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魂夜恸-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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肪救了他一命,但是他仍然摔得半死。
“饶……饶命!”莫奈扮出最拿手的可怜模样,他两手抱住宾布的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但是宾布周身的暴风利刃般地割破了莫奈的手,他惊惧地向后爬开。
『他不哭,也不笑,他没疼痛,他没感情,他是一具活尸。』“索斯朗在哪里?”宾布的声音冰冷如刀锋。
『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他一天内给朋友讲上一万个笑话,朋友们笑,他也便跟着笑,大笑不止。』“我说……我说!别杀我!”莫奈急忙喊道,他压低声音,带着恐惧的表情告诉宾布:“索斯朗就在黑……”
莫奈的头颅突然炸开了,粉白色的脑浆和着鲜血喷溅一地,莫奈只剩下半个脑壳的身体扑地一声倒在观星台上。
赋予和剥夺,这是混乱支配神恒久以来的惯用手段,为了把恐惧植入人类的内心。
现在,恐惧来了!
宾布睁大眼睛,他吃惊地看到索斯朗浑身散发出金光,像天神一样漂浮在半空。索斯朗的突然出现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每个士兵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是亲眼看到了神灵。索斯朗的确很像神,而且还是光明阵营的神,但是宾布却知道,索斯朗只是徒有其表——光明的神绝不会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绝对的光明并不比绝对的黑暗伟大。如他所料,这时不可理解的事情发生了:被宾布杀死的魔鬼突然又从地上跳了起来,不论有头的,没头的,高度腐烂的,化为白骨的,全都张牙舞爪地扑向亚西顿和达尼的部队,距离观星台较近的达尼部队首当其冲。就在刚才,观星台的地下密室里,索斯朗已经用黑夜之书引发了宿魔石的全部力量,现在的伯日丁城形同地狱,大地变成血红,无数铁锈色的传送门在人间开启,门的另一端传来三头犬的低吼,人面鸟的魔影已经盘旋在圣城上空,脚下布满了地狱爬虫,硫磺火焰撕开天幕,魔鬼们成了这里的主宰,它们在人类中间肆意屠戮,而在刀剑下的人类却完全不知反抗,他们的心智已经被索斯朗操控,魔鬼任意杀死他们,他们却高举双手为魔鬼欢呼,这是人间地狱,这是索斯朗遵照约定献给谢伊因的血祭!
宾布突然很害怕,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城下的军队明明都是他的敌人,他为什么要替敌人担心?
魔盒的故事断了。
索斯朗在光明中微微一笑,他食指一弹,一个耀眼的光团就从他手中喷射而出,速度极快。尽管是这样,宾布一个人要躲开并非不可能,但此时的他却一定要优先保护阿洛尔的身体,即使为此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光团呼啸着穿过宾布的左臂以及左肩,吹过他的肌肤透过他的骨头,但宾布却没有什么痛觉,仿佛只是微风一阵。然而一瞬间情况就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变化,宾布从左肩至手腕的血肉刹那间炸成细末,他的左臂完全露出了骨头,只有零星的肌腱挂在外面,宾布左肩头的血肉也被完全卸去,大片白骨暴露在空气中,样子十分可怖。
宾布的上半身几乎成了半个骷髅,透过肋骨的间隙甚至可以直接看见跳动的心脏,然而那不是心脏,那是谢伊因的半颗心,纯黑的水晶,苦痛之核。
血液带着生命活力从身体内部离开,无可阻挡。宾布用仅存的右手支撑住阿洛尔的身体,感受着圣武士甲的冰冷,他的目光已经迷蒙起来,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已经模糊。
但是在他的体内有一个不肯停息的震动,金属的合声。宾布侧过脸,看到从肌肉后面暴露出来的锁骨,以及在锁骨上牢牢镶嵌的镌刻了古老纹路的青铜饰品——巨人戒指。
这才是宾布施法用的法器,用来与宇宙之声产生共鸣的道具。宾布根本就听不见宇宙之声,这是一个可笑的谎话,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回忆,但是宾布却拼命也记不起。
“我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宾布猛然想到。
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量,面对手握恐惧之石又集合七人之力的索斯朗,垂死的宾布完全没有胜机!
宾布不想倒下,但是他的膝盖却弯了下去。
索斯朗则踌躇满志地托起下巴,欣赏最后一个敢于反抗自己的人怎样倒在他的脚下。
乌云重新聚拢起来,风停了,停得很突兀,突兀得让人感到悲伤。
宾布仿佛看见伯日丁的高塔都在向上攀升,上升到天际,而他和阿洛尔却在下沉。
结束了,迷梦,冥河将迎来新的旅人,哈比露贝的船将满载而归。
这为了力量而抛弃幸福的人,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反而又无能为力。
因为他不完整。
他只好合上眼帘,带着残缺的躯体和心与这个世界告别,即使怀有深深的遗憾。
“宾布……!”
宾布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他睁开眼。
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喊杀声中,他一瞬间就听清了那声呼唤。
他回过头。
千军万马,密如蚁团的军列里,他只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张熟悉的脸。
夏露丽丝双目禁闭,两手合握在胸前,神色哀伤,正默默为一个人祈祷。
在这极度的混乱当中,夏露丽丝并没有为自身的安危祈祷,她的祈祷从来都是为了别人。
她为谁祈祷呢?
魔盒的故事突然又继续下去:『可是有一天,这颗心突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视线立刻就模糊了,他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上天给予他如此宝贵的馈赠,他居然想要放弃。他悔恨不已,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那颗心已经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外一个更有勇气的人。』宾布一下子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夏露丽丝……还有……”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同时另一种力量开始在身体内部复苏。在这力量的帮助下宾布奋力挺过难关,他没有昏迷,他再次和阿洛尔一同挺立在观星台上。然而,他们站立的样子多么勉强啊,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倒下,可他们却不会这样倒下,在他们的使命完成之前,他们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夏露丽丝无言地祈祷,她眉心的一点怜悯更加显著,她好似一位女神,周身散发着祥和慈爱的气息,即使圣城已被变为地狱,夏露丽丝的光芒却不会因此减弱半分。然而这位女神忽然流下了眼泪,一滴闪闪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入了茫茫大地。
“她为什么流泪呢?”宾布问自己,“她的丈夫就在她身边,亚西顿的士兵也大多安然无恙……谁告诉我,她为什么流泪?”
“难道……是为我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宾布的泪水立刻就涌了上来,他再一次望向夏露丽丝,看到夏露丽丝的眼泪仍在一滴一滴地落下。
“你终于又让她伤心了吗,宾布?你又没能做好,你为夏露丽丝做的事,为什么总也做不好呢?”宾布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镶在锁骨上的戒指在此刻发出了与宇宙之声更强的共鸣,鸣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终于,超出了极限。
巨人戒指刹那间裂成碎片,青铜的残片向四外飞射而出,有些钉入了宾布的血肉,有些打在苦痛之核上,戒指碎片闪着银光,雨点一样,最终化为细小的尘埃。
“夏露丽丝啊,该饮迷药的是你,你可知道,我从不奢望能把你忘记……”
见到宾布重新站起来,而且莫名其妙地流泪,索斯朗疑惑不解。圣城都抵御不了地狱的侵袭而变为魔鬼的屠场,在混乱支配神面前,在空前的黑暗魔力面前,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同邪恶抗衡?
然而这种力量是有的,索斯朗却永远无法了解。
染血玫瑰的狭长眼睛恶毒地睁大,他没想到宾布在这种时刻还拥有继续战斗的力量,怀着莫名的忧虑,索斯朗从半空降落到观星台上,口中念起谢伊因的禁咒,打算借此给宾布致命一击。
“命令你们,罪恶的仆众。愚者混乱疯狂之所,洗涤的时刻到了!惩罚的时刻到了!唤你的圣名,大恶魔德戈佩斯!”
宾布却完全不去理会索斯朗的夺命法术,他用目光向夏露丽丝道别,那目光是蓝天上的淡淡白云,云海之上的无尽怅惘,还有……风。
一道闪电!德戈佩斯已经现身人间,他举起巨斧,吼叫着向宾布飞来,铁锈色的硫磺火焰铺天盖地。
宾布眉头微蹙,这一刻太短暂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夏露丽丝身上移开,移回战场。面对大恶魔德戈佩斯,宾布轻声对阿洛尔说:“兄弟,我需要一把剑。”
随后,圣十字剑就递到了他的手上。
不是宾布从阿洛尔紧握的右手中拿走圣十字剑,可是这柄剑明明就转移到了他的手中,宾布只能相信是阿洛尔亲手把剑交给了他。
也许这才是阿洛尔的最后一个使命,圣武士的身体向后倾倒,那封冻十年的冷峻表情在这一刻完全融解,含着胜利的微笑。
宾布一个人站着,但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剑。
宾布,拿着剑。
苦痛之核已经暴露在空气中,它是宾布生命的源泉,它旋转着,漆黑一团像是缩小的宇宙,宾布没有心。
可是宾布举起了剑!
那难道只是剑吗?难道那不是奔腾的热血,执着的友情,还有无悔的爱恋?
索斯朗突然感到恐惧。
他欺骗过神,也和恶魔作交易,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恐惧。
他张开口,却喊不出一个句子,他睁大眼,却只能看到握剑的宾布。
宾布的身体好象是虚幻的,他似乎并不存在,但是又好象无处不在。
索斯朗想要逃走,想要念出空间转移魔法的咒文,但是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兄弟,他过去的伙伴,埃弗拉、基瑞斯、福克法、肖森、费劳恩,以及阿洛尔,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站立在他的身侧,围住他让他无法逃开一步!
这是沉默的六人,这是沉默的墙,在这墙内索斯朗只能看见死路!
“不可能!你们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索斯朗两只眼睛超过极限地睁大,他用力挥臂,想要让幻觉消失,但是六个圣武士的形象却越来越坚实。
无处可逃,最后他只能面对宾布的剑。
伯日丁仍被混乱统治着,但是魔鬼们已经停止了杀戮,呆立着如同上了石膏;三头犬被无形的手压制,趴在地上嘴角流着沫子;人面鸟从半空栽下,每一根骨头都被折断;地狱爬虫僵死在脚下,人类士兵一个接一个地醒来,人世的地狱已被冻结,这一切只因为宾布手中的圣十字剑!混乱依然存在,然而秩序也被掺了进来,混乱与秩序在天空上激烈地交战,无形的手臂将它们扭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德戈佩斯在这可怕的斗争中裂成千片万片,宾布正在呼唤宇宙间最原始的力量,他要手中的剑居于混乱与秩序之上,超越恐惧与苦痛,超越爱与憎、生与死,超越永恒的时间,超越创生,超越毁灭!
[原动]!
索斯朗大口喘着气,他已经毫不怀疑宾布将挥出世界上最强大的剑,超过剑斗气,也超过任何魔法的剑。恐惧俘获了他的整个身心,他神经质地笑——如果不免一死,他要仔细看一看这世间最强大的剑是什么样子。如果可以目睹这最完美的剑,在绝美中毁灭,他至少贯彻了自己的独特美学。不过他仍抱有一丝希望,他身上带着恐惧之石,他乞求谢伊因帮助他逃过宾布和阿洛尔的制裁之剑。
可是在这一剑面前,谢伊因又算得了什么?
宾布的泪水洗去了脸上的血痕,他的血已将流尽,在这最后时刻他的面容复归平静,带着抹之不去的忧伤,宾布对着前方点头。
回应他的是六名圣武士,阿洛尔和五个兄弟一同点头,像是裁判席上六个宣布裁决的法官。
宾布挥出了剑!
无限宇宙爆出一声巨响!
狂欢之都剧烈地震颤,大小魔鬼捂着脑袋四处奔逃;荣誉殿堂掀起了强大的风暴,天使纷纷被卷落地面;再次被封印的原罪者张开了震惊的目,永不甘心被囚禁的谢伊因咬起了嫉妒的牙,光翼圣神歌若肯担心地握紧手中武器……只有星辰之主,法缔尔,宽慰地笑。
索斯朗的肉体和灵魂连同恐惧之石被这无匹的威力消灭至不在人间留存一丝一毫痕迹,这背弃正义出卖兄弟的人最后声嘶力竭喊出的一句话是:“为什么?最强的剑,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到——!?”
最完美的东西,其实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所有被索斯朗复活的魔鬼都被一同抹消了痕迹,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们变成了微尘,混于大地。相对的,所有在这场战斗中负伤的人类都被一种神圣力量治愈了伤口。
宾布放开手,让阿洛尔的剑钉入观星台的正中。
伯日丁城下的士兵目瞪口呆,他们已经忘记了害怕,忘记了逃跑,这时突然有一个被恐惧扭曲了的声音大叫起来:“弓箭手,放箭!那个人是恶魔!不杀了他我们都会没命!”
是阿尔汉佐,他趁宾布和索斯朗交手的机会从观星台上逃了下来。
拉何尔本部的弓箭手在这之前就登上了周围的几座誓言之塔,宾布正处于他们的射程之内。
“放箭——放箭!!”
在阿尔汉佐的命令下,残存的拉何尔长弓手向宾布射出飞蝗一样的箭矢,观星台下,惊慌失措的达尼统帅也下达了同样的指令。
为了与索斯朗的意志对抗而精疲力尽的格龙德也举起胳膊,打算下令放箭,过度的紧张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然而,真的完全失去了吗?
“不要!不要啊!”夏露丽丝痛苦地喊道。她的长发已随着风的平息而凝寂,她的眉心记满万千哀伤;她真的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忧愁,没有恐惧,没有伯希勒和安赛托,她又回到了从前,她又成了那个在草原上欢声跃足的少女,她回头望,只看见远方那个孤僻的、拿剑的少年。
格龙德的右手本来是犹豫不决地举在半空,但是当他看见夫人脸上的表情后,那只手臂反而用力挥了下去!
夏露丽丝泪流满面。
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向宾布飞去。迎着这夺命的箭矢,宾布毫不畏惧地睁大双眼,最后一刻,他要望着夏露丽丝的脸。
宾布知道,这样做的话,当他被乱箭射中,双膝无力地跪下去的时候,他一定是笑着的。
然而箭矢穿过他的身体,却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