竟然被关在卫生间,人的尊严就这样被凌辱!)
她不仅分担了我的痛苦,还给了我不少的安慰和鼓励。在〃四害〃横行的时候,我在原单位(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 给人当作〃罪人〃和〃贼民〃看待,日子十分难过,有时到晚上九、十点钟才能回家。我进了门看到她的面容,满脑子的乌云都消散了。我有什么委屈、牢骚,都可以向她尽情倾吐。有一个时期我和她每晚临睡前要服两粒眠尔通才能够闭眼,可是天刚刚发白就都醒了。我唤她,她也唤我。我诉苦般地说:〃日子难过啊!〃 她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